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纷乱沉重的梦不知不觉间弥散开,等薛擎回过神的时候,身子已经站在了医院门口。他深吸了口气,慢慢镇定好了精神,终于踏步走进门去。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薛擎呆立了半晌,又焦躁地来回走了几圈,预演着一会儿要说什么,见到了应该怎么表现,想了一遍又一遍,魔怔了似的。
一直到那扇紧闭的门扉忽然发出声响,薛擎整个人触电了一般颤栗了一瞬,然后直愣愣瞪着那扇缓缓拉开的门。
“辛苦您了,不用送了。”
“对对,赵医生,您留步,这一年真是太谢谢您了。”
那边到底在说些什么,薛擎统统都没听见,就连那人以外的其他人,他也统统都看不见,他一双眼瞪大了死死盯着那个微笑道谢的男人,脚步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喉头也本能地缩紧了。
“哎,太好了,以后咱们就慢慢练,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好是遇到了赵医生啊……”
“嗯,等我以后再好些了,一定再来谢他。”
“不止赵医生啊,还有小薛呢……哎,你真不联系他吗?以后咱们可就不来北京了啊。”
“……不了,不麻烦他。”
“啊,也是,不能再麻烦人家了。”
“哪、哪里就麻烦我啦!”
说话的两人一愣,下意识回头,却猛地呆住了。
“小薛?”岑妈妈惊喜地走过来,难以置信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刚刚正说着你呢!哎呀你这一年没怎么变嘛。”
薛擎勉强应和着岑妈妈的话,目光却一转不转地盯着对面惊怔的人,而后终于走过去,张开手臂抱住了男人瘦削的肩膀,在他耳边笑着说了句,“小岑,好久不见。”
第21章
薛擎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怀里僵硬的人便突然回过神来,慌忙挣开了他。薛擎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推,差点没站稳,脚步还踉跄着,心脏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隐隐揪扯了一下。
“……吓我一跳,抱疼你啦?这么激动呢,”他笑着遮掩过去,挤眉弄眼道,“一年没见了嘛,想我了吧?”
岑深没有回话,却是直视着他,可那目光太复杂,看得薛擎更是忐忑,笑容都僵了。岑妈妈在旁边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还道是儿子害羞了,便笑道,“深深这一年都没怎么见人,看到你太高兴了,害臊了呢。”
“哦,这样,哈哈……那什么,我就是听赵医生说你们今天来复查,正好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呢。”
“哎呀,这还特意来的呢?真是太麻烦你了。”
薛擎一边跟岑妈妈客套,一边竖着耳朵等着岑深的回应,可能是因为母亲在旁边不得不回话,岑深总算是说了一句,“嗯,谢谢你了。”
时隔一年后的第一句话,说了却还不如不说,客气得像是两个陌生人。薛擎语塞了一会儿,强笑道,“这不快圣诞节了嘛,我寻思阿姨您肯定没在北京过过圣诞吧?咱这儿可热闹了,也没几天了,要不您过了节再走?我正好有房子空着呢,你们住那儿就行。”
岑妈妈早了解了他的热情体贴,倒也没觉得唐突,只犹豫道,“这老外的节日,咱就不用过了吧……”
“重点哪是过节呀,图个新鲜热闹嘛,顺便的事儿,反正也没几天了,”薛擎努力怂恿着,往岑深旁边又挪过去一步,“以后也不常来了,就当旅游了呗。”
岑妈妈可能照顾了岑深一整年,日子也单调久了,听到这儿就有些心动,于是回头询问岑深的意见,岑深也不知想了什么,半晌回应了一句,“我都行,听您的。”
于是薛擎和岑妈妈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正经安排上了日程,岑深全程都在旁边沉默,偶尔回答几句母亲的提问,然后就垂着头,默默看着墙根一言不发。
之后两人就应邀上了薛擎的车,答应了在他方庄的那个房子里落脚。车子刚刚开到院里,岑深忽然张了张嘴,犹豫着问了句,“这里……是你那个房子吗?”
薛擎侧头看他,心里有点慌,但还是忍不住说,“是啊,你……来过两次呢,没忘吧?”
