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熟悉不过。
谢义山也看见了,哪里管得了什么法阵,他撒腿就跑,拿出符纸冲着江千念嘶吼。
“江幸!那不是师父,他是花越青!他是灭你满门的狐妖!!”
江千念手掌一转长剑,接下花越青的猛攻。
“我知道!”
花越青笑了笑,他放弃继续挥刀,轻松地后退几步。
头顶的骨节牢笼还在,女婴哭声成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像是困在十八层地狱的恶魂,轰炸着狐妖耳识出血。
手背擦去鲜血,血珠顺其滴在衣襟上,还有江幸割掉的鼻尖。
“你居然对这张惟妙惟肖的脸下得去手,看来解十青也不是个好师父啊。”
一张失了鼻子的脸板板正正露于月光,与江千念一样的浓眉,但肃穆庄严,仿佛天生是修行之人,不近男女情.色。
斐守岁对这张脸没有印象,但看谢江两人的反应,花越青的化形很成功。
江千念吐出一口血,骂道:“你也配是他胞弟!”
第76章 请神
“我师父只杀妖邪,他不是你这滥杀无辜之辈可以比拟的。呵,家兄家弟?”
江千念吃力站起身,血丝布满她的双瞳,长剑垂在手边,她的肩膀血出不止,“就算是,也不过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天上地狱?”
花越青狰狞的脸大笑,“是啊,你说得对,他的徒弟自然奉他为珍宝。我算什么?青丘一族的败类罢了!当年我屠了你江家,他居然跑来指责我,说我不该如此?可是、可是江姑娘,我是妖怪,我是狐妖,我不杀人,难不成像他一般救人于水火吗!”
狐妖用拇指擦过鼻尖,念诀复原了解十青的脸,一张肃穆的脸狰狞可怖:“冠冕堂皇的话给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娃娃听听,他竟是将自己也骗了,哼……”
“我看你才是在自欺欺人,”
谢义山拉过江千念,用符纸给她止血,“要是我师父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当年静昭观的道爷也不会与他彻夜长谈。”
“你还是为着她想想吧,”花越青下巴点了点江千念,“我的刀可不是普通的物件,受了这一劈,撑过今晚都算命大的。”
江千念咳了几声,黑血落于掌心。
伯茶斜眼看狐妖。
“我的符纸能救人。”
“符修?”
花越青眯了眯眼:“不,你不是符修。我也曾遇到过正统出身的门派,他们可不会像你一样用这晦气的旗子。”
手一指。
转头,花越青朝斐守岁笑笑。
“喂,你可有查过这两人的来历?”
斐守岁正护着陆观道,他偏目不言。
花越青又说:“这个假道士的来历,莫非你不知?”
老妖怪此时已经因佛家的阵法而失了眼识,他只能靠感知在一片茫然中寻找花越青的位置。
黑乎乎的视线,中间有一团火红,猜是花越青。
“用人不疑。”
“用人?”
花越青扑哧笑说,“是他们在利用你,利用你啊,你难道不知?”
“利用……”
斐守岁慢慢地转头,他眼前的火红愈发暗淡了,却能瞥见花越青对面那一左一右的人儿。
视野中除却身侧闪闪发光的陆观道,也就只有谢江两人,亮得像一盏灯。
抿唇一笑。
他说:“是我在利用他们。”
“哈?”
“要不是他们……”
斐守岁突然说不出话,哑了声嗓,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本就被人夺走过五识,所以他瞎的速度就比常人快。
老妖怪闭目不谈,身侧暖风阵阵起,眉心痣变得血红。
他想: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看到黑夜里这般的光。
这是斐守岁想说却羞于说出口的话,他便是如此不坦诚的妖。
花越青没听到斐守岁回他,以为是斐守岁认了他所说。
狐妖转头耻笑:“你们看看,你们的好树妖不为你们说话了!”
“你胡说!”
谢义山手握招魂幡,扶住咳到急喘的江千念,“是你不长耳朵,还是装聋作哑?”
