他捂住脑袋,凄厉地喊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不已。
“小江师兄!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没有...没有要杀丘棠。”
江逾白道,“难道那火不是你自愿放的?”
“是我放的火。”陈文道,“可是,我只是想烧死陈文的大哥,和那些欺辱过我和我娘的畜生们!”
陈文有些语无伦次,“我娘被他们气死后,我本也想跟着她去了。”
“可是在成亲前天的夜里,有位修士潜进了我的院子,他给了我一张符篆,还说只要点燃便会引来大火,可以助我报仇。”
“我放火的地方是专门挑好了的!但没想到火势竟那般猛烈。”
“我真的没想把他们都杀了,更没有要杀丘棠!我被人骗了的!”
闻言,江逾白呼吸一窒,拳头攥得发紧。
“火种是何人给你的?”
陈文努力回忆道,“那人身披黑斗篷,我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翻墙而出的时候,风吹开小片斗篷,我只看到了他的衣摆。
是......鸦青色的,底边有行卷云纹。”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逾白沉声道。
他走上前,眼底风雪积涌,面上绕了层阴霾,“你再说一遍。”
第98章
***
面对江逾白的诘问, 陈文嘴唇打颤,抖得像筛子,“小江师兄, 是真的,我没骗你。”
“逾白, 坐下。”晏凛之呵斥道。
他边说边循序地释放灵压, 企图遏制江逾白紫府内真元的逸散倾泻。
在水榭的明暗交界处, 江逾白动也不动,站得笔直挺拔。
四溢的真元如寒潮霜降, 侵袭此间的云霞花疏, 湖面原本烟雾袅袅, 也骤时凝结出冰碴。
好半晌, 弯月西移, 银辉滑落墨玉冠,黏上他的眼角眉梢,星点温暖让他微微平和下来。
喉咙攒动,薄唇略启,江逾白道,“抱歉, 你继续说。”
陈文道,“我在火灾过后成日浑噩消弭,发了一次高烧, 混沌中便将在流月城里,与丘棠有关之事忘得干净。”
“我孤身来到永安郡经商,靠着编文作画的本事, 小有所成,买了这座府邸。”
陈文脸上老泪纵横, 满是悔意,“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曾在大门口看到了穿红嫁衣的鬼魅,可惜,那时我已忘记她就是丘棠……”
“等等。”
江逾白打断道,“那晚,救下你,又在府门匾额上刻优钵罗符篆的剑修是谁?”
“他和给你燎原火种的人是同一个吗?”
“是,是!”陈文一拍脑袋,道,“虽看不清这人的面相,但听声音,我确定他们是同一个。”
“就是他骗了我!”
而后,他又道:“晏掌院,小江师兄,我知我与丘棠尘缘渺茫,但我仍想再见她一面,求放了我的家人,我来给他们抵命!”
他扑通跪了下来,以头抢地,“求你们,带我去找她!求你们!”
他磕头哀恳的模样,与当年在百里长林祈求山匪时一般无二。
可是这次,再也没有娇媚嚣张的姑娘来把他拉起来了。
陈文到底上了年岁,在接二连三的情绪冲涌下,到最后径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晏凛之捏指作诀,随意将他送入一间偏房休憩,而后坐下,冲江逾白道,“只是穿着卷云纹鸦青劲装而且,未必一定是归元剑修。”
“不。”
江逾白握紧杯盏,指骨发白,手腕青筋毕露。
他道,“在惑心幻境里,我遇见过他。”
眼前的年轻人向来澹泊通透,鲜少有情绪波动,此刻却一副‘天崩了’的模样。
这让晏凛之徒生几分诧异。
晏凛之试探道:“你认识那人?”
江逾白眸色邃邃,“不只我认识,您也认识。”
***
陈府后花园规模空阔,载满乔木青萝。
晏凛之的衣摆摩擦在树杈灌草上,在寂静的夜里,蹭起阵阵诡异的沙簌声。
“是我外公,是您师父。”
江逾白的话萦在他耳边,似是把他架在火焰上灼烤般难受。
给陈文燎原火种的斗篷客,借助凡人之手,干了灭门抄家的恶事。
这种人无疑是个阴险鼠辈。
他师父岑隐纵然行事虽风流乖张,可到底光明磊落。
是一代剑圣,是归元掌门,是最接近‘天’的人。
而今日,他的外孙亲眼所见,亲口说出,原来这位接近‘天’的人,竟做过鼠辈行当。
晏凛之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在听到那话时,他剑眉倒竖,摔碎一只瓷盏,留下句‘荒唐,竖子慎言’,便拂袖离去。
踩在蓬松树影上,绕过一众阁宇,晏凛之回到陈文为他提供的屋舍里。
甫一进门,便有大股白烟扑面而来,浓郁的雾气里坐着个人。
尤符左手支棱着头,右手摇着蒲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灶上的紫砂壶。
晏凛之皱着眉,走到他身边,不悦道,“大晚上的,你在发什么疯?”