岑深脸色有些发白,勉强嗯了一声,撇开头没再多说了。
自从岑深走后,薛擎经常会到这房子里暂住,他名下房产不少,有的拿去送人,其余的都当是酒店来来回回换着住,其中住的最勤的就是这套房子,所以里面没怎么落灰,还挺干净的。
“阿姨你们东西就放这儿,楼下有个日本餐厅挺不错的,走啦,我带你们尝尝鲜去。”
岑妈妈兴致盎然地把房间都转了一圈,听到这儿就赶忙道,“不用不用,你家里有菜吗?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吧?这一直都受你照顾,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薛擎本想再劝,可转念一想,便点头道,“没什么菜了,得下去买呢,要不我和小岑一起去?”
“好啊,深深你跟着小薛去,你俩一年没见了,也有不少话说吧?快去吧。”
岑深嗯了一声,便朝着薛擎走过去,薛擎就那么看着他缓慢地,微微跛着脚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逆着日光,像是一场漫长的黑白电影,虚幻又不真实。
他几乎从他迈出的每一步里,听得到自己鼓胀在耳边的慌错的心跳声。
“我们……出去吧。”
薛擎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混乱的呼吸,努力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关门声响的刹那,走廊里的空气一瞬间就凝滞住了。眼前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下来,浑身紧绷着,脸色苍白,却仍是和刚见面时候一样,直视着他,没有躲闪。
薛擎想忍,拼了命想忍,可身体永远比头脑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他看见自己的手臂难以控制地伸过去,抬起又落下,三番四次,然后在那人战栗的视线里,猛地把人扯进了怀里。
怀中的身体硬得像块石头,还微微发着抖,薛擎看着那双警惕的眸子,心里发苦,却还是被满心的喜悦和满足消弭了下去。
“小岑……”耳边杂乱了一整夜的声音终于消散,那根拉扯到极限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他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收紧手臂,委屈又难过地喃喃倾诉,“我……好想你啊。”
简简单单几个字,那双眼里的防备蓦地就冲散了,薛擎收紧了怀抱,手掌沿着他的脊背慢慢滑下去,最后小心握住了他的手腕,“能慢慢走了,这里呢?能拿得起东西了吗?”
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太低沉,也太温柔了,岑深有些慌张,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还好……能拿一些不太沉的。”
“现在还会疼吗?”
“早不疼了。”
“雨天会疼吗?”
“……还好吧。”
“又骗我,”薛擎垂下头,额头抵在他耳边,笑得有些苦涩,“你这表情我都看了八个月了,是真的没事还是搪塞我的,我早分得清了。”
“……”
“小岑,”薛擎侧过头,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有没有想过我?”
“……”
薛擎隐隐听到怀里人急促的心跳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吻在了男人泛红的耳垂上。
“薛擎!”
岑深终于要推开他,可那拥抱反而更紧,像是粗重的锁链将他牢牢绑缚住,还来不及责备一句,就感到嘴唇上忽然一热,然后一疼,竟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薛……唔!别……”
要开口拒绝,反而被趁势侵入得更多,他僵直着感受着来自这个人的阔别了一年的深吻,仍是和记忆中一样,要吞噬了他似的,深入,疯狂,无所遁形。仅仅只是亲吻罢了,却像是要席卷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呼吸,像是要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烙上来自这个人的气息和味道,让他此时此刻的脑子里根本容不下除了薛擎两个字以外的东西。
可何止是此时此刻,这整整一年,像是被这个人下了蛊,每每无助,绝望,难以忍受的时候,脑子里涌上的,居然一次次都是这个人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了呢?明明不爱他,他发誓自己不爱他,他绝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的,可此时此刻整颗心都安稳踏实了的感觉,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呢?
“小岑,小岑。”
耳边一遍遍呢喃着这个人的声音,交缠的深吻,收紧的双臂,几乎要把他嵌进胸膛里的霸道的力量。他看得清清楚楚,仅仅透过这个人的眼睛,他就几乎看得见这个人全身的细胞,骨髓,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模样。
这才该是爱的模样,可自己呢?这种悬浮在高空中太久,终于因为坠落到安稳的屋檐下而犹豫、迷茫、恋恋不舍的心情,究竟算得上是什么呢?
岑深脑子里暴风雨一样汹涌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薛擎当然更是看不懂,他只感到巨大的难以招架的惊喜冲击过来,怀里的人没有躲他,没有推他,反而直直看着他,任他吻,任他发疯,到后来似乎还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和惶惶不安,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头顶。
薛擎抬起头,惊愣又狂喜地瞪着他,然后把人整个抱起来,抵在墙上又狠狠亲了一口,“你……你什么意思啊?”
