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刻钟,天就彻底黑下来。
营帐中间亮起熊熊篝火,方才猎杀的野猪,已被分解成块,置于火上烤制。
因盛拾月难伺候的缘故,这烤肉十分考究,先是切成薄片,再用香料腌制一遍,再边烤边刷上之前寻来的野蜂蜜,随着不停翻动,香气涌出。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另一边。
从方才她们回到营地开始,周围就一直有人在来回搜查,阵阵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直到天黑了,还不肯停歇,甚至点起团团火把,到处翻找。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方才投向远处的视线都转回,众人对视一眼后,便默契地看向火堆。
翻肉的翻肉、填柴的填柴、盛拾月靠坐在宁清歌身边,拽着她的手,在上面写字涂画,还要宁清歌猜她写了什么、画了什么,宁清歌猜不出来,她就鼓着腮帮子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一时看去,倒是各有各的忙碌。
屈钰来时,便是看见这样的场面。
她面色稍沉,很快又挤出一丝笑,翻身下马,就抱拳道:“九殿下、丞相大人深夜唠叨了。”
宁清歌想起身,却被盛拾月拽住,脑袋懒洋洋往对方肩膀上一靠,用熟悉的轻佻语调开口:“屈典仪这个时候不在营地待着,跑我这儿做什么?”
她突然勾起唇,笑道:“难不成是我的烤肉太香了,竟将屈典仪都吸引过来了?”
看似毫无威慑的话语,却让屈钰一下子黑了脸。
这届武举意外错过,下一届武举不知在何时,毕竟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已出现病弱之态,若是中途意外驾崩,使新帝登基,这三年一次的武举便会再往后延,要等新帝登基后的第三年才会举行。
到那时,屈钰都快三十多,就算侥幸得了武状元,也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于是,太尉大人就设法给她安排了个京中武职——八品典仪。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已是极好的职位,但对于曾经被人吹捧,自认为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而言,这八品小官实在太小、太不起眼,以至于她不许身边任何人提起。
如今倒好,作为直接导致她参加不了武举的原因的盛拾月,一口一个屈典仪,岂不是在往她伤口撒盐、倒辣椒水?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
可屈钰只得强压下这口气,牵马上前道:“殿下说笑了,某白日里瞧见了头黑熊,本想领人将它围杀,却不料被这些没用的东西放走。”
为显得真切,她还故意往后一瞪。
盛拾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身后,小小一个八品典仪,都快比得上皇嗣出巡的架势了,身后全是身强体壮的护卫,隐隐透着股凌厉之气,像是行伍出身。
“殿下也知受伤的黑熊最是恐怖,万一发狂伤到旁人,岂不是某的过错?所以某不敢耽搁,连夜搜查,必然要将这黑熊找出。”
盛拾月听得头疼,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开始咬文嚼字起来,明明上一次马场还不是这样,可下一秒,她就瞧见屈钰往宁清歌这儿偷偷一瞥。
盛拾月顿时被气笑。
也不知道是宁清歌魅力太大,还是她毫无威慑力,谁都要来惦记她夫人。
想来上次马场之争,可不只她抢了屈钰风头的一个原因,这宁清歌嫁于她的事,恐怕也要算入其中。
屈钰继续道:“只是我们把这周围都翻遍了,也没见那黑熊的身影,只能……”
“只能去搜旁人的营帐?”盛拾月接道。
她讽笑出声:“屈钰你编个谎话也不动动脑子,怎么?我还能把一头受伤的黑熊藏在营帐里,让它安安分分一动不动?!”
“你倒还不如说你丢了东西,怀疑是我偷的呢!”
盛拾月随手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烤肉,说完就低头吹气,好像面前的屈钰还没有眼前这个烤肉重要。
屈钰闻言更气。
理由?
她堂堂太尉之女需要什么理由?寻常人都不需要她开口,直接就掀开营帐让她检查,若有不配合,直接打一顿就是。
她也就在盛拾月这儿,需要废点口舌。
被一而再再而三激怒的屈钰,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冷声道:“情况危急,劳烦九殿下配合。”
“我不配合又如何?”盛拾月将吹凉的烤肉递给她宁清歌。
自盛拾月将她按住之后,宁清歌便一直低垂着头、不出一言,让人不禁忽略她的存在,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动作。
众人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莫名有些紧张。
毕竟她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一群仗着长辈权势的小孩在胡闹。
而宁清歌才是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位。
屈钰咽了咽口水,直到想到自己的那位太尉母亲,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而宁清歌却好像置身事外,只低头咬住那一块烤肉。
给足了、说要护着她的盛拾月的面子。
这举动明是在哄盛拾月,可屈钰却误会,还以为宁清歌碍于她母亲,不想参与其中,腰杆瞬间更直了,喊道:“请九殿下不要让某为难!”
盛拾月眉梢一挑,这下连话都懒得多说,直接喝斥道:“滚!”
随着声音落下,曲黎等人直接站起身,冷眼看向对面。
屈钰身后人不由握住刀柄,露出警惕之色。
篝火中的木材塌落,发出“嘭”的一声,火星顿时向四处溅出,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第53章
另一处营地中, 披甲守卫执刀守在周围,中间燃烧的篝火炙热,映出正中心的帐篷里的身影。
“嘶……”
盛献音压抑的痛呼声,眉头紧紧皱成一道竖痕。
旁边人连忙扭头, 喝了声:“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 轻点!”
被呵斥的人以一种极其变扭的姿势跪在地上,听到这话, 被吓得连忙点头, 包扎的手法更轻, 额头甚至冒起紧张的薄汗。
旁边站着的人这才转头,低头弯腰,态度极其恭敬道:“殿下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以免再扯到伤口。”
盛献音摆了摆手, 像在表达自己知道了。
看她身上,白布从肩膀绑至腰腹,看起来极其严重的样子。
紧接着, 盛献音又拧眉,问道:“外头怎么那么吵?”
那人头一低, 连忙回道:“是屈家那位和九殿下起了冲突。”
“哦?”盛献音偏了偏头, 示意她继续说。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有意奉承道:“还是殿下足智多