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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研究院很早就把他们和普通等级做上了隔离，所以即使共在同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很少再能碰见M211，或也是M211每次都远远地逃避了自己。
但今天，他从远墙的另一面堪堪探出了个头来，背对着，正专注地看着什么，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可是他到底在看着些什么呢？
太好奇了，M237禁不住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但正当他离毫无察觉的M211越来越近之时，远处那正在悄悄被注视的小东西却更加敏锐而迅速地暴露了他的地址。
“爸爸——！”一道极为清脆而软糯的喊叫，刚才还被他念及的儿子之一便迈着小短腿连飞带跳地哒哒哒向他奔跑了过来，“楚渭来接你啦！”
第七十六章 永不原谅
“？！”被喊得措手不及，M237甚至来不及背过身去。
眼前的一切在这时似乎都变得格外长久了，他呆滞地站立着，看前方的背影缓缓跟随楚渭前进的方向一齐慢慢向后头转移。
“爸爸！今天爸爸为什么在林院长那里停了这么久呀？”轻车熟路地，绿眼睛小孩一头撞进了M237怀里，他左拱右拱地调了调自己在父亲怀里的位置，这才瞪着一双委屈的大眼一本正经地掰起自己短短的手指，“一、二……楚渭从半个小时之前就一直等在这里了！楚渭好想爸爸啊，一直在数着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背对着，小孩埋怨地数落着他。但M237却无暇顾及当下的小气包如何，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同样与他对视起来的青年。
M211应该是又长高了，但从仰视变成了平视，M237却觉得他好像是变矮了。那从小就受到各类眷顾的A等级青年，再也不复从前温文尔雅年少气盛的模样，此刻却是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竟与F263当年憔悴的虚脱有了一二分相像。
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大仇深与落荒而逃，他墨黑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从M237一直移动到怀里孩童的后脑勺上。
“……是叫做楚渭吗？”他盯着男孩那一头从母亲处继承而来的深栗色软发，“你给他起了名字啊……真好。”
M237的嘴唇轻轻张了张：“……”
“……爸爸？”
这时，躲在怀里的小孩总算意识到父亲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自己这里了。他眨了眨自己茫然困惑的眼睛，终于难以置信地抬头，再拧巴着幼小稚嫩的躯体满怀愤怒地转了过去。
“喂！”他奶凶奶凶地对着父亲目光里的对象叫唤了一声，但雄壮的气概没持续多久，就被对方那阴郁莫测的眼神吓得缩回了脖子。“你、你！”他拽着父亲的衣襟，又凶又怂地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爸爸乱看……！”
立即明白了这小家伙从小就擅长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M211若有所思地挠挠开始有波动的嘴角。看来他从小就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事物，就连这点，都似乎和他的母亲是那样相像。
“楚渭，别这么不懂礼貌。”男孩气鼓鼓的心思仍停留在脸上，M237望向他侧面嘟起的一小块脸蛋，白软软的，像刚出炉面包，“这是你妈妈的兄长，按辈分，你应该叫他……”他不太确定地，“舅舅……是吗？”
他突然因为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感到了有几丝微妙。
“妈妈？是爸爸嘴里常提的那个去往了天堂所以再也见不到的妈妈吗？”到底是个小孩，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因父亲终于搭理了自己几句，楚渭就高兴地挥舞起了自己一双小小的翅膀，“我知道！爸爸都跟楚渭说过了！因为楚渭是个天使，所以妈妈才被楚渭带去了天——唔？”
毫不知此刻的提及已谈得上大忌，M237赶忙捂住小家伙的嘴艰难笑道：“小孩子，不知轻重，说话把握不好分寸……”他停住，顿了一会儿，又道，“对不起啊……”
也不知究竟是在对什么而歉疚，又是不是夹带了什么私心。
这声致歉，让M211的头缓缓摇起来了。他疏远而礼貌地摇头，但那双深潭一样幽暗的眼瞳却仍只固定在楚渭一人身上。
“没事，童言无忌。况且，他说的也没什么错。”他轻声道，“挣脱了这地狱一般的我的妹妹，一定是笑着去往天堂了吧。”