岑深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和记忆中一样,黑得既深沉又温柔,那双黑眸子静静看着他,许久后才哑声说了一句,“都……一整年了。”
薛擎没听懂,也不敢胡乱接话,小心回应,“是啊,都一年了,我、我想了你一年了呢。”
岑深看了他半天,又问了句让他更是惊呆的话,“你真的在想我吗?”
薛擎忽然有点心虚,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这一年过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混乱,不想让自己清醒,尝遍了各种酒,睡遍了各种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疯似的作死到底图什么,唯独清楚的就是此刻分分秒秒都谨慎着兴奋的心情——明明兴奋到想大叫,却还是努力控制着小心翼翼的心情。如此地似曾相识,曾激烈燃烧了他的全部热情,也曾把他摧毁得体无完肤,危险又甜蜜,让他抗拒了十多年,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的东西,此刻又自作主张地从缝隙里攀爬出来,牢牢裹住了他。
“当、当然是真的!”薛擎努力伪装得一脸忠良,“我……守身如玉365天!我就天天想你,想得天天哭,你看我眼睛肿了吧?昨天就哭了一晚上呢!”
岑深眉头一跳,无语地瞪他,“这么假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薛擎被他怼得咳了一声,嘿嘿傻笑了一会儿,又把人抱得紧紧的,“我这一年大部分时候就住在这个房子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
“里面都是你的味道,我没再带任何人来过这里,真的。”薛擎抚着他的脸,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嘴巴,笑着在他唇边磨蹭,“我现在居然在亲你,做梦似的,真不敢醒过来。”
岑深又不说话了,可仍是没推开他,还垂着眼看着男人一脸幸福的样子,目光微微闪烁。
“喂……”薛擎好不容易让自己放开他的嘴巴,直起身局促道,“你这什么意思嘛,你现在可不是躺在病床上了,嫌我烦就推开我呗,任我吃豆腐是干嘛啦……”说了半天对方也没回应,薛擎说着说着有点难过,自暴自弃地苦笑,“我看着有那么惨嘛?你不用这么可怜我吧……”
岑深总算是动了动,推了推他的胸膛,低声说,“放开我吧。”
“……反正都抱这么久了,再抱会儿呗。”
“买菜去,我妈等太久了。”
“呃,哦……好吧。”
于是两人乖乖去买菜,薛擎配合着岑深的步调,走得很慢,看他走得辛苦又心疼得要命,想干脆把人抱着走又不现实,就只能郁闷地一路叹气。岑深被他叹得无奈,边走边说,“我已经好多了,至少能走几个小时,比一年前进步很多了。”
“我没别的意思啊,”薛擎赶紧端正态度,“我就是……就是心疼你嘛。”他看着岑深一瘸一拐又走不快,是真的心疼得心里发酸,“你这一年都在做什么?一直就在家里复健吗?”
“……嗯。”
“呃,哪里也没去过?”
“嗯。”
薛擎呆了一呆,有点担心,“那以后的工作呢?有着落吗?要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给你,不过你老家我不熟啊,不像北京,你想做什么都行……”
薛擎这边理所当然地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身旁男人忽然绷紧的脸色,和暗暗握紧的拳头——
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找不到合适的,我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个男人不会知道,他眼中无足轻重、轻描淡写的东西,却是让自己彷徨了一年,挣扎了一年,痛苦无助了一年,却仍是看不到希望的绝境。
老家有不少父母认识的人,开始都说得好好的,老同学,老朋友,帮个忙没问题,可真的见到了他,看到他瘦弱的身子,看到他好几秒才能迈出去一步的窘迫,看到他只能一只手摆弄东西的模样,看了几天,就全部销声匿迹了。
他家里不是什么富户,也没什么关系,母亲又因为照顾自己辞职在家,家里就只有父亲在支撑着。父亲只有那么一点的人脉,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更没有说得上话、做得了决定的朋友,他寒窗苦读数十载,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引以为傲的优秀儿子,可这一年却让他们求遍了所有人,最后却只等来母亲一句无力的话:“深深别怕,没事儿,大不了年后妈妈也再去找个工作,前两天你王姨抱孙子啦,她自己要是忙不过来,我去帮她带带孩子,也能赚点呢。反正你什么都别担心,你爸我俩也没什么花钱的地儿,钱都给你攒着,这辈子管够,你就想干嘛干嘛,啥也别想,好好把身子养好了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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