话落。
斐守岁在旁抽出纸扇,幻尽海棠镇所有的墨水人儿,聚在他身侧。他虽看不到了,但身边那个亮到刺目的陆观道,一直待在他身边。
墨水人儿汇如山川河流,他们身上画了一层佛家咒法,打眼见着像是稻田里一簇一簇的照夜清。
陆观道拉住斐守岁的衣角:“好亮。”
斐守岁侧首,手向下一压,墨水人儿得令一齐朝着花越青冲去。
人儿动,风起枯草。
揽长发于身后,斐守岁传音给小孩:“他们没你亮。”
陆观道伸出手看了看自己。
“唔,可我没在发光啊。”
“是啊,是你在发光。”
斐守岁闭目红痣,要不是有一头的墨发,他念出阿弥陀佛也是合理的。
老妖怪凭着直觉抱起陆观道,传音给谢江两人:“我五识尽失,力尽于此,佛家咒法不久会解开,你们两人小心骨节里出来的东西,我带着小孩去躲一躲……”
躲去哪里?
目见四处荒凉,北风吹北宅瑟瑟不眠。
伯茶回:“有劳斐兄。”
应了下。
斐守岁也不知今夜的结局,他轻叹,背后又传来刀剑无眼之声。
但招式变了,持剑人应是谢义山。
寒夜冷月下。
谢家伯茶背起江幸,单手挡住花越青长刀,他非剑修,面对花越青的攻势,只能退而无法进。
水袖卷刀柄,震得手缠力竭。
谢义山啐了口,执剑于身后,点地时像水面游走的红蜻蜓。
打眼见着墨水人儿袭来,伯茶反手背好江幸,念诀施咒。
风卷他长发褐衣,海棠花瓣呼啦啦地扑面。树影粉.白之间,他念诀,青光围绕他身。
远处的一大一小看得一清二楚。
且听青年怒道,用尽力气。
“上苍有眼,后辈请示。”
谢义山收佩剑入鞘,单手快速掐一段咒法。
“北斗解厄,天罡地煞。游神请神,钟馗上身。三子见君,何不叩首!”
咬破唇瓣,口燥舌干,血珠子落在黄土地,“鼎沸人声,牵龙舞蛇。金冠百谱,棍杖击鼓。破军引道,英歌打鬼。”
“请神——”
“地藏菩萨门下——诛妖斩邪——官将首——”
声裂。
谢义山满面通红,青筋暴起,吼得撕心。
只见,凭空一条抹额穿铜钱而过,现于谢义山头顶。伯茶一袭的衣裳从胸中渐变成赤红,大红脸谱妆彩覆落他脸面。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谢义山荡然无存,留下一位怒目圆瞪可震恶鬼的活金刚。
谢家伯茶转手甩袖。
空中突现一顶大鼓,轰然于天的正中央,四方招魂幡一旋竟都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黑夜浓云,明月藏在树梢后,徒有逆风而放的魂幡。
伯茶敛一张符纸,吼道:“后辈不孝,请祖解厄,扫血鬼除奸佞,换此道太平人间——”
此话一尽,寒风呼地停下,旗帜不动,周遭安静。
花越青一手撑住骨节防其缩小,正要耻笑,他的竖瞳照出谢义山身后一个个出现的黑影。
配浓雾滚滚,来的不知是人是鬼。
骨节牢笼的女婴哭闹之声不曾停歇,耳鸣阵阵,花越青紧缩眉梢,讽道:“这佛法困不住我,你的英歌舞又有何用?”
谢伯茶不理花越青的挑衅,他蹲下.身,将意识不清的江幸安放在海棠树荫里。
江幸想抓住伯茶的衣袖,伸手在空中乱着:“谢伯茶,别……咳咳咳……别走,你走了,我没法和师父……咳咳咳,交代啊……”
伯茶回首:“瞎操心什么,我可不想埋你旁边。”
转念。
“后辈不孝,劳请。”
谢义山手一挥,身后人影一齐一步上前,站成一排,活像堵城墙。
站在路边的墨水人儿停了脚步面面相觑。
斐守岁手指一曲,墨水人儿头一低,化成青烟消散。
小孩拉住老妖怪衣角:“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斐守岁浑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个滚烫的魂灵,他知晓了,他的术法不必帮忙。
笑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好大的阵仗,这是哪是个凡人能受的命数。”
受不住的话……
可只能做衣冠冢了。
老妖怪幻秘术在手心,他必要时还需留谢义山一个全尸。
好些年没见到这般的事情了,虽暂歇了五识,但总算是有收获。
斐守岁岂知谢义山是个不信邪的。
看他背手变出两截长棍,棍棒上头也抹了色彩。
伯茶退后一步,他后头的人墙便上前,抬脚时还有铁甲摩擦之声。
也不知请的是不是真神。
谢义山指节抹去唇瓣血,那枚铜钱闪光,衬得他英姿飒爽,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颓丧之气。
笑说:“狐妖,你可知你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人物?”
