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文天成都想把那杆子抢过来了,他却仍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突然,本就下弯的钓竿一下半截都完全没进了水里——
下刻,几乎是瞬时,咬着饵的鱼被高高甩了出来,让人惊异于这鱼竿竟是这么柔软,却又好像既韧又硬。
“是黑鱼。”
将近三斤的大黑鱼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砸懵了,猛烈地晃动起身体,晕乎乎地吐出了嘴里一条小杂鱼。
“这……!”终于懂了刚才几秒等的到底是什么,文天成不敢置信地看向那钓者,“你怎么知道这条黑鱼会咬它?”
他没用上钩这个词,因为它并不准确。咬了钩的准确来说是条杂鱼,但最后钓上来的却显然不止。
“因为贪婪。”从容不迫地把黑鱼放进水盆,钓者摘下小鱼嘴上的钩,“我只是给它提供了一个更好捕食的机会罢了。”
说罢,他丢手,小鱼又扑通一声跃回了水里。
处理完这些,他才终于笑着正脸看向了身侧:“初次见面。我是镇海,东部战区特种军的最高将领。”
帽檐下那双遮挡许久的眼终于完全展露了,幽幽墨绿,水草般或能致命的眼睛。
果然是三代。
而且还是日相,楚渭的克隆变异体。
文天成突然浑身都高度紧张了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感觉出异样,镇海平易近人地笑了,“军衔这东西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如果非要说,你应该比我们级别更高才是。”
但他看上去确实十分有老将之风,而且和楚渭竟真的一点都不像。
这诡异的违和感使文天成摇头了,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到了时间的错位:“所以……你为什么找我?”
他的直接让镇海也干脆不再绕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最近……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有违人道的事情。”
该死的,居然是这话题在这里等着自己。
文天成停顿,是真不想再趟这浑水了,但对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不好狡辩,只好:“是的,我知道,市里的纳斯塔联案一开始就是我经办的。”
不出意料地淡淡点头,镇海转身又甩出了一竿:“那么,你现在查到谁是主谋了吗?”
“没有。”文天成皱了眉,“但你们不是有猜测了?”
安河。
但却都没有说出这个名字,镇海只是:“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觉得是他吗?”
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论终于使文天成沉默了,良久,他才说:“我不会参与你们的游戏。”他垂眼,“我已经厌倦了。”
无论是和纳斯塔有关的事情,还是无所谓的权力斗争。
“厌倦了啊……”水面上的鱼漂轻轻波动了起来,就好像镇海呼出的那声叹息。
“但别忘了,现在的你是文天成,不是M237。”他终于转头,“比起纳斯塔,你现在更是一位警察和公民。”
这话像一击直拳,给文天成带来了致命的一击。他先前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阻拦,非要查证,就是因为他幼稚的执着,可笑的正义,他以为自己可以牺牲,生命可以为此丢弃。
但现在,他不再只是人民警察文天成了,他还是M237,被人类背叛过了的初代纳斯塔M237。
这样的他,还能再坚持那彷徨如幽鬼,又一触便稀碎的正义吗?
“更该搞定这件事的明明是你。”于是,他说。
“你说的对,所以这件事其实是我在求你。”终于放下了钓竿,镇海慢慢将长袖卷了起来。
“言令,听过吗?”他指着自己右臂上同楚渭有些类似的图案,“就是纳斯塔中,能控制下属三代的……”
“我知道。”
文天成看着他,突然垂眼,握上了那一处,“说出你真实的意图。”
几秒内,无人应答,直到这氛围实在有些尴尬,镇海才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为人类造福?”
行吧,看来没有血缘关系确实不太管用。
“看,我并不能让安河认罪。”文天成于是耸肩,“所以我看你还是别烦我了,干脆……”
他说着话,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胶鞋踩在泥地里的响动。
“文天成?”
而直到这熟悉的一声响起,他才猛然回头。看着那人的视线在接触到他与镇海相碰的手臂时一抖,又微微愣神,随即才低下了头。
“首长,您找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实小孩
首长?
