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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来有同学有不一样的看法呢，柳山同学是怎么看的呢？”
“他随便编个什么理由给别人说了就行，为什么非要说宝石的事情啊。”柳山站起来，颇为随意回答道。
“可是这样就算骗人了啊，骗人始终是不好的呀。”
“但是不骗人他就会死，而且，骗人都是不好的吗？不是还有善意的谎言这种说法吗？”
她一愣，本以为柳山又是像以前一样胡搅蛮缠，没想到还是认认真真在思考，不过现在的这些孩子还真有想法。
“话是这样说没错，柳山同学很有想法啊。但是这个，还是要建立在具体的情况下的，这篇课文主要是想表达牺牲精神，让大家学习认同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的。”她做了个往下按的手势，示意柳山坐下。
“所以同学们，大家要知道一件事啊，一般来说呢，写文章，所有故事情节都是为了思想服务的，例如这篇文章，表达了猎人海力布的牺牲精神，如果他骗了别人，是不是就不能表达这种精神了呢？另外，如果是要讨论善意的谎言这个问题，那就需要另外一篇文章来写它了。我们要学会抓住课文的中心，抓住重点，一直纠结别的地方，这个就是偏题啦，知道了吗同学们？特别是考试的时候，千万不能偏题了。知道了吗，柳山同学。”
“啊，怎么又是猪肉粉条，什么时候吃火腿肠啊。”正午大家端着餐盘去食堂吃饭。说是食堂，就是露天的院子里盖了个透明的篷，摆了几张桌椅。
他们打完饭，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上个课而已，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程小丁中午和他一起吃饭，想到柳山在课上的一番言论。
“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有问题，就说了呗。”柳山挑着菜里面的姜，一边回他。
“屁！你平时上课不都不听吗，怎么这会认真起来了。”程小丁头也不抬，扒拉着饭。
“那个故事我之前听过，她讲我就顺便听一下。”说完低头吃饭，不理他了。
柳山用筷子一根一根夹着粉条吃了，他想着和苏韵文带了几个月，看了几本书，竟然就要被他同化了么。
一开始在他们家，何叔叔讲课的时候也顺便给他讲了一点，告诉他答题也是有技法的，他多练了几遍果真有效，成绩虽然眼见着好了一点，但还是不喜欢上课。那老师在上面讲的时候，就好像有上百只苍蝇蚊子绕着他飞，明明说的是中文，但是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这学期开始，不管是上的语文课还是数学课，他都能听进去了，数学课是在苏韵文那儿学了好些，能听懂老师在讲哪里了，就算发了呆走了神也立马就能跟上。语文课就不一样了，以前上课的时候，看那些课文，他是真的不懂里面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又不是那些人，干什么要替别人去理解。
除了书本，苏韵文还和他看了十几部电影，有黑白老片，也有炫酷的科幻，无一例外的，里面除了故事就是人物。看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逐渐自己也能有些感触了，他也常常想，“如果我是他…”
电影和书本都是别人沉淀下来的人生，他读的不再是语文课本那短短的节选了，从厚厚的书本里，他看见了好多人从出生到死亡，他们曾经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经历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又被迫放弃了什么。
从书本里看到别人成功了， 自己就跟着他喜悦，要是别人失败了，自己也跟着他沮丧。
之前苏韵文有提到，虽然他老家在下江村，但小时从未来过这里，从他有记忆起，便是在伸城，如今在这里住着，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
他想他自己，如果有一天必须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也不能踩水，再也不能爬树…光是想想，就已经万分难受了，再看老师讲的“乡愁”，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了一点小小的乡愁了。
“小文，来把药吃了。”王姨端着水杯过来，苏韵文也不管什么药，径直吃了就是，总归他们不会害他。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虽然白天的太阳依旧热烈，到了晚上总归是有些阴冷的。特别是这里，盆地山区，更加湿冷，有时候夜半吹来的风刺得他骨头痛。
“唉，这开学了，柳山也不常常过来，没了他，这屋里更加清静了。”
苏韵文小口小口喝着水，不说话。