“煮酒。”尤符道,“是师父喜欢喝的竹叶青,今日遇见了和师父有些相像的人,便想着烧壶酒去祭拜他老人家。”
闻言,晏凛之沉默半晌,倏地道:“你觉得,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尤符一顿,“大师兄入门比我早,不是比我更了解?”
晏凛之道,“原先倒是了解,如今竟也不知道了。”
***
流水浮云灯的芯子烧到末尾,火光逐渐黯淡。蜡泪滴在灯罩底部,剩下几只傻飞蛾展着翅,扑棱棱地撞击灯罩。
江逾白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水榭的廊椅上,月白袍角被浓茶洇湿,晕开大片的渍迹。
他闭了闭眼,看似神色平静,可识海里却浪潮汹涌。
忽而是在桃花林里,岑隐笑着削枝做剑,教导他先有剑修后有剑的道理。
忽而又是惑心幻境里,黑衣人恶劣地说要杀了他,把他的尸体扔进护城河里。
两者对冲,拉扯着他的意识,江逾白突然就有些思念黎纤。
想去捏捏大傻鱼的软绵脸蛋,把头埋进他柔软的颈窝,告诉他,自己很烦。
可江逾白又很庆幸黎纤不在此处。
回陈府后,他便哄着黎纤先回屋睡觉。
他可以把烦恼讲给黎纤听,可却不希望把焦躁的情绪带给他。
他想把所有的和善疏朗留给黎纤,把阴郁留给自己。
有夜风拂过,卷了片片枯叶,落他满身,有些许皎月蒙尘的意味。
此番景象均被一只小妖怪给瞧了去。
黎选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桃花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江逾白。
他手心里攥着个莲花纸灯笼,脚边趴着一只鸟。
方才,大傻鱼歪在榻上,眯了一小会儿,左等右等也不见江逾白回来,便蹬上鞋子,捧了桌角纸灯出来寻人。
谁知竟在草丛里看见了一只‘大白鸡’。
黎纤揉揉眼眶,仔细一瞧发现鸡不是鸡,是丘寻越的四翅雪羽鸟。
雪羽鸟被丘寻越放出来,吸取月之精华,以便增长本体,提升战力。
它本来雄赳赳地卧趴在草堆里,昂着鸟头张着鸟嘴,吸纳月华,可一见黎纤过来,便‘腾地站了起来。
它不敢打,更不敢跑,圆溜溜的眼珠里盛满恐惧,瑟瑟发抖,浑身的白羽也霎时支了起来。生怕这只大妖会活活吞了他。
黎纤走过去,摸摸它的头,给它顺毛,友善道:“别怕,我不吃你。”
黎纤记得上古时期时,这类鸟有八只翅膀,想不到,如今斗转星移,日月盈仄,竟退化至此。
黎纤问道:“你见到过白白吗”
雪羽鸟晃脑袋。
黎纤抿抿嘴,“白白就是江逾白。”
这回,雪羽鸟点点头。
兴许是因为逃离妖口白捡一条鸟命,亦或是因为被大妖摸了毛而感到荣幸。
雪羽鸟非常开心,它缩成公鸡模样,乐颠颠地领着黎纤去临湖水榭。
**
黎纤见江逾白一动不动地靠着柱子,以为他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他走到江逾白身边,伸着小爪子摘掉月白袍上的枯叶碎花。
掸干净以后,黎纤坐在长凳的小边边上,用手指轻戳江逾白的脸。
边戳边寻思白白为何生得这般的好看,还很香,有股湛冽的竹木味。
伴着丝缕竹香,欢愉野蛮生长,如藤蔓一样缠上黎纤的心脏。
——我好想亲白白,可是我的聘礼还未攒够,
——也不知道白白会不会再使劲地把我推开。
——那...我我飞快地啾一下,然后赶紧逃跑。
——我只欺负白白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下次。
打定注意后,大傻鱼舔舔唇,又迅速地像四周瞅了瞅。
喧嚣散尽,夜色浓稠寂静,此间唯余他二人。
黎纤俯下身子,悄咪咪地凑近江逾白,将温甜的气息喷入对方唇角。
第99章 渡厄城·一
***
唇与唇碰撞的刹那, 闷雷砸进识海,无声无响,荡起圈圈涟漪。
江逾白其实一直没睡, 起初他只是想知道黎纤靠近他做什么。
此刻,触感软润, 像是梨花翩跹, 带着丝清甜。
他怔在原处, 惊与喜爬上心口,攀登到顶峰, 之后, 便是不解。
黎纤这傻鱼曾经亲过他, 理由简单:他想知道自己的嘴巴是什么味道的。
所以, 这次是又犯老毛病了?准备回味一下?看看变味了没?