直到看见凌顼低垂的眼眸,文天成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也隶属于特种军军种。
“对,你来的正好。”见人来,身为特种军最高将领的镇海才不急不忙又放下衣袖,转头对文天成说道,“听语气你们已经认识了。凌顼,我队伍里最优秀的纳斯塔少校。”
……怪不得。
他就说这话题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
复杂地盯着凌顼一丝不苟的装束看了会儿,文天成才突然缓缓笑了:“是啊,凌少校和我还挺熟的。”
要么怎么能第一次找我就是要调查安河。
“是,我听说了,洛瑾瑜制药的事还多亏有你帮忙才能水落石出。”似乎没察觉有什么不对,镇海正好借着这事继续劝道,“所以你看,你也是全程参与者了。如果在经历过那么多愤怒与不公后,却不能亲手将罪犯送进牢狱,就算只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你又能甘心吗?”
心里突然莫名不快了起来:“为什么不能呢。”他冷冷的,几乎是撒气式的,“我只是个普通民警,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你们不能,而必须要我的地方。”
镇海却一叹:“你当真不知道吗。”他顿了顿,说,“听说,你救了一个叫做奥利维亚的女孩……”
“?!”一听这话,文天成立刻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他快速回头看向了迄今为止再没说过一句话的青年,他曾经,甚至直到现在都最为信任的儿子,“凌顼,难道……”
熟悉的人里,只有凌顼和钟昴知道奥利维亚的存在。眼下,是否是钟昴透露的还未可知,但是,凌顼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甚至连一次都没敢抬眼看他。
“嗯?文警官果然和我们少校很熟啊。”最后还是镇海打破了僵局,“简直就像在教训弟弟一样。”
尽管正在气头上,这似是无意的一句还是不由把文天成吓了眼皮一颤。
他应该不知道凌顼就是他的儿子吧?
禁不住瞄了眼青年想要求证,但青年却只低头,并没给予回应。
心不禁跳得更快了。
“是啊,那段时间他在我家借住,我早就把他当亲弟弟看了。”但面上却还要佯装镇定,“好了,说回你的话吧,我救了奥利维亚,所以呢。”
好在镇海倒像并不太在意:“事实上,不只是你,这种改造下的纳斯塔我也见过。”他神情突然严肃,“是土相的犬科。”
“土相?犬科?”可能是因为太过陌生,文天成下意识重复,随后才,“这么说来,我遇到的那两个,好像……也都是外国的……”
“不会吧,那么他竟敢……”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可是叛国罪啊。”
“所以事态很严峻啊。”叹了口气,“而且那药物的成分不简单,至少——”
这时,他突然停下,转头让凌顼先回避一阵。
而正当文天成奇怪他为何要这样做时,他解释道:“你应该也不想让他知道你初代的身份吧。”随后,他才又继续,“至少以我和白夜的血清是无法缓解他们症状的。”
原来他是真不清楚凌顼和自己的关系。
知道这点后,文天成稍微松了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药物的原始样本可能至少是二代级的?”
“是这个意思。”他终于又笑了,却不似刚才,显得很苦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克隆体的血清榊元素浓度太低,所以才无法救治。”
或许是因为态度变诚恳了,又或许是因为提到了救治,文天成看了眼远处偷偷望向他的青年,终于承认自己没法再那么抗拒了。
“白夜那里没有办法吗?”他问,“洛瑾瑜一个人是做不成这件事的,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件事背后还有研究院的支持。”
对,对了。除了钟昴和凌顼之外,知道奥利维亚存在的还有一个,他最应该首先怀疑的,根本就是属于研究院的那个。
蒋靖麟。
所以镇海知道奥利维亚一定是白夜告诉他的,白夜做了那么久的卧底,她应该知道一切。
“是的,背后是有研究院的支持。”果不其然,镇海点头了,“但这件事汪兴民捂得很深,即使是白夜也没拿到他们参与的实际证据,这也是我一直在头疼的一点。”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文天成狠啐一口。
现在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镇海一是想知道他的血清能否用来救治,二是想拜托他继续协助调查。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救那些生死垂危的可怜人,但不久前钟昴才呵斥过他的那些语句却突然跳进了脑海,他不会同意他消耗自己,更不会同意他随便将身体交由他人研究。
而且就算退一步说,局势真的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相比起眼前这个还不太熟悉的镇海,他又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将可能性托付给钟昴呢?