他于是也温情地笑了，但这微笑挂在他憔悴的脸上却显得那么不协调，就仿佛明明是在笑着，却又好像哭了。
“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他笑着说道。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俊秀挺拔的少年，现在却微驼着背脊看都不看他一眼地笑着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点，M237也知道。
“……好好照顾他们吧。”终于，沉郁的视线从楚渭身上慢慢落下了。他开始看地，在看地的同时又开始转身，不知为何却有些笨拙，“直到最后，都好好照顾着他们——这是你唯一能做出的弥补。”
他蹒跚起来，这时，M237才发现他的背影竟也是一瘸一拐的。
“真好啊……”最后，他听见他说，声音远远的，却夹杂了几抹即将要消散的诡异的微笑，“要变天了……”
M237突然不明所以地毛骨悚然了起来。
“唔——唔啊！”挣扎着，楚渭终于成功将父亲那双冰冷而僵硬的手指从自己脸上掰了下来。他开始虚脱地窝在M237怀里大口喘气，粉红的脸蛋紧贴着父亲同样温冷的胸口簌簌发起抖来。
“爸、爸爸……”他从没被疼爱自己的父亲这样粗暴对待过，懵得太过慌张，一时竟是连擅长的哭泣也都忘了，“楚渭……是楚渭错了，爸爸不要再生楚渭的气了好不好？”他声音紧张地颤抖，明明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却仍是止不住地道着歉，“楚渭下次再也不敢了。爸爸，爸爸原谅楚渭吧，求求你了，楚渭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但楚渭其实又做错什么了呢？他什么也没有做错，现在却惶恐地攀附着自己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真是好讽刺啊。
M237苦笑，手臂却重重地将小孩环绕紧了。他是那么用力地搂抱着他，以至于向来痴迷于此的楚渭都差点以为这是种惩罚。
“没事了，没事了……”他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唇瓣贴在小孩头顶上落下一个似是安慰的吻，“都过去了……”
但是。
怎么会过去呢？
就像M211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F263的死亡，也永远都不会过去。
直到现在，他还是经常会做噩梦。在梦里，曾经那天真无邪，善良宛若天使的F263却像厉鬼般紧紧掐着自己。她哭着向他大喊，发丝和眼泪一起掉落在脸上，都烫得好似烙印。
“我想活下去啊！你不是都知道吗？但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一定会保护我的吗？为什么却没有做到？如果你的喜欢和愧疚都是真的，那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去死呢？”
“今天和儿子们玩得很开心吗？嗯，我都知道。但你在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一刻都没有想过我了？你，怎么能够忘记我呢？你，怎么能够笑得那么开心呢？”
“杀人犯，怎么能够感到幸福呢？”
……
“爸爸？爸爸有在听吗？”沉思的幻境，终于被小孩轻轻地摇醒。M237下意识地张望，这才回想起自己晚饭后就被楚渭带来说是要弹琴给爸爸听听。
弹琴啊……他有些无奈地微笑，要知道就连琴键与琴谱上，也满满的都是F263的身影。但对于楚渭来讲，他唯一的记忆却只在父亲温暖地抱他坐在腿上，同样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一个键一个键地将那些美妙的音符敲响。
其实，M237并不怎么会弹钢琴，他实在太笨了，就算在F263的指导下唯一学会的也只有顺着白键一二三四地去数哆唻咪发唆啦西。但楚渭，楚渭可不一样，他大概是继承了自己母亲聪慧的天资，从小就能无师自通地对这东西产生敏锐的感知。
“爸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楚渭弹钢琴嘛……”小小的男孩有些委屈，他明明是为了弥补白天的过错想让父亲开心，但不知为何，父亲却似乎陷入了一种更加出神的境地。
真讨厌啊，明明以前都会毫不犹豫地夸奖自己。他垂下睫毛，不满地咬起嘴角。
真讨厌啊，他讨厌父亲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又这样地不看着自己。
“……啊，抱歉。”收回了自己不知所踪的目光，M237如是说道。他本想顺着小孩从善如流地说出弹得真好，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什么时候都会弹小星星了？”
楚渭一听，乐颠颠地笑了，那种带着一丝小骄傲却又要故作矜持的窃笑。
