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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237惊得连眼珠都不会转了，他红脸瞪着小小的还不到他腰间的顽童：“……你、你居然敢？”
“没，我没有！”但还不等他说完，绿眼睛的小家伙就一把抱住男人裤腿亲昵地蹭起来了。他偷偷向上瞄了眼父亲嗔怒欲怪的漂亮景致，一边又再次低头，正经八百地开始辩解：“我当时是看毛球头顶最长的那根毛好像一直在被什么吹着一样不停晃动，才猜这堵墙壁是不是有哪里在漏风的。其实楚渭跟爸爸一样，也完全听不懂的！”
M237听了解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不是！”楚渭见状，忙急吼吼地找补，“楚渭都猜到了的事情，爸爸肯定也早就猜到了啊。但是爸爸为了锻炼楚渭的能力，所以才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检测楚渭的辨知！”
M237脸上的霞红消下去一点了，他认同般点了点脑袋：“嗯，但这种方式又是哪种方式呢？”
楚渭柔软的小舌头稍微卡顿了一下：“是……是向楚渭提问毛球为什么一直在爸爸脚边乱蹦哒的方式！”
不错，看来是已经将那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完全从脑海里深深删除了。
M237一边理所当然地点头接受了这段被楚渭编纂出来的崭新记忆，一边用褪了红的眼角瞄他一眼，暗自感叹起儿子卓越的情商水平。
“但，爸爸，”眼珠滴溜一转，楚渭立即就察觉出男人这是懒得再跟他计较了，于是赶忙趁热打铁地移开了话题，“这堵墙里为什么会有风呢？”他天真烂漫地勾勾男人手指，“是因为空调被装在里面了吗？”
“空调？”M237笑了，因为小孩的单纯与无知而发自内心地微笑，“怎么会有空调被装在那儿呢。”
他笑，眉头却皱起来了。因为理解楚渭为什么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答案，也因为那段没有楚渭参与的记忆而无法对“风”的理解再复坦荡。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回忆起那无数个他不敢再去回想的夜晚，可不知为什么，他盯着墙面上那裂开的黑黢黢的一条缝隙，却又止不住鬼使神差地想要伸手去触碰。
“吱啦——”但比起自己，一只更小却也更为坚定的手掌却先他一步果断压上了那条缝隙，而与之同时一声干涩的声响——
“爸、爸爸？！”明明是先探究的，那六岁的小孩此刻却一溜烟就跑到了父亲的屁股后头，他浑身紧绷地抱住M237腰腹冷不丁打抖，一颗脑袋却仍旧不甘心也不罢休地从侧面小心翼翼地露出俩眼睛，“它、它怎么还会动啊？！”
居然是一扇伪装得很好的暗门。
但楚渭只推了一点便就灰溜溜地跑了，那细长的缝隙越发深邃了起来，却仍是黑黢黢的，叫人不敢再动一步。
M237不由也怵了，他心跳得很快，却判断不出到底是激动还是惶恐。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或许一直都在因无望而隐秘地期盼着什么，但无望的期盼本就是不可以被实现的，否则真正的事到临头，能做的也只有退缩。
一步，两步……他看着那条深渊中的裂缝，缓缓地带着楚渭倒退了脚步。
可，“啾——！叽叽啾——！”
像猫嗅到了鱼狗嗅到了肉，明明连毛齐是为何物都不懂的小雏鹰就扑楞着那双完全只用来助跳的翅膀冲出去了。它用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撞开了神秘的门扉，嗅到的却是自由。
“毛球……！”
风，吹进来了，M237清晰的呼喊在风里逐渐变得浑浊。
夜色浓重的晚风突然使他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重新吹回自己的耳朵。
他拔起脚跟又退了一步，猎猎晚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直往后折，一切明明都似乎是那么顺理成章的流畅。
下一刻，楚渭却猛然被一股向前的力道带了一个踉跄，在一阵茫然无措只顾得上不踩到父亲脚跟的混乱里，从光明过渡到了另一种黑暗。
黑暗里，他感到双臂间的父亲在一抖一抖地发着颤。
可怎么会颤抖呢？这里的风虽然很大，吹在身上其实却暖暖的。楚渭把双手伸进M237衣袖里搓搓他胳膊，虽然确实也有一点凉，但跟往常的体温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围着男人转过去了，只在抬头看男人神情时顺带着看了眼头顶的天空。
但随即，他连天空也不再看了，因为男人哭了。
印象里，男人是从不会哭的。虽然一股不知名的哀伤总是时不时就环绕在男人的周遭，他却像一块潮湿又挤不出水的海绵，从来都没有哭过。
他总是会盯着某个毫无意义的点出神地凝望，望到眼眶隐隐地变红，一层水膜静静地覆上眼角。楚渭每次看到都觉得父亲下一刻应该就是要哭了，但最后每次再投向自己的，却都只是淡淡的微笑。
楚渭难过，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他有时甚至希望父亲是能够哭出来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去询问，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为他分担一些悲伤。
