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咒在燕斋花手上绕动,缠绵,她笑看着赤火中的人儿:“谢义山,你觉着解君她,是奴还是阶下囚?”
“……”
谢义山眸子沉了一下。
燕斋花又道:“好孩子,你不会没有察觉的。你这么聪明,你快想想啊,想想你的师父,你的师祖,究竟藏了什么罪孽。为何如此修为的妖,连在人间甩枪舞棍都被限制,她亦或是你的师父,一个赤龙,一个青丘狐,他们这些有背景的大妖,又为何流浪江湖,没有归所?”
谢义山看着燕斋花。
“别被蒙在了鼓里,还轻信人家。”
话落。
赤火瞬息从枪头绕上了谢义山的脖颈。
燕斋花紧了眉头,未等她反应,那一双黑中泛红的龙瞳成了金黄。
“啧,”燕斋花道,“牛皮糖。”
谢义山却抬长.枪:“燕斋花,你也只会在我孙儿面前耀武扬威。”
原是解君。
赤火摇曳中,隐约能见一高马尾的女子站在谢义山旁边,正一只手扶着长.枪,另一只手搭在谢义山肩上。
不过没有面目,该是一种术法。
斐守岁又将视线放在了燕斋花一侧。
燕斋花抛下了嬉皮笑脸,死垂眼皮:“师妹这样护着后生,就不怕他的因果降到你的头上?”
解君道:“原句奉还。”
“切。”
“不过你所说有一个是真。”
燕斋花:“哦?”
“解十青是有背景的大妖没错,但……”解君笑着挥动长.枪。
长.枪一压,压在力道之下。
解君控制着谢义山的躯壳,拟作了进攻姿态,她道,“但他的师父可不是!”
言毕。
赤火顺着大雾一气围住燕斋花与毒咒。解君背手一抹谢义山脸上的汗水,大笑一声:“活人皮囊就是好用!燕斋花,你这次哪里跑!”
“哈哈哈哈!”
燕斋花猛地将手拍入毒咒,毫不费力地从毒咒中拔出一把长剑,她肆意嘲讽,“师妹这种破局的法子,当真钻了空子,好笑!”
大雾后退数丈之远,陆观道在旁专心点化,斐守岁却将目光落在了燕斋花手上的那一柄长剑。
这剑……好像在何处见过?
斐守岁不语,掐诀的手停滞。
陆观道注意到,问一句:“可是谢伯茶?”
“不是。”
斐守岁垂眸,见底下的一妖一人剑拔弩张,赤火与毒咒在空中撕扯,尚未动手就有这般的气压,也属实可怕。
他道:“先前燕斋花所用的是长刀,而非剑。”
看向燕斋花。
燕斋花身后还长了薛北两人的头颅,说不出的诡异与荒诞。
陆观道言:“武器不同,有甚关系?”
“面对不好对付的仇敌,你会用不趁手的兵器吗?”
陆观道摇头。
斐守岁笑了下,思索片刻,还是决心传音给谢义山与解君。
清了清嗓子:“伯茶兄,小心燕斋花的长剑。”
简单明了一句,落于谢义山耳中。
谢义山的身躯被操控,他一边舞枪,接下了长剑的攻击,一边掐诀回:“多谢斐兄!”
而解君在旁不解:“这把剑有何特别之处?”
长剑开刃处直直甩来,解君侧身一溜,巧妙躲过,借力将长.枪飞出手去。
目标并非燕斋花,而是身后的两个脑袋。
可惜,燕斋花早有察觉,长.枪扑空。解君哼了声,一踩白骨头颅跳起,接过飞回来的枪,她开始仔细观察那把剑。
剑……
普通。
却在落地三步之后,谢义山恍惚了神情。
“那把是师兄的……”
“嗯?”
解君刚要转头,就看到在雾气中蠢蠢欲动的靛蓝,她与靛蓝打了个照面。
谢义山咽了咽,还没说话,解君就幻出了赤火。
一团赤火,照亮儿郎不舍的神情。
解君传音说道:“清醒些,他不是你师兄。”
“……我知。”
“那你为何愁容满面?”