见江逾白‘按兵不动’, 黎纤反而‘得寸进尺’。
他捧住江逾白的脸,伸出一小截舌尖,探进人家嘴巴里,轻轻地舔了舔。
还大胆地吮了吮。
“!”
唇舌勾连,清冽与甜糯彻底融合。
江逾白顿住,耳垂倏地泛红, 燥热迅速蔓延全身。
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被烟花水月浸透,能捏出半壶糖浆来。
理智与教养告诉他, 这样不对,应该迅速推开黎纤。
可实际上,他却恶劣地想黎纤别停, 更想发狠地吻回去、抱他,拥有他…
月色潋滟, 树影婆娑,皎皎流光结成丝网,将他二人缚在辽阔天地间。
黎纤的小脑袋欢快地转来晃去,把这个吻变得绵长缱绻。
除了心尖是软的,江逾白哪里都硬,难受得要命。
怕绷紧的弦随时会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僵硬地退后半寸。
*
五更,寒星满苍穹,临湖的风也寒凉了起来。
江逾白靠在渡银镂金柱子上,眉峰蹙起,胸膛略有起伏,脖颈渗出细密的汗。
他尽可能平和地问:“为什么…亲我?”
——又为什么要舔?
黎纤站在水榭的边角,脑袋耷拉下去,盯着脚尖,手指紧攥衣裳,有些局促懊恼。
真是太蠢笨,太大意,竟然被白白逮捕了!
他悄咪咪地瞥了眼身侧的浅湖,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自己是鱼,就算跳进去,也只能扑腾出几个水花,根本淹不死。
不,就算能淹死,我也不跳,我还要攒聘礼,求白白与我成亲。
黎纤掀了下眼皮,长睫颤栗,眸中雾气氤氲,冲江逾白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
“没让你道歉,再问你一次,为何亲我?”
因为身体燥热,江逾白没太敢靠近黎纤,语气又有些沉,还带着难以言喻的黯哑。
黎纤便以为他很生气,在流月城被使劲推开的情景浮于眼前。
大傻鱼脸色骤白,被委屈吞噬,酸涩感涌上肺腑,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垮了下来。
他闷声道,“想亲。”
这又怂又刚,兼备硬气与绵弱的话语让江逾白一梗。
想亲?他按住额角,思索再三,猛沉一口气,靠近黎纤,眸光熠烁。
缓缓道:“除了亲,还想做什么?”
江逾白也想如同其他男人一样,开门见山地追求歆慕的人。
想在对方澄湛的瞳眸里染上斑驳的芒,想让对方的喉咙里溢出欢愉的喟叹呻.吟。
但,黎纤是上古灵,纯稚无邪,从上岸后,就傻兮兮地跟着他,乖顺温和,对自己言听计从。
如果他直接坦白,与引诱有何分别,就算黎纤愿意,可其中又有几分出自情爱的真心?
他不愿委屈黎纤,所以,只能一点点地引导试探,只能带着隐秘希冀,迂回地,委婉地,问上一句,‘你还想做什么’。
闻言,黎纤挠挠头,虎牙尖抵在桃粉唇瓣上,一声不吭,纠结得很。
——当然是跟白白成亲。
——可我没钱啊,所以,我不敢说。
良久,他扯了扯江逾白袖子,无措地低声祈求,“这是我的秘密,能不能…过些天,再告诉白白。”
“好。”江逾白莞尔,“我等着。”
二人并排坐在廊椅上,均是眉眼略弯的模样。
他们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为同一件事而烦恼,同时也愉悦着。
**
夜伏昼出,次日清晨,晏凛之坐在前堂,手边有凉掉的茶,他无甚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磷光流转的大阵,以及阵里成排的尸首。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破周遭宁静,来人先是恭敬地作揖。而后,言简意赅道:“先生,我准备去往渡厄城,取回陈府的三百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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