“都没有人教，是楚渭自己学会的哦！楚渭是不是特别特别得棒？”他坐在琴凳上扭捏起来，小屁股蛋却随着自己造作的举动一点一点离父亲更近了，“但爸爸，星星……是什么呀？为什么会一闪一闪地亮呢？是因为电池不够用了吗？”
M237突然很想告诉他现在你的眼睛就很像亮晶晶的星星，但因为太过美好，反而不真实得像一场梦境。
“星星啊……”于是，他笑着开口，声音很是温柔，“星星就是……相隔几十万光年，我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得想着回去？”
一声脆生生的质问，却让M237惊诧地转过了头来。
“回到过去的话，楚渭不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吗？”小孩抬着头，盛满星星的眼里好似有什么在颤抖，“楚渭明明是用着只有一次的机会在天上挑选了好久，最后才终于决定诞生在爸爸这里。如果回到过去，楚渭再也找不到你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是在用一个人的死亡，来抹杀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即使这种存在或许从一开始就并不曾合理。
叹气，他把温暖的小孩揽进自己怀里。
“楚渭，你知道爸爸是爱……”
“啾啾叽？”
可突然插进的一声雏鸣却猛然打破了这阵静谧，向来保持着沉寂的小雏鹰毛球此刻却一反常态地从楚渭大大的兜帽里探出了脑袋，甚而至于直接将衣服当成滑梯一路顺溜了下去。
M237不由地一惊：“毛球？快回来毛球。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不能乱跑的啊。”
可向来听话懂事的毛球小鹰这次却彻底违背了长官的命令。它叉开自己并不咋长的长腿，一溜烟地就连飞带蹦，简直和他主人一模一样就一意孤行地往哪个方向去了。
“毛球……？”
直到又呆呆愣了两秒，M237这才看了看同样一脸懵逼的楚渭。两人相对无言又互相看了一秒，这才又后知后觉地纷纷站起拔腿追了上去。
第七十七章 他太渺小
毛球跑得很快，而且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快过。
天晓得它那双就那么点小长只比牙签粗一点的小短腿是如何做到跑这么快的，那满是绒毛的小翅膀是如此奋力地舒展着，简直就好比一个正在练习百米冲刺的灰色糯米球——还是用筷子都绝对夹不上来的那一种。
M237跟在它身后匪夷所思地快走。他不是没试过伸手将它捉住，但每次毛球要么就是跳跃着躲开，要么就是用软喙抗拒地轻啄他抓住自己的双手。它从未如此叛逆过，叛逆到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预谋。
“叽啾，叽叽啾——！”终于，在不知沿廊行走拐了第几个弯后，飞跑交替的毛球总算饶过彼此停在了某处。它盯着墙壁一处胶着的裂缝开始专心致志地歪头，黑亮豆眼时而看看墙壁，时而又眼巴巴地转回去瞅瞅。
“毛球？怎么了毛球？”M237定住，躬身低头，“这里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毛球仰起脑袋听懂了似的，它一边焦急地扑愣起自己一双小肉翅，一边往墙壁和M237鞋面两边来回地乱蹦：“啾！啾！”
“原来如此，是啾，啾啊……”M237恍然大悟，一脸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的神色，“但你这啾的到底是个什么，我也听不懂啊。”
“它是在说这堵墙有点漏风。”牵着父亲大手的楚渭总算开口，他偏头望向父亲略显诧异的侧脸，蹙起的眉头显出了一二分困惑，“爸爸难道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吗？”
“……？”滥竽充数的M237一时竟真面对着儿子呆呆怔了，“你听得懂？”
“？”小孩想也没想地，“当然听得懂啊。”他继而又难以置信地变了脸色，颇有些震惊地反问道，“爸爸你……不会真听不懂吧？”
那讶异的神色就好像在看一个身在研究院却不懂得何为榊元素的外来生物。
在这种质疑的注视下，M237不由迫于羞耻地尴尬回头了。他僵笑着用另一只没牵楚渭的手挠了挠自己不太机灵的脑袋：“……嗯，啊。”他含混地嘀咕，“没啊，你都听得懂的东西，爸爸怎么会不明白呢……”他继续小声而茫然地为自己辩解道，“不就是毛球到底在说什么吗，漏风，这东西应该是个人就都能……”
时年六岁的小孩突然克制不住嘴角的抽搐抖起来了。
那张先前溢满了不可思议神情的小脸被一种想笑却又不敢的癫狂所替代，他忍得是那样辛苦，以至于生来就扬起的笑唇都活活被撇成了一个向下的颤抖的弧。
“不是，爸爸……”他抬手去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你怎么能真的信啊……”
他不得不用憋气来抵抗自己筛糠般的抖动，但被整蛊成功的父亲实在是太可爱了，以至于他憋到了岔气都无法真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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