可没有，父亲从来都不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他谁都不说。
就连现在的哭泣也是一样。
还没到男人腰腹的男孩甚至连父亲是不是真的哭了都看不清楚，他捏着男人飘动的衣角，在偌大的夜空下踮起脚抬头仰望，研究院透出的灯光把他矮矮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突然很懊恼自己怎么如此的渺小，小小的身高以至于看不清父亲的脸庞，小小的臂膀以至于圈不了父亲进胸膛，他一切都是这样的渺小，没有安全感，也永远无法成为父亲的依靠。
他怎么能成为不了父亲的依靠。
第七十八章 你们很像
“爸爸……”
犹豫的，与平常略有不同的奶音自半腰响起。男孩似乎有意无意地压低了那向来清亮的一把喉咙，迫使它听上去可靠而又稳重，“爸爸你……是哭了吗？”
小孩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寂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的鲜明，M237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却在摸到自己一脸的水迹之后才如梦初醒般慌乱地用衣袖草草擦拭了起来。
“没，爸爸没哭，爸爸怎么会哭呢。是风，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吹得人眼里发苦。”他望向天空顿了两秒，却再次用手背遮住了眼眸，“但你说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风呢？散漫、狂暴、不谙世事，没有一点的好。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
“爸？爸爸？爸爸在说什么，楚渭怎么听不懂啊……”男孩听着父亲询问里的颤抖，浓重的自责让他心也跟着生痛。他不明白父亲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得如此这般失魂而落魄，他急得浑身冒汗，却也只能更加用力地搂抱住他以此来抵挡一些骤风，“是不是这里的风真让爸爸感觉不舒服了？如果爸爸不喜欢，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研究院里一点风都没有的。”
M237停住，他摇头，揉上男孩软软的发顶：“……是喜欢的。”他苦笑，“只是我已经不能再去喜欢了。”
这前后相悖的言语禁不住让楚渭更混乱了，他无措得几乎是要哭起来：“爸爸你有什么心事就不能直接和楚渭说粗来？”他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尖利的虎牙在柔软的舌苔上凿下了一个深红的小坑，“就算是一天一夜楚渭也愿意陪在爸爸身边乖乖地听，只是爸爸……爸爸能不能别再这样吓楚渭了？爸爸这样，楚渭真的好害怕啊……”
听着儿子哽咽的控诉，好不容易回神的M237不由有些愣了：“我……吓着你了？什么时候……？”
“还什么时候！自从碰见了那个什么舅舅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憋在心里大半天的委屈总算得以发泄，楚渭忙不迭把脸埋上男人柔软的肚子使劲地滚，“爸爸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看都不看我一眼！楚渭叫你也不听，就一心一意盯着什么发呆，好像下一刻灵魂就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打滚的幅度逐渐小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楚渭有多担心你！楚渭真的好怕再那样下去你不知哪一刻就要偷偷地消散掉了！万一哪天我一早醒来却发现你不在了，万一哪天我摸到的只是一具你不再有魂魄的空壳……！”
“又瞎想些什么。”M237叹息着责怪，却吸吸鼻子也将他环紧了。他对楚渭嘴里所说的心事并不予以答复，静静想了一会儿，开口却是另一句楚渭从没有听过的，“楚渭，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和你妈妈长得真的很像？”
小孩扬起了脑袋，满脸的诧异。
“发色很像，眼睛很像，”他低头，用手指在儿子半翘的嘴角上轻轻地一按，“就连笑起来的酒窝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曾经答应过你妈妈，无论如何都一定会保护好她。但没有，我失信了，我没能信守住我的承诺，”他蹲下来，双手扶在小孩的肩上，鸦黑的睫毛静静地敛下，“甚而至于最后真正让她再也看不见这个为她所喜爱的世界的人也就是我。”
小孩一怔，眼里的诧异猝然更浓了，他显然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向他提起一个早已逝去了的，他甚至都没什么感情的名字：“但……”
“但我之前不是这么跟你说的，对吗？”M237看着小孩意料之中的讶异，苦涩地笑了，放在肩膀上的手掌也一点一点滑落下来，最终怕人似的交叠在了膝盖之上，“那是因为我太胆小了，我怕你们怨我，骂我，避我，不再爱我。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们的母亲，所以我不想，哪怕是欺骗你们一些，也不想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可楚渭不在乎，楚渭愿意被爸爸骗呀！”一道急切的呼喊，“如果把这一切都归到我和弟弟的身上就能让爸爸不再那么伤心难过，那楚渭宁愿这就是我们的罪责！”
