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通,谁知那人却根本就并不在意,本就东看西看的目光飘下来,自然而然定在了他震个不停的小玩意儿上。
“谁在一直打电话给你?”他不答反问,“你要不接一下?万一有急事呢。”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文天成抬眼骂了他一句,又迅速下移,视线扫过屏幕上的那个名字,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开。
“他妈的死老头,趁我洗个澡的功夫又跑哪儿去了?!装睡是吧,啊?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他没开外放,但秋翊怒意十足的声音显然已穿透空气传进了那人耳里。他听着杨鸣远从好奇到尴尬的一咳,心里的不安愧怍便转瞬化为了一种失了颜面的恼火。
“我说过,你自由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随即,也不管对面再怎么叫嚷着被我找到你就死定了,文天成都冷冷挂断,并毅然决然拉黑了号码。
场面一度陷入沉寂,好一会儿,凝重的空气里才重新又有了点声响。
“呃,我想,之前你不接,也一定是有你的道理,这回是我鲁莽了。”杨鸣远率先开口,但又略带探究地,“但……是你儿子?”
文天成瞥眼他,没理。
“不是?哎脾气这么冲我想应该也不是。”杨鸣远又问,“那……弟弟?”
文天成这次干脆连白眼都不给他一个了。
“哎我就说印象里你好像也没有弟弟。”奇怪的是这个杨鸣远却总能自问自答,不但能自圆其说,还敢继续求索,“那果然就只剩那个了吧,就是那个,情人……”
“杨鸣远,你这人还有完没完。”总算还是绷不住了,文天成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头,“说正题,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却没直接回答,那人嘴里先是发出了嚯哟一声不嫌事大的感叹,几秒之后,才更加死皮赖脸地一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告诉你谁才是让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元凶啊。”
随后,他也不等文天成接话,便用那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的眼睛一扫,更抑扬顿挫地用着胜券在握的语调:“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正好遇到了点难处不是吗,与其在这里分分钟被那人找到,还不如跟我去个地方喝喝茶聊一聊,这样说不定还正好有地儿落脚了呢。”
去的地方是个小区,准确来说,有点像军区的院落。
杨鸣远熟门熟路地穿行着,张口黄老,陈姨,李伯伯,闭口健康,好棋,又漂亮了,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笑了又笑,总能把迎面碰见的老辈逗得心满意足离去。
看来他不仅自己混得不错,家室也挺显赫。
文天成本来就对这人有点意见,看见这模样更是莫名上火了。
不就是出生在了个好家庭吗,这有什么好牛的,要说军中有职务的,他家里也有一个。
想到这儿,他突然舒服了,默默骂了一句自己真没出息,跟在杨鸣远身后走进了楼栋。
开了门,文天成却没再立即跟着。
“你不进来吗?”杨鸣远问,直到刚才还一直笑容满面,不紧不慢的姿态却突然静默。
“先把你衣兜里那把刀扔了再说吧。”文天成却道,“这样我们可没法儿谈合作。”
“哦?我还以为你没看见呢。”杨鸣远略一微笑,“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值得她救的。”
说完,他便当真从衣兜里掏出一副弹簧刀向前一抛:“现在够有诚意了不,战友?”
抛来的刀果然就是先前女助理用的那把,一直被杨鸣远放在靠近胸口的衣袋里贴身保管着。
文天成心里大概有了个猜量,他把刀展开,藏进衣袖里:“还凑合。”
名叫白夜的女助理果然现在就在杨鸣远家躺着,胳膊上吊着点滴,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你好,又见面了。”她唇色苍白,远不如上次来的冷艳张扬,“看来你是真的把他们都找到了。”
现在的她再也不用眼镜去遮挡了,那双一红一绿,迷人却诡异的瞳孔便清晰地暴露在了男人探究的视线之下。
没有明确表态,文天成沉默了几秒,却道,“听杨主任说,你为了救我差点出生命危险。”
白夜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只微微一笑:“鸣远吗,他有时是比较喜欢夸张。”继而,她却低头,“但汪兴民已经发现我有异心的事了,研究院我是彻底回不去了。”
“卧底五年了还不够吗?而且那老东西每次都色眯眯地看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杨鸣远端着一盘剥好的荔枝气咻咻地来了,“反正我会跟师傅讲不许再给你安排这些工作。”
“鸣远,这和你师傅没有任何关系。”白夜却摇头,“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
“啊——张嘴。”
娃娃脸这次却不听,挺温柔地用牙签戳了颗荔枝送进人嘴里,话却强硬。
“还有你怎么就不是差点连命都丢了,那晚上要不是我偷偷给你转移了病房,你现在可能就已经……!”他皱眉,“你乱改计划前怎么就不知道和我商量商量?”
