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远终于搭腔,“开个大点的吧,他坐着舒服。”
“嗯?”薛擎想一想,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又笑了,“开我那个黄色的跑车吧,能敞篷的那个。小岑那个土老帽肯定没坐过,以后也载不了他了,让他感受一次吧……”
我听他絮絮叨叨自说自话,不知道是不是温岭远说的那些过往在作祟,我看着这张完美到几近虚假的面孔,心里竟生出一丝称得上悲哀的心绪来。
“你真要送他走吗?”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费了这么多心思,舍得放他走吗?”
薛擎侧头看看我,半张脸埋在灰暗里,只余下另半张笑意盈盈的轮廓,“我舍不舍得重要吗?”
“……”
薛擎又点了支烟,一只手臂撑在沙发后头,另一手抽了一口烟,然后仰头靠着沙发闭上眼,笑着说,“他想走,这就够了。”
第18章
岑深在放下电话后,有那么几秒钟的空茫。
明天要走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慌。
八个月啊,除了父母,从来就没有人形影不离地陪伴了自己八个月,即使是蒋梦,大多时候也是自己顺着她,陪伴她,从未有人像薛擎这样全心全意护过他,宠过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岑深的影子。
岑深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自己无数次拒绝那个人,铁了心要断绝联系,可此刻胸口空荡又酸疼,竟是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敢问自己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呢?总算是要走了,八个月前就想摆脱那人的纠缠,不惜被他羞辱一夜也想逃开的,可现在呢?为什么……会这么心烦呢?
岑深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只觉得心脏像是长在了耳朵边上,咚咚咚地跳个没完。他半清醒半昏沉地感受着窗外的夜色逐渐稀薄,渐渐透进一抹晨光,索性就瞪大了眼睛,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慢慢下床走到了窗台边上。
撑着窗台站了一会儿,岑深又垂下头,看着自己一双细瘦的腿。
已经变得陌生了,明明是自己的腿,模样却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狰狞丑陋的伤疤一条条横亘在那里,就算伤口已经愈合,这些深陷下去的、凹凸不平的疮疤却是怎么都抹灭不掉了。这么看下去,好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似的,走路就更明显,一瘸一拐,走不快,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算得上是半个残疾人了。
残疾……从没想过这个词会跟自己画上等号,虽然无数次安慰自己,能站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能慢慢走了已经是值得感恩的,可一想到渺茫的未来,想到父母曾经的期待,再低头看看这两条丑陋的腿,心里就算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会觉得很疼很疼。
有时候自己都要骗自己笑一笑,才能勉强忽视掉隐在心底深处的那点绝望。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回老家以后,难道要爸妈一直养我吗?
我能做点什么呢……
岑深站在窗边发呆,站久了又有点撑不住,心里的悲哀就更是浓郁。他呆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回去,小心不吵醒旁边的母亲,用力撑着身子一点点躺回床上。
一闭眼,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陌生得可怕,曾经也算做过一个小领导,管着几十号人,还有不少人敬佩自己,岑哥岑哥的叫着,在学校时候更是锋芒毕露,一直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多少老师器重的优等生……不过就是八个月罢了,竟觉得那些过往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个回忆里意气风发的人,陌生得连面容都要模糊掉了。
薛擎……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里特别脆弱,想到未来特别无助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蹦出这个名字。
薛擎,薛擎。
岑深任这个名字在心里回荡了一会儿,然后苦笑了一声,慢慢侧过身子,闭上了眼睛。
看来我真的是……该走了啊……
一夜没睡好,这会儿倒是睡熟了,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人原地转了一圈,兴奋地亲吻他,大笑着说,“终于能走啦!哈哈,我的宝贝就是棒!会走路啦哈哈哈!”
