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棠该在悬棺里,不会在此的……”花越青手中的刀刃落在了地上,他捂住脸颊,长长的红指甲衬着他脸色雪白,“是谁,背着她的人是谁,谢义山?江千念?不、不、不……谁都不是,谁都不是……”
“幻术,好一个幻术,大人的术法愈发的精明了,连本狐都能骗过!怪道在镇妖塔时都有妖愿跟在大人身后,寸步不离,而我等只能是阶下囚……”
镇妖塔?
陪着?
斐守岁皱眉,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镇妖塔。
略一眼花越青,以为又是狐妖说的胡话。
叹息一气,没有放在心上。
目光所及。
老妖怪背手偷偷掐诀,给走来的两个姑娘画上一层水墨屏障。
墨水悄悄然游上假北棠的手臂,但不肯贴近北棠娘子身边。
老妖怪掐诀再试,墨水才十分不情愿地绕住了北棠的小手指。
恍然,一股子浓香从北棠娘子那侧传来,一下子熏得斐守岁措手不及。
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斐守岁愣了瞬,脑海中记起几月前路过白事人家听到的细语。
说是那家的老人死后,子孙不孝竟没给老人抹香,就让那老人家白白烂了尸身,以至于后来为填尸臭,才用了大量香料与防腐的木绒。
香料刺鼻,站于身旁是浓烈,而隔出三人身就是恶臭了。
可惜,送葬的人群闻不出。
北棠娘子身上之香与此十分相似。
斐守岁不想预料什么,他念诀默默用墨水给女儿家把脉。
摸到冰冷的脉象,还有停止在女儿家体内的腐血。
冰棺。
斐守岁心里耻笑。
看向身旁仍在探寻幻境的花越青。
眼下花越青尚未反应过来,以为面前的人儿是他的真假幻术。当花越青真的意识到是北棠娘子时,那会子,斐守岁不知自己能不能保下身侧的无辜人儿。
看远处假北棠一瘸一拐。
女儿家浑身是伤,细碎伤口划开她的衣裳,血痂一处又一处,好不狼藉。
她背着的真北棠,一身喜服如披霞光粼粼,头坠珠宝发钗,腰挂玲珑玉片,指甲点了凤仙花制成的红蔻丹。
可叹,喜服主人有气无力。
假北棠每走一步,真北棠便用手去摘自己头上的簪子。
一只玉簪坠地。
一颗珍珠滚落。
沿着路,洋洋洒洒了一头的春风。
她们后背东山,热气呼出脸颊。
花越青笑道:“阿棠……啊,那身婚服,是我为阿棠准备的,她穿着婚服来找我了……”
斐守岁默默退后。
“噫,她身下何人?好生面熟。”
花越青转头,手指着假北棠,“大人何时与江意这厮相熟了?”
沉默。
狐妖自言自语:“怪了,这幻境怎得这般真……”
江意。
原来监牢里的北棠娘子有名有姓。
斐守岁云:“我不是早说了,花兄为青丘狐妖,是真是假本就是瞒不过的。”
“真假……”
花越青又去望,此时的朝阳将北棠浑身都照亮了,没有方才初升时的吝啬。
两人隔着好远的距离,北棠募地抬头正巧对上花越青的视线。
女儿家神色一滞,竟就低下头不愿面对狐妖。
她的手撩开衣袖,在冷白金乌下,手腕印出冻得发紫的淤血。
那纤纤玉手僵硬地扯下发钗,手一松,发钗便落到路边结了冰的水洼上。
紧接着,女儿家又去拨弄发髻,本就有些散乱的乌发,被她扯得毛了大半。
花越青颤着声:“她在做甚……她怎么在摘我给她挽的发髻?”
“发簪……珍珠发簪……那是我杀了蚌精才取得的,她在作甚,为何要丢下它们……”
斐守岁不回话,独留花越青一人在那儿痴言痴语。
转头,江千念背着谢义山躲到了北宅门前的梧桐树下。
老妖怪便与陆观道一块儿离了花越青视线。
走去几步。
斐守岁悄然扶住谢义山,上前给他把脉。手触到筋脉时,老妖怪锁紧了眉头,要是方才天罡地煞不入雾帘,谢义山恐真是要爆体而亡。
江千念缓了口气,给谢义山服下糖莲子。
玉瓶里头最后一枚。
“斐兄,现在该如何?”江千念凑到斐守岁耳旁,“我吃了小娃娃的血暂压妖毒,但伯茶他……”
话还没说完。
陆观道立马伸手递出了手臂。
江幸眉头一抽:“你先等等!”