“故人颜颇真,我……”
没等谢义山惆怅完,那个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故人,就扑了上来。
解君见罢,并未出手,反倒与谢义山说:“我有个至交,他曾给我出过一个难题。”
“嗯,什么难题?”
“他啊!”
解君避开靛蓝与燕斋花的攻击,笑道,“他说,若是有一天他要出手杀我,我该如何。”
谢义山:“如何?”
“哈哈哈,没有如何,因为这件事根本不会出现。要杀我的绝对不会是他,而我也不会与他拔刀相见。好孙儿,你说是不是?”
谢义山微微睁大了眼,他听罢解君之话后,见到三丈外的靛蓝。
靛蓝弓背散发,衣衫破烂,口内恶臭之气溢出。毒咒围绕着靛蓝的四肢,将靛蓝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是了。
谢义山松开眉心。
他的师兄早死了,死在那个大雨瓢泼也洗不尽鲜血的地方,现在面前的不过一个傀儡。
一个博人同情,满口谎言的傀儡。
谢义山眼中的迷雾散去不少:“多谢奶奶教诲。”
“呵,不必道谢!”
解君操控着谢义山的躯壳,甩枪的动作干净利索,那靛蓝根本无法近身。
许是换了个魂,这皮囊原本的稚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长.枪又是刺又是挑,解君眉目飒爽,笑着甩开谢义山的长发,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刺青。
刺青的龙,生生长在肉里。
谢义山在旁看一眼,若有所思。
“现在后悔可晚了。”解君的手掌擦过刺青,那赤龙就耀眼一分,耀眼里受着痛的是谢义山。
解君道:“燕斋花适才的话说得没错,我们是罪孽,是奴隶。赤龙一族自出生起就有这个图案,这龙样不是拿来看的,是上苍的监视。”
谢义山沉默。
“好孙儿,你方才的毫不犹豫,让你变成了半龙半人,变成‘奴隶们’的一员,你可后悔?此后漫长妖生,要背负枷锁前行,再无逍遥快活、自在人间的日子,你可甘心?”
长.枪在谢义山的低沉中败退靛蓝。
解君手上打得火热,话却说得慢条斯理:“这种长生不死,是诅咒,你……”
“不,我不后悔。”
谢义山抬起眼眸,他的魂魄游离在外,跟随肉身。他见远处点魂的斐陆两人,又见躲在一旁抱着狐狸尾巴装死的花越青。
他道:“我不走回头路,自然……”
靛蓝接过了燕斋花手里的长剑。
谢义山转身握住了解君递给他的长.枪。
儿郎浅笑道:“自然不会有眼无珠,不辨是非。”
第163章 群山
谢义山悲愁了面目,却秉气喝一声。长.枪不长眼,横着打中了靛蓝。
靛蓝傀儡抵不过赤火一烧,顷刻间,大火从枪头点起,从靛蓝的腰间开始灼烫。
靛蓝伸手要去捂,却因火的赤热缩回了手。
火烧啊烧,亮光比火还要刺痛。
谢义山冷冷地看着赤火蔓延到靛蓝的长发,靛蓝的衣袖,靛蓝的脸庞。
偶人做得精巧又细致,好似浑然成了真人,但总归缺少魂灵。
燕斋花在后,指腹摩挲着银作平安锁,她哼道:“为了我,死去吧。”
便是这么一声。
靛蓝一坠脑袋,弯腰捡起地上长剑。
谢义山咬牙,他面前的靛蓝分明要被赤火燃烧殆尽,可燕斋花的一声令下,靛蓝就会再一次举起武器,再一次凶恶地看着他。
可恨。
“怎么,又犹豫了?”
解君将身躯的主动还给了谢义山,站在一边,“你不敢的话,有我在。我替你出手,你不必承担因果。”
“……不会,”情绪的不甘变成了淡然,谢义山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我只是感慨了些。”
“感慨这事等你报了仇,有的是时间。”
说着,解君往后退去几步,她笑道,“快让我看看。”
“看?”
长.枪点地,谢义山没有回首,他落目于枪头,“奶奶想看什么?”
解君拍了拍手掌:“看你长大。”
话落。
手掌一合,拍手的声音好似大门打开,有人从谢义山身后走来。
听到解君极轻极轻的一句:“去帮帮他吧。”
帮谁?