六岁的男孩身体还软软的，慌里慌张地迈着小短腿要跨上父亲去安慰他，“而且，而且爸爸怎么会有什么错呢？”他气愤地挥舞起小肉手，“要错肯定都是这可恶的研究院的错呀！”
M237被偏袒了，偏袒得好似真没有一点的错误。他从小孩的身侧抬起头，头却又突然被两只软乎乎的胳膊给一把抱了住。
小孩开始用一种搓揉大狗的手法胡乱地将他安抚，他没大没小地轻拍起父亲的脑袋，还自作主张小大人一般试图让他倚靠上自己窄窄的肩窝。
男孩幼稚的意图M237是一看就懂了，但他半垂着两眼却忽而低声轻笑了起来，听之任之地凭他怎么摆弄。
小孩一怔，被父亲笑得脸突然红了。他几乎没有听过父亲这样子的轻笑，宠溺低沉得让他耳朵突突地发烫。
他突然很不是滋味起来，对着已经远离了人世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母亲。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是否曾无数次听过了父亲这样宠溺而纵容的微笑，是否曾无数次占据了父亲温暖而舒适的怀抱。她是否也见过了父亲许多的不安与脆弱，他们双手交缠在一起，倾吐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而他的出生，抑或就是最好的证明。
嫉妒，好嫉妒。
嫉妒得火焰在心里翻滚，每思及一处都要烙下一片丑陋的疤痕。
一个去世已久的人尚且能占有父亲的这么一大片神思，而他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居然却不能。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惩罚似的加重了自己在舌头上无意留下的伤口。
“……但说到这个，爸爸，”于是他开口，语调出奇的平静，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着父亲的脑袋，“我和妈妈……长得难道就真有那么像吗？”
第七十九章 独属之月
云开始散了。银白的月光丝丝缕缕倾泻下来。它倾泻在不远处灰暗的水泥平地上，疏漏的阴影点缀成粼粼的湖。
M237偏头枕在小孩稚嫩的肩膀上像是累了，他静静朝着那片蜃楼似的湖海望了许久，直到月色的银线一点点交织进他的双眼，才无声地轻叹，拍拍小孩坐下来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间。
“为什么这么问？”他轻声问道，“有些在意是吗？”
小孩抿唇站在父亲盘起的腿间，他平视着男人幽黑温润的眼眸，柔软又单薄的小细腰被揽得斜斜往里凹陷。
“……也没有。”他眼神闪躲起来，生怕被窥探到一点自己恶浊狭隘的戾气，“我只是在想……”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又偷偷看了男人一眼，却发现男人没有移开视线，一直在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月光从头顶洒下来。
“好吧，是有一点。”放弃了，他只好认命般狠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坦荡地瘪着嘴再对视上他，“那爸爸觉得她……”他改口道，“爸爸觉得妈妈……她好看吗？”
M237微怔，视线突然飘得很远。他不知道楚渭为什么会忽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但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他的眉眼也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
M237笑了，很温和的笑。楚渭看着这抹无意间流露出的笑容，这是他一直以为父亲只会对自己展露的，他最喜欢甚至引以为傲的笑容。
但现在，那份似水的笑容不再是只独他一人的所有了，它因着一个与自己有密不可分血缘关系的人而展露，而他甚至逃不开其中的因果。
“所以，爸爸才一直夸楚渭长得好看？”
于是机械地，他又念起了自己的名字。但那两个他素来很是擅长的，似乎天生就能用来撒娇的音节此刻却成了舌尖上的钉子，他读出来，却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第三者。
“所以，爸爸才总说楚渭是爸爸最喜欢的小孩？”
M237那抹不自知的微笑不觉收紧了。
他愕然地看向了站立着与他一般高度的天使般的男孩，看向了那双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带着盈盈笑意注视着自己的蜜糖般的双眼。
那里面融融的甜意不知何时已是消弭得一干二净了，他哪里见过楚渭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只有楚渭自己见过。
“楚渭……”他禁不住喃喃地就要去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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