他记不得自己的反应了,似乎也是笑了吧,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在笑,视角却剥离了那个被男人拥吻的自己,远远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他们,还觉得很难过。
“岑……”
那人凑在他耳边,笑着说着什么。
“小岑,宝贝儿……”
“懒蛋,醒醒啦。”
岑深呆了一下,后知后觉睁开眼睛,便看到梦里那张笑脸映在眼前,还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早上好啊,瞌睡虫~”
岑深清晰感到闷了一整晚的心脏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一直到那人低下头,习惯性地亲了亲自己的脸,那莫名乱跳的东西才稍微平静下来,没那么拧巴了。
“起来吧,阿姨去洗漱了,我给你们带了早餐,一会儿吃完了送你们走。”
岑深垂下眼睛,嗯了一声,任由对方把自己抱起来,熟练地给自己套衣服,“我还买了点衣服给你,你现在瘦了不少,得换些衣服了呢。”
岑深没说话,瞥了一眼门口堆着的一堆东西,又低着头沉默。
“早餐是你喜欢吃的虾饺还有银耳粥,还有其他一些茶点,都装好了,你在路上也能吃。”
“还给你买了一套电子设备,呃,你不是喜欢倒腾那些东西么,送给你拆着玩儿……”
“我看你不习惯戴表,就没买,买了个钱包应该能用上……你可别拒绝了啊,就当是朋友一场,送你点礼物……其实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都送一点……”
薛擎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还有一个小东西,你要是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丢了吧,别在我面前丢就行。”
岑深总算看向他,说了句,“什么东西?”
“嗯……我昨晚经过一家珠宝店,就觉得这个好看,就顺手买了,没有一对儿男款的,我就买了一个,”薛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塞到他手里,“你不肯让我陪着你,就让它陪着你吧,就只有这么一个,也没什么特殊意义,也不值钱,你就……想扔就扔,别跟我说。”
岑深看着那盒子里不起眼的戒指,没什么装饰,很普通的圆环,有一点小花纹,的确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他看了一会儿,没有拿,反而合上了盖子,朝薛擎推出去,“你留着吧,我不要。”
薛擎:“……”
“你买的那些也都留着吧,我不会带走的。”岑深撑着床沿,稍微直起身子,“你要是一定让我带,我上网查查价格,原价打给你。”
薛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慢握紧了被推回来的小盒子,“你……有必要这么狠吗?”
“……”
“我就想留点东西让你记着我,看见了能想想我,就这样嘛,你好歹……好歹拿一个呗。”
岑深闭了闭眼睛,然后支撑着床沿缓缓起身,掠过薛擎说,“不用留什么东西,我每次看见我的腿,就能想起你了。”
薛擎微微震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又想起八个月前,这个人本能朝他流露出来的恨意,那眼神他永远都忘不掉,眼角还有哭过的泪痕,那目光却像是刀尖一样,刺得他生疼。
他不知道岑深这句话里的意思,是还在怨他吗?还在恨他吗?还是……只是随口说说的?
薛擎不敢乱说话了,也不敢再缠他,只得尴尬地跟着起身,小心翼翼说,“那……我先陪你去洗一洗?”
岑深顿了一顿,终于还是不忍心了,默默点了点头。
薛擎陪着他去了洗漱的地方,洗完了回来,岑妈妈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有点想说服岑妈妈带上那些礼物,可想到岑深那个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最后也就闷声帮着收拾行李。
陪他们吃完了早饭,办理好出院手续,终于是要走了。薛擎一路都在和岑妈妈说笑,又把车棚敞开,想让岑深体验下风驰电掣的感觉,可男人在后车座里只是默然地坐着,侧头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似乎连他们的对话都没兴趣听了。
终于要摆脱自己了,心里肯定高兴死了,理都懒得理了吧……
薛擎那时候真是佩服自己,心里疼得都想喊出来,竟然还能笑了一路,笑得自己都要被自己骗过去。他以前觉得,心脏被一个人伤得整颗都要炸开,才是痛到极致了,可现在才知道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反而是这种被刺了一根针,绵绵不绝地裹在肉里时不时翻滚一下,拔不得割不掉,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一直到最后把那个人送进安检大厅,看到那个瘦削的背影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他都一直在笑。大抵这世上哭都是因为难过,而笑着的都在笑什么,也只有那笑着的人才知道了。
“呃……薛擎你没事儿吧?”
我和温岭远再见到他,已经是一星期之后了。薛擎当时正左拥右抱,就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一样浪得不得了,哦不,应该说进化了,腿上还坐着一个。
“有啥事儿啊?嗨着呢,”薛擎哈哈笑着,大腿颠了一下,把上面坐着的小男生颠得花枝乱颤,“我堂哥在三里屯开了个酒吧,明天开业,你俩一起去捧个场啊?”