他明明对着女生说话,目光却又落在了文天成身上,眼一瞪眉一竖,完全就是在怨文天成这条小命连累了他的白月光。
这状似打情骂俏的情况果然印证了文天成先前的猜量,但两人话里的许多却让他越听越迷茫了。师傅是谁?卧底又是什么状况?
难道说真如杨鸣远所言,现在除了研究院,时局已然不一样了?
“文警官,真是抱歉。”总算吞下杨鸣远硬塞给她的荔枝,白夜撇头,示意让他赶紧站远点,“鸣远只是有些担心我了,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屁,我就是在怪他明明都是初代了还这么没有……”
“杨鸣远。”
但严厉的话却中断了那人带刺的抱怨。
于是即使在被威胁时都油滑乖张的家伙这下便真的熄火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他往墙角里一蹲一靠,“我就听着,我一个字都不说了。”
这下,床上虚弱的人影才终于再次将目光移了回来。
“听说你已经见过林昭晖他们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双手有些不自然地交叠, 白夜看向他,“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三代吗,就是在汪延的指导下,以安河为首的克隆纳斯塔,代号W001到W004,但还有一部分是我没告诉你的。”
她抬起那双令文天成困惑已久却又不寒而栗的眼眸:“我是W006,仅次于三代的产物,也是汪延为了满足他怪诞的幻想,而将日月基因进行融合编写产出的怪物。”
“什么……?”文天成哑然。
事实上,在纳斯塔已成常态的当代,不同类别的纳斯塔结合并尝试生儿育女的案例也不是未曾有过。只是纳斯塔本身的血统意识就极强,轻易不会跨界,再加上仅有的几例都表明不同类别间存在一定生殖隔离,最后要么只能显出一方特征,要么是早死夭折,所以文天成几乎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的出现。
“难怪你在那时立刻就笃定了我的身份……”他终于明白过来,“那W005……”
“死了。”白夜,也就是曾经的W006,用着一种冷静到了漠然的语调说,“我曾和他相依为命,直到他再也不堪汪延的重负。”
汪延。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禁不住让文天成呼吸一滞。
或许汪延于她正如林秦于他们,而且更残暴,更狠毒,他不求名利,他只求报复。
“所以我亲眼看着他被处死。”她继续说,“就在他被自己儿子举报的后一年里。”
原来他逃避的那些日子里,悲剧并没有消失。
每块拼图都有每块拼图的不幸。
“后来就像我跟你说的,汪兴民将所有三代都交给了政府。而我则因被判定为失败品逃过了一劫,并在某位三代的帮助下休眠到了八年前。”
后来大概就是杨鸣远所知道的事情了,只听他冷哼一声:“他不是还和安河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吗,研究院这一支除了林昭晖就都该死绝,包括那个该死姓蒋的。”
什么?什么东西?
安河不是那个三代吗?就是之前凌顼借口和他一起查的AH……
“不要说的这么绝对,鸣远,我能有今天还要多亏物理院的帮助呢。”她回头,顺带向文天成一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研究院其实还分为物理院和生化院,物理院负责的是宇宙探索,只有生化院才负责我们的那些。”
“……?”
“而这两个院直到2056年底才正式分离,在完全将林秦和黎昱明设为正院长之前,两院都由同一人领导。”
这么说来,童宛秋的视频里好像确实提到过物理组。而她开始封闭实验,也正是因为物理组的成果带给了生化组太大压力……
“嗯……文警官,我知道你一时可能消化不了。那剩下的我还是先不多说了,因为下午可能还有人想要见你。”看着文天成脸上突然皱起的眉头,白夜虚弱地笑了笑,“但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有件事是我答应了必须让你知道的,就算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于是接过话茬,杨鸣远说,“还记得我之前说陷害——也算不上陷害吧,但确实偷走了莫以黛终端,并拼接她的字词导致你被蒋靖麟抓住的元凶吗?”