“有个人陪着你当然是更好了，就是小了点，但总比我们这些人好，现在那个词，代沟，对。我们都老了，和你们年轻人都有代沟，有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一起说说话多好。等之后白天太阳没那么晒了，多出去走走，整天窝在屋里也不是个办法”
苏韵文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王姨，去把他屋里的被子拆下来吧。”
“哦，说的也是。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就该冷起来了，是该换床厚点的被子了。”她拿了苏韵文的药盒，转身出去。
他今天难得不看书，去客厅把电视打开来看了。转了一圈频道，除了一些电视剧，就是新闻，他两个都不感兴趣，最后停在了体育频道，里面正在直播某个游泳比赛。
霎时比赛现场的吹哨声，欢呼声，解说声充满了整个屋子，那种激昂的气氛好像也能让电视前的别人澎湃起来。
苏韵文觉得，可以了，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之前柳山带他浅浅往村里走了一些，在路上走的鸡、鸭、鹅，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狗叫，正中午更是热闹，能听见家家户户烧饭的声音，从屋顶往上的浓烟，还有锅铲滋啦的声音。总之绝不像他家这样，厨房离了他三间房还隔了一个院，他连一点火气都闻不到。
电视机里的运动员，在游泳的时候可以看到身上的肌肉都暴起来，腿部的筋肉也鼓出来，能看到硬朗的线条，在水下时候又好像一尾鱼，双腿就算成了鱼尾也是矫健有力，能让他们破水前行。
兀地，他想起美人鱼的故事，为了一双腿忍受踩在刀尖上的痛，最后却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王子化成了泡沫。
但如果是他自己呢，他甚至都不能像一条鱼一样自由自在，如果要换一双腿的话，可能得受更大的疼痛。但如果是有结果的，有人能明确告诉他，就算是千百倍的疼痛他也愿意承受，他的灵魂，他的心肝，如果有人需要的话，都拿去好了。
想罢，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小孩童话都来了，他又不是需要王子拯救的公主。
想到童话，自然想到柳山，从他开学已经一周多了，上周末他来了一次，坐了坐就走了，他说这周不能和你一起了，他得帮他回来的爹看摊子。仔细算算，从之前的坐卧不离到现在自己形影相吊，不过短短一周。事物怎么变化这样快。他有时候回头，都好像柳山还睡在那张床上，自己要去帮他拉一拉毯子，实际只剩了铺平的床单。
总之他还是一个人，倒不是多寂寞，看书学习已经占了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休息的间歇，就是能不自主想到柳山。
柳山和他一起的时候，也从不吵他。见他安静下来了，自己也拿出书本看，要么就栽倒在后面的小沙发睡觉，反而自己时不时抬眼看看他。
虽不至于动若脱兔，但柳山确实是个好动的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开始撒娇耍赖要打游戏，要么就是说坐久了腰痛，还不等他说话，就被推着出去了。
一个大活人在旁边，他的呼吸，他的存在都是不可忽视。只要柳山坐在那里，就算他不说话，这个屋子好像都是有声音的。
他变得开始有些期待，像上学的孩子们一样期待周末。就像别人家小孩期待周末父母能带去游乐园和肯德基，自己期待着周末柳山能过来看看他，自己不用说话，能听一听他的声音就算满足了。
苏韵文知道，这就是想念了，他们不说，但他骗不了自己。从前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有多安静，柳山来过之后，他才觉得这屋子静得可怖，他也不说话，王姨也不说话，只有外面的风在窃窃私语。
“倒成了望夫石了。”他自娱自乐般开玩笑，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从播了一半的电影开始看。
第34章 等待
“小文哥哥，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学校安排了家庭实践作业，无非就是家务什么的。
周末江晓珊换班，在家里休了两天假，她会做一些小点心，柳山就跟着她做了豆沙糕，下午就给苏韵文带去了。
“好吃吧！这可是我第一次做。”
“嗯，好吃。”
“哈哈，是吧，说不定我有做厨师的天赋呢。”
“哦对了，我们之前讲了那篇课文了，就是猎人那个，我就说啊他笨，然后我们老师就说我……”
“说你什么。”
“说我偏题了呗，钻了牛角尖不放。还说考试千万别这样写。”柳山耸肩，做了副搞怪的嘴脸。
“确实，她说的有道理。考试的时候就按考试的方式写，你下来怎么说都行。”
“嗯，嗯，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后面又上了那个《牛郎织女》，我不是之前没看吗，然后老师让我们全班读了一遍课文……”柳山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憋不住笑。