温岭远面色复杂,勉强回答,“行,去呗……”
小男生在薛擎腿上蹭了两下,笑着说,“我也去嘛。”
薛擎伸手捏他屁股,笑嘻嘻的,“去啊,当然去,听说厕所隔音呢,咱去试试啊。”
我和温岭远面面相觑,本来寻思总算得空儿了,一起来安慰一下某人,结果这家伙看起来完全不需要安慰,搞得我俩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憋了一晚上,配合他在那儿荡起双桨。
之后的日子省略一万八千字,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多了辣眼睛。
薛大少又恢复了浪子本性,基本是荡出了黄浦江,直奔太平洋而去,据我亲眼目睹以及战地记者温岭远前线报道,薛擎那公狗腰一刻不停地在大江南北散播他的子子孙孙,什么他堂哥酒吧里的头号MB啦(没错,这家伙居然掉节操到去泡一个MB),满一个月才成年的幼齿小男生啦,即将奔四的熟男大叔啦,网剧蹿红的三线小明星啦,简直数不胜数,数着都累。
而其中也不乏让我和温岭远产生也许是真爱的幻觉的绝世大美人,那家伙是圈子里的名人,应该说名媛比较贴切,又帅又骚又玩得起,一般这样的薛擎以前都看不上的,然而自从岑深走了之后,这家伙就跟解除了什么封印似的,浪得越发没边,口味越来越重,莫名其妙忽然就不斩直男了,反而开始走禽兽路线,作的一手好死。
除了岑深以外,薛擎攻克的那一堆堆目标都没有超过两星期的,结果这位名媛S同学居然超过了一个月,薛擎还意犹未尽,想继续处着。我和温岭远除了感叹他坏掉的脑回路以外,也只能猥琐地YY一下,也许人家盛名天下的确不负虚名,技术呱呱叫,正好激活了薛少如今只寄宿在下半身上的脑子。
总之就这么旁观他一步步收集庞大如狗的后宫,时间也就这么匆匆过去了。不过最可怜的还是温岭远,薛擎身边的美人如过江之鲫,然而温少身边依旧空空荡荡,狗中之王,当之无愧。
不过温岭远有一点就特别好,别人都可怜他单身狗汪汪汪,唯独他自己毫无自觉,还特别热衷于当红娘,自己的事儿不上心,就喜欢八卦别人,还给人乱点鸳鸯谱,于是在半年之后,被他一顿乱点,我居然也中招了。
“来了来了!”
温岭远一脸兴奋,我则是翻个大白眼,“你闲的是吗?闲了就去给薛擎收拾烂摊子去。”
温岭远缺心眼儿地哈哈笑,“你这好不容易要嫁出去了,我当然激动呀。”
“放屁呢,”我无语地揉揉眉心,“就一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子,你还当真啊?”
“干嘛不当真,他对你多上心啊!”温岭远抻着脖子往远处瞅,等看到了人就抬起胳膊招手,“我觉得这小孩儿很好啊,你试试嘛,别老躲着人家。”
我也是没心力躲了,小孩子毕竟年轻,太有活力,我这老年人也真躲不动了。
“陆哥!”那孩子几乎是风一样跑过来,又跟第一次一样,往我身边一寸寸地蹭,“我就知道你今天要来,嘿嘿!”
小孩儿叫云潇,就是某天在酒吧里认识,陆哥长陆哥短的缠了我好半天,最后被我拒绝了的小屁孩儿。实在是这小子长了一张娃娃脸,太显小,说是有19岁了,看着也就十五六似的,他每次一过来蹭我我就有罪恶感,老子可是三十多了,活他快两倍的岁数,实在是hold不住。
其实那时候我还是把他当小孩子看的,没怎么走心,只是温岭远没事儿就总念叨那个部队大哥的事儿,念着念着就嫌我老了,让我赶紧找个人定下来。我也是邪门了,被他念叨久了居然也魔怔了,心绪晃荡了一段时间,到如今就有一点点的心动,不是对这孩子心动,而是对重新接受一段感情的事情,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不过就算重新接受一段,也不要这个娃娃脸吧……
实在太嫩了,下不去手。
“陆哥陆哥,给你看,我今天做的灯泡儿!”
“……”
小孩儿是学电气工程的,才刚刚大二,不知道上什么鬼课,做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次送我一锤子,今天又送我一灯泡,老年人表示很方。
“我这灯泡分数最高呢,你看啊,这回路我自己拧的,我拧出花儿来啦,老师说我是天才!”
……天才可谢谢你了。
我被云潇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勉强接受了那个蠢得要死的灯泡,等把那玩意儿塞进衣兜里,就觉得自己的智商跟这小屁孩儿一样,简直低到了人生最低值的临界点。
“收了我的灯泡儿就是我的人啦,陆哥我相信你不会始乱终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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