花越青挡罢骨节牢笼,细细看,“黑黢黢一片,我哪知道。”
谢义山闷哼一声:“你且看好了!”
唯见伯茶拿出两棍,向上一跳,悬空于大鼓旁,他咬牙屏气,用力一击。
鼓声如雷鸣般击响了黑夜,远山飞起好几只渡鸦。
斐守岁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他转头问小孩。
“没事吧?”
陆观道摇摇头,怔怔地看向黑夜里血红发亮的人儿。
“我好像见过他。”
“嗯?”
“大火起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击鼓,陆姨就和陆叔一起朝大鼓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陆观道呆呆地偏头,“敲鼓的人儿也穿了红色的衣裳……”
“……”
斐守岁心叹,他摸了摸小孩的头,“我们不会走的。”
话落。
谢义山抬手又是重重一击,陆观道吓得缩进了斐守岁怀中。
此刻。
原本没有颜色的污黑人墙,从一端开始点上华服。
已尽四更天。
先一只脚踏出浓雾的是带甲骑马的将士,红缨枪长须,一副戏曲人物模样。可仔细看,那人脸上的脸谱有些斑驳,似是落漆。
后头又有执羽毛扇子的军师,剃光头凶神恶煞的和尚。
斐守岁失了五识都能见着这么清楚,便知是魂魄,并非肉身。
谢义山击了两下鼓,已是大汗淋漓,他大声吐纳,斜一眼在草堆上躺着喘.息的江千念。
不作反应,扇子军师在下头开了口。
“后生辈,你既唤了我们,为何不指挥?”
花越青听此言,大笑:“我当是什么天罡地煞,原来和摆件无异!”
“你!”手拿双鞭的怒瞪眼,被扇子军师拦住。
人墙里的和尚叹道:“好不容易能听到鼓声,我等豪杰却被定着动不了,实在是废了青春,白白顶着英雄之名!”
“哎哎,后生辈年纪尚小,你着急什么。”
“是啊,年纪尚小,”
花越青一把手握住快要失去用处的骨节,骨节倏地长出长刺,扎进他的手掌,“却能幻此等人物,本狐实在是佩服。但佩服归佩服,唤了不能用,岂成了笑话?难道他唤你们出来是要给我跳十八罗汉的曲子?”
说着,花越青努努嘴,他一转面,脸颊成了环儿的娇嗔:“奴家不过是个姑娘,怎敢劳烦星宿仙官出面呐。”
和尚一见狐妖的变化,猛地吐了口唾沫,对谢义山道:“小娃娃,这你能忍?”
谢义山急喘气,压着喉间一口血。
“忍不了。”
“当然不能忍了!”和尚大声,“斩妖除魔,不是你少时与我等说过的?”
“少时……”
伯茶缓缓抬头,他看四下寂静,身后身前皆是他幻出来的天罡地煞,要不是和尚所言,他都快忘了自己并非正儿八经的“后生辈”。
只是那年他路过,救起一个老伯罢了。
第77章 同袍
黑夜了然,静到没有虫鸣的初冬,好似人与山都睡着了。
波涛树影,风吹得它们左右晃荡,落下一地海棠花瓣。
谢义山屏气抬眸,他笑道:“只不过我并非老太爷的亲孙子,用此法……”
用此法还是有些勉强。
和尚却不以为然:“能唤的就是英雄,你还不快快击了最后一下,让我等打那恶棍一个落花流水!”
听和尚一番话,谢义山吃力颔首回应,眼神却朝着江千念。
见到斐守岁正摸着盲,与陆观道一块儿扶起女儿家。
“这姑娘……”军师然,“妖邪入体,须得速战速决。”
此话戳中了谢义山的软肋,江千念怕他丢了性命没法交代,他何尝不是。
咽了咽干燥的喉,鼻腔涌上一股子铁锈味道。
63/220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