“然后呢？”苏韵文问他，总是他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然后，我们老师就问我们，有什么感想。她抽了几个人回答，前面几个就说牛郎织女惨，王母好坏之类的，”说到这，他又咧开嘴笑了，“然后我就举手，老师就抽我，我就特大声说：‘牛郎他偷看别人洗澡，他不要脸！’哈哈哈哈哈……然后，然后全班都跟着一起笑。蒋老师也跟着一起笑了，但是她又骂我了，她都笑了还骂我，唉……”
“你可真是……”苏韵文只浅浅勾了勾嘴角，他知道柳山一向活泼，能说这样的话倒不奇怪。
“我怎么了嘛，他偷看别人洗澡，还拿人衣服，是不是不要脸嘛。”
“是，是，你没错，他确实做得不对。”苏韵文拿他没办法，看他那副耍滑的样子，真的是无奈又好笑。
读了一周书，柳山终于又来找他了，他这人能讲会说，把在学校里的事挑着好玩的一件件都讲给苏韵文听了。听着这些快乐的事，苏韵文觉得自己也像是和柳山在一起上学了，好像他们也从未分开过，柳山把他的生活都说给他听，那就不算缺位了。比起他自己来，柳山的学校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光是课堂，同学这几个词听起来，就已经补充了他曾经缺失的人生轨迹，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四年级？五年级……
“小文哥哥……那个，掌机去哪儿了啊，我怎么没看到了……”
“哦，我帮你收起来了。”他转身准备去拿，在半路上却停住了，“我记得，你之前的书是不是还没有看完。”
“小文哥哥！我都上了五天课了，怎么能和暑假比呢，现在是周末，就是用来玩的啊！我求求你了快让我玩会儿吧，我都一个周没见着它了，我能活着就全靠它了……”
“哦，原来你就是想着它才过来的呀？”苏韵文转过轮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哎哟，哥，我的哥，怎么可能呀，我那么久没见你了，当然是想死你了啊，不然我也不可能做了吃的就给你拿过来是吧……只是呢，你这里恰好有这么个东西，我来见你不就是顺便玩一玩嘛。”
和苏韵文相处这么久，也算有点摸到他的性子，他是那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会给你说，高兴了偶尔笑一笑，生气了也不骂人，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白了就是有点闷那个啥，既然他都直白了说话，一定都是在放松的状态才会调侃你几句，就像猫一样，有时候得顺毛抹一抹。反正他还觉得，这样的苏韵文还挺可爱的。虽然苏韵文比他大那么个几岁，可一直坐在轮椅上，看着瘦瘦小小一个，自己可从来没把他当哥哥。
“哼……”苏韵文轻笑一声，把掌上游戏机扔给柳山，他赶忙伸出手，稳稳接住后又嬉皮笑脸了：“诶！谢谢小文哥哥，你真是我亲哥哥！不对，亲哥哥都没你这么亲的！”
“玩归玩，那书还是要继续看的。”
“知道啦知道啦，我等会儿就可以看。”拿到游戏机柳山赶紧登上游戏，头都不回了。
见他游戏打得起劲，苏韵文一时也不找他说话了，自顾自拿了本书看起来，柳山虽然带了耳机，但是就算坐在一边也能感受他操作时的神态和动作，并不吵，在这个屋子里刚刚好。
“晚上在这吃饭？”
“啊，不了，我妈在家做了饭，让我一定要回去吃。”
“那你，明天还来吗？”
“明天也不行了，有个什么亲戚家的小孩儿满月，摆酒呢，有点远，一早就要去，可能也得晚上才回来。”
“那也行，你……也注意安全……”
听了他这话，柳山“噗嗤”笑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和爹妈在一起还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哎呀，我绝对以后每周放假，只要一有空我就过来，行不行？你是我哥，我也关爱关爱空巢老人。”
“你……”
心说不好，柳山打游戏正投入呢，怎么就把心里想的说出去了，他手上动作都慢下来了，只敢悄悄偏着头用眼睛偷瞄着苏韵文。
见他又做出这幅卖蠢的样子，苏韵文也不生气，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揶揄他，“那你可千万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残疾的空巢哥哥等你接济，要是忘了，就算你不孝。”
柳山抿抿嘴，把手里的游戏机放下了，起身站在苏韵文身后，弯下腰靠着他的肩膀说：“小文哥哥怎么还要我接济呢，小文哥哥可是无所不能的啊，是善良美丽的小文哥哥接济我才是，你看我，饭都没得吃，无家可归的时候全靠小文哥哥给我个地方睡觉啊。”他在说之前有次晚上他爸妈都出门，结果被自己关在外面的时候，半夜去敲苏韵文家的门睡觉的事。
“美丽？”苏韵文偏头皱着眉看他。
就算天天和苏韵文在一起，有时候还是会被他这张脸惊到，人生来就有分辨美丑的本能，就连刚出生的小婴儿都偏好漂亮的长辈。苏韵文并不是传统男性阳刚威猛的帅，他的五官其实很精致，但又不像女孩子那样柔和，柳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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