他说:“那个人其实你也见过,省公安厅的奕权,挂职到你们刑侦支队协破纳斯塔联案的。”他莫名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莫以黛从高中就开始交往,就差谈婚论嫁了的男友。”
作话:
奕权39章出现过一次,当时描述莫以黛“神色微僵”
第一百三十章 远郊垂钓
经杨鸣远叙述,文天成了解到,这位奕权不但以权谋私,借职权之便妨碍公务,还勾结官商,试图用金钱疏通上升渠道。
市纪委监委的举报信已收了不下数封,奈何那人保护伞实厚,最后却总是无疾而终。
但他们确实掌握了一些证据,比如他和省厅领导有利益输送,和地下黑市有金钱挂钩,就连最近已经快到侦破关键的纳斯塔联案,都在他的带领下一举倒退了三步,其行之敷衍,就差随便抓个人结案完事了。
但这奕权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认识了蒋氏一族,又是以何种方式爬到了现在的位子上,这些极其关键的细节却让纪监委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就在四年以前,他还只是模范街上一名普普通通的交警,每月拿着基础工资,靠着开罚单完成指标任务。
但文天成却想,其中的一二分关联他却并不难猜到。
钟昴。
他既威胁了莫以黛,又与蒋靖麟相熟,说他与此无关估计都勉强。但作为幕后主使,他难道真会给奕权和蒋家牵线搭桥吗?
不,他觉得不会。
以他对钟昴的理解,他不会允许任何一颗棋子脱离他的掌控,更不会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允许奕权僭越。如果奕权真能越过他私自联系到蒋氏,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那么就只能说这一切的一切,实际都正如钟昴所愿。
奕权背叛莫以黛,是对莫以黛背叛自己的惩罚;莫以黛背叛自己,又是对自己抛弃他钟昴的惩罚:而如今奕权与蒋靖麟密谋的消息能被监委所知,或许也正是他对奕权逾越的回应。
但唯独他钟昴却可以独善其身,火烧不到他,雨淋不着他。
红字案背后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的组织策划者,他织的闭环,恐怖如斯。
想到这里,文天成不由轻叹,既是对那长得像极了F263的女孩莫以黛,也是为了养育出深渊的他自己。
托白夜的福,文天成蹭了杨鸣远家一顿中饭。他纠结许久,不知到底该不该让莫以黛知晓这个消息,杨鸣远却让他再等等,说自己虽然也对这辜负所爱之人的奕权深恶痛绝,但大鱼还没上钩。
可,谁是大鱼?
文天成问出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杨鸣远立刻的回答,但是当天下午,他却当真驱车带他来到了远郊一个僻静的池塘。
池塘宽而深,呈现出一种翡翠似的深绿,一如塘边垂钓者的背影。
“师傅,”他听见杨鸣远小跑下去对那人道了一句,“我带他来了。”
那人却没应,怕惊扰鱼儿般挥了挥右手,指指身侧低矮的马扎:“再让我钓两竿。”
他宽大的草帽遮住了两鬓微白的发际,一双眼睛盯着随波荡动的鱼漂,专注又沉静。
杨鸣远没法儿,只好从车上拿下早就备好的渔具,塞给文天成一套,便自顾自地也装起了线来:“你会钓吧?”
文天成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他跟文国栋钓过几次,老头技术不错,就是每次钓鱼都会一边喝酒。小的两口,大的半杯,往往鱼没钓到几条,人早乐呵呵地醉了。
他装饵,抛竿,听着鱼线咕咚一声没入水中,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瞟起了眼来。
这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家伙到底是谁呢?他想,既是这军区长大的杨鸣远的师傅,又和身为W006的白夜联系密切……
“你再这么开小差,上钩的鱼都要跑了。”
余光里的嘴先动了动,几秒后,文天成才反应过来这话竟是对着他说的。
“但我也不是故意的。”他突然觉得奇怪,刚才那话明明听上去就是在说他乱看,但越品却好像越有深意似的,“毕竟我是在跟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一起钓鱼,甚至还不知道这塘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他本以为这就代表他们对话开始了,但几秒之后,却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人只是又静了,双眼紧盯起逐渐开始浮沉的鱼漂。
“喂,你……”沉得越来越用力了,而且好像明显有了节奏,而正当那漂突然猛烈开始向下拽时,“你倒是收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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