谢义山不敢转身,不敢细听,他所能感触的只有赤火。赤火在撩拨他的心脏,在侵占他原本属于人的一半。
但他已经不是人了,半人半妖,好不寂寞。
又是谁呢?
靛蓝已蓄势待发,他谢义山也早早地没有了回头路。
一阵燥热从谢义山的心中点燃,他做贼似的看一眼高处的斐陆。
此刻,斐守岁是不是在看他?看着他手刃师兄?
不,斐守岁不认识他师兄。
不认识。
谢义山吞下喉中的干燥:“奶奶,对不住,我方才……”
“彷徨乃是常事,放手去吧,不要害怕。”
解君走得越来越远,她的身后忽然多出了几道又黑又深的影子。影子翻过了解君半透明的魂魄,落在谢义山肩上。
像一座座大山。
谢义山看着赤火丛中,不合时宜的人影。
那人影好重,压得他缓不过气,吐不出魂。
他焦急地唤一声:“师祖奶奶?”
解君却不搭话。
“我……我没有犹豫。”
自顾自地回答,谢义山抬起头。
靛蓝傀儡浑身大火,提着长剑,在走向他。而后面看戏的燕斋花,无比戏谑的表情,谢义山再熟悉不过。
十年前,那场大雨,他昏迷之前,燕斋花也是这副表情。
就算换了面皮,谢义山也记得,那骨子里的不甘,在催促着他用长.枪挑断燕斋花的头颅。
大火,烧焦了谢义山的心识。
心里的压抑,让谢义山眼眶布满血丝,可他却无法忽视群山的影子。
何人?
一只山的手搭上了谢义山肩膀。
不是解君那般吊儿郎当,那手儿温暖,熟悉。谢义山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温度,来自这只手。
咽了咽。
谢义山酸了鼻尖,拿着长.枪的手微颤。
身后漆黑的山与他说:“伯茶,去吧。”
儿时的声音涌入:
“伯茶,去库房拿些香烛来!”
“小伯茶,我下山给师父买茶饼去,可别告诉了师兄弟们。”
“哎哟,师弟你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小娃娃入门,你的亲传弟子还不够多吗?”
“师兄,小伯茶心善又有天赋,与道门缘分也不浅……”
有缘……
谢义山深深叹出一气,那只手没有离开,甚至有更多的手从他身后而来。
托住了他,推了一把他,在他身后说着十年前忘记说的话。
“伯茶,去吧。”
“小伯茶,忘了香烛也没事,去吧。”
“小子,你学了这么多本事,快快使给我们看看!”
“小伯茶,我们可有吓到你?”
“小伯茶……”
“伯茶,”
青年的声音于谢义山耳中融合,“快,解脱了我,好吗。”
谢义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大颗泪珠落在黄土地上,他看到燕斋花身后毒咒。
毒咒里也有一只只手,浑黑的、干瘪的、没有生气的手。
那他身上呢?他好想回头看看,但是心与他说。
不能。
长.枪轻轻抖动着,谢义山知道,该是斩妖之时。
深深吸一口气,手们默默离开。
谢义山正视了靛蓝傀儡,他道:“来吧。”
要做了结。
绳索若不去解开,那只会越系越紧。
长.枪在手中感应,谢义山看向靛蓝傀儡。
枪身往上一移,枪头的红缨在飞旋,旋起赤火里的鲜活。
谢义山轻叹,说出话时,他已不再少年:“我有群山在后,不惧不怕,不悔不灭。”
言毕。
靛蓝傀儡用他支离破碎的身体,朝谢义山袭来。
谢义山握紧长.枪,没有躲避,没有侧身。
一人一傀就这般刀刃相向。
刀剑擦过,长.枪一拦,傀打肉身,人击傀影。
剑斩开了赤火与雾气的霸道,枪退散了毒咒的虎视眈眈。
可再怎么纠缠,谢义山都知道了结局,他看赤火烧狂野,烧干净所以,自然不会略过靛蓝傀儡。
靛蓝……
他有名有姓。
唤作师兄,死在了过去。
谢义山收紧目光,他听到解君在后头教他,怎么甩枪,怎么借力。
结局无非你死我活。
解君传音与他说:“你师兄的心在傀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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