别人能研究出的,他钟昴也可以,而且只会更好。
即使他可能再次伤害自己,即使他可能再次打击报复。但那也都比再次惹他生气要好,至少,他又多了个可以找他的正当理由。
“我会去查。但不是因为你的话,知道吗?”他于是又看了眼远处树下等候的人影,说,“只是因为这是我没有完成的职责。”
由于之后还有会,镇海没聊多久就让杨鸣远开车送他走了,只留下见面以来还没说过话的父子二人。
“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看着前方远去的车尾,文天成咧嘴有些自嘲地笑了,“凌顼,我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上次见面还一直强调着爱他的人,转头竟就做了别人的好狗。
“……爸爸,这是我的职务。”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身边的青年这才开口,“别生气了,好吗。”
“谁生气了。”但很幼稚地否定,男人继续说道,“还有谁是你爸啊,我不是叫文天成吗。”
“怎么还耍小孩脾气。”声音里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凌顼还是劝道,“爸爸,不要这样。”
听到这话,他终于回头瞪起了他来:“哪样?我哪样了?”他吹胡子瞪眼,偏偏脚都快垫起来了,“我是根据领导指示接近了你,还是低声下气连话都不敢说?”
生气的理由挑明了,果然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凌顼沉默片刻,还是低垂了眼眸:“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相信,但是文天成,奥利维亚的事真的不是我……”
“白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了!”谁想他却说,“突然怀疑了你是我不对,但你怎么就能一个字都不反驳呢?”
“……你相信我?”似乎突然有点愣了神,青年怔怔地,过了会儿才轻轻,“但……我好像确实犯了错。”
他显得郁闷,似乎正是这件事让他刚才一直异常出神:“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卷进这件事来了。”
“?”文天成一惊,“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应该还没有。”凌顼说,“但要不是我太贪心,非把你在身边留那么久……”他有些无措地绞了绞手指,“其实洛瑾瑜那件事,我找谁调查都可以。但……”
于是终于懂了他从头到尾都在担心什么。
也顺带知道了凌顼见自己是因为贪心,而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长官的命令。
“可我才是红字案的第一负责人,你不找我又找谁呢?”因为这点小事,文天成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心情竟然就此一扫而空了,他颇有兴致一勾唇,“还是说,你现在想找其他人了?”
这句听来别有深意,凌顼立刻讶异地抬起了眼眸:“文天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我在说红字……啊!”他总算反应过来,一下红了耳朵,“不是,才不是这样呢!”
他不明所以慌张,心却怦怦直跳:“我是说,你放心,镇海找我并不是因为你。”他禁不住瞥过了眼去,“是因为白夜,你有印象吗?”
“没有。”但凌顼却笑了,说,“你耳朵好红。”
“你不要再说了!”他不由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白夜是镇海放在研究院的卧底,我的身份其实已经暴露了,他找我是另有所图。”
“……原来是这样。”
他本以为这句能让凌顼不再内疚了,没想到,那刚才还有意逗他的声音却突然又怏怏不乐了起来,“果然,那就真的是因为我了。”他说,“如果当时我没有把你一个人丢下……”
“……凌顼!你够了没有?”忍无可忍了,文天成终于真的摆起了脸色,“我被蒋靖麟陷害是因为以前办案就已经和他结下仇了,硬要说是因为钟昴,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因为这丧尽天良的研究。就算不是你,我也终究要走到这一步,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还救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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