“你带着谢兄先走吧,”斐守岁拉一把陆观道,他注意着花越青的动向,“我也是妖,花越青不敢把我怎么样。”
“可是!”
斐守岁摇了摇头:“江姑娘,你的犹豫是在拖累谢兄最佳的疗伤时间。”
“不,”江千念坚定眼神,“换作是谢伯茶,他也不会抛下你就走的!”
“江幸!”
斐守岁压低声音,“你别忘了,我是千年的槐树妖。”
“槐树妖……”
耳旁传来花越青的声音。
斐守岁回首一看,狐妖花越青已捡起地上的刀刃。
他又哭又笑地对着斐守岁说:“术法没成……那是真的阿棠……”
斐守岁咽了下。
还是要面对的。
听狐妖言。
“斐大人好算计啊,以真乱假竟三言两语乱了我的心智,”花越青笑得难看,“术法败了,它败了,我的阿棠被一个假的背了出来,哈哈哈!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是何时?你是何时与江意暗通款曲!!”
花越青拖着刀。
“本来我还想着您是镇妖塔的大人,我受您庇护,理应给您面子。可是、可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大人难不成不懂此理?”
花越青有些癫狂,长刀划过黄土,卷起一条痕迹,“我的阿棠,我的阿棠……”
“花兄不该去接北姑娘吗,怎得对我刀刃相向?”
斐守岁站在三人前,笑道,“想来花兄与北姑娘多年未见,有好些体己话要讲,不如花兄先……”
话没说完,花越青一甩长刀朝着斐守岁就是一砍。
“你该死!!”
斐守岁早料到有这一出,毫不慌张地拉起陆观道就往北宅外跑。
花越青扑了个空,愣愣地扭头:“该死之人……该死之人……”
“我该死?”
斐守岁与陆观道一块儿退到北宅大路上,他双手一展,“该死的不是你?白白夺走北棠姑娘轮回,让她困在悬棺里永世无法超生,花兄你造的孽可比我多了。”
“花兄可曾想过,冰冷的棺木,种再多的花儿都无济于事。”
老妖怪看向渐渐走来的两人,故意大声:“让兰家婆子不人不鬼,牵连阿珍姑娘疯魔,花越青你之手满是血腥,沾了这尘世里最不该沾的东西!”
“你闭嘴!”
花越青狗急跳墙,他挥舞刀刃毫无章法地乱砍,自然是伤不到斐守岁。
眼见着斐守岁捉不到,花越青转头看向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谢义山。
狐妖凶恶着嘴脸,他手背划了划脸面,如褪去皮毛,他的脸成了北安春模样:“老婆子我既然伤不到大人,那就只能拿小辈开刀了,谁叫我是罪该万死的妖怪呢!”
长刀一旋。
花越青飞也似地冲向谢义山。
“哈哈哈!该死,都该死!当年就该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他幻成了一阵寒风,风中裹挟狐狸白色毛发,一只半人半妖的物件就在风里头捏刀大笑。
“我没了好下场,你们都给我陪葬,都给我陪葬!”
江千念立马丢下纱布,抽出长剑,一顿脚要去挡花越青的攻击。
斐守岁来不及阻止,纸扇变墨水人儿也无济于事了。
老妖怪微瞪眼,看着那团可怖的风冲向翘楚后辈,他心里头一痛,到底是不该相识的……
第79章 雪狼
谁料江千念长剑一丢,马步一扎,在用尽力幻诀。
女儿家手势干净利索,高马尾长悬,灵力在她身侧蓝盈盈地闪着,竟丝毫不逊于朝阳万丈。
听她大吼:“极地冰原的先辈,可听后生一言——”
斐守岁忽地眼前一亮。
老妖怪看到千里冰原,有石柱生长在天地之间,三两古老红绳伴着铜制铃铛在风中呼啸。
一切都在寂寥的雪山,荒草孤影,群居的狼在山峦之下凝望天际。
周遭的灵压不低,却愈发变冷,斐守岁见半空中的花越青停滞,而江千念又道。
“摘花雪狼,附我之身,我愿剔骨除名,入谱成妖——”
什么?
斐守岁只听闻过剔骨成人的,哪能成妖?
眼见着雪花席卷长空,一刹那,连东方的金乌都被夺走了光芒。
天空昏沉沉,适才瑰丽的破晓黎明成了一道过去的咒。冰锥与霜花在江千念身侧狂舞,她的耳背后渐渐长出皮毛,是乌黑的狼皮。
瞬息。
斐守岁记起前些日子江千念说过的极地雪狼,那会子没有注意女儿家的言辞,若非相识何以用那种口吻。只叹江千念为除妖之人,与雪狼攀上关系实在不妥。
老妖怪垂眸,拉住陆观道的手。
确如花越青所说,面前江千念与谢义山身份不明,来历也不清,一个喊入雪狼妖谱,一个幻天罡地煞。
斐守岁生出此刻就逃离海棠镇的想法,却被陆观道用力捏住了手。
小孩已然不是小孩,早趁他不注意时长高,连那手都撑大了,触到时十分有九个不习惯。
正要抽走,陆观道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
好吧……
斐守岁只得别扭着把目光落在女儿家身上。
那边。
狂风乱舞。
江千念旋手一开,蓝色灵力拽起丢在一边的长剑。
长剑如有魂灵般朝她飞去。
一跃而起,江千念在空中接过剑柄,剑震动不已,像是在呼应江千念的召唤。
冰凉寒气积了女儿家一眼睫的白霜,她的墨发飞也似地拍打脸颊,无意间抓住三两冰点。
此时花越青还被定着动弹不得。
见江千念执剑,狼毛顷刻间消散,成了一袭黑如夜色的披风。
风卷长袍,女儿家凶道:“雪狼首领曾与我相谈,妖之骨血所制物件非常人能驱使,但要是家主血肉就另当别论了!”
说罢,她咬唇紧眉,用长剑割破手掌。
利刃之下,血水凝结在剑身。
女儿家另一只手快速解开现妖琉璃花的布袋。布袋子一松口,琉璃花的碎片一块一块抛在她眼前。
鲜血浮在空中,与现妖琉璃花的乳白色反差极大。
江千念立马竖两指念诀,是句斐守岁听不明白的土话,似乎来自高山。
随着话语,血珠涓涓然侵入琉璃花之中,红色如涨潮般吞噬琉璃花原本的乳白。
碎片被染,其间蓦地有了吸引,一片合着一片在空中摆阵,藕断丝连。
江千念见状挥动手上长剑,对准欲合不合的琉璃花就是一劈。
刀剑无眼,却劈不动现妖琉璃花。琉璃花顺势碎裂,成了毫无章法的星点,附着在刀背。
那枚正中央的淡紫色珠子如同归位魂灵,游走于剑身开刃沾血处,将要接近女儿家身边时,它变化出一条锁链,挂在女儿家的手腕之上。
一斩长剑,剑身的破损瞬息被修补,现在众人面前。
花越青夸张言:“好利器好术法,方才为何不用?”
江千念不作回答。
“莫不是定要你喊出什么,什么‘摘花雪狼’才行?啧啧啧,雪狼一族在人间与妖界的交汇处,离这海棠镇十万八千里,你唤他们又有何用呢?”
“……”
此事毕,女儿家垂眼看了下还未醒来的谢伯茶,她顺手从袖中拿出一只铜制小铃铛。
摇了摇,铃铛清脆的声音如冰锤碰撞,浑然融入了寒风瑟冬之中。
飓风环绕,被铃铛吸入。
女儿家的墨发停了摆动,静到水落石出都能听闻。
花越青缩了瞳孔,讪笑:“此物好生眼熟。”
“乃是雪狼一族的信物。”
“哦?”
花越青眯着狐狸眼,笑盈盈开口,“做工非凡,不像是一般族群的东西。”
江千念不言。
花越青又说:“小女娃别装了,这纹路我可是见过的,你猜猜我要是告诉了解十青,他会做何感想?是逐你出师门,还是当场找那雪狼首领偿命?嘻嘻嘻,好物件,真真是个好物件……绑在阿棠脚腕上最好不过了……”
“呸!”
江千念瞪了眼,扩大声嗓,“大人,您既知我唤您为何不现身?”
“嗯?”
斐守岁在树下注意周围。
天是愈发的冷了,黑云遮盖金乌,让白昼一下子回到了混沌。
江千念又道:“我愿意答应您的要求,至此半人半妖,永不后悔!”
半人半妖?
斐守岁只听闻妖与人结合才会有此产物。
老妖怪深吸一口气,屏住神思,他与花越青同时感知到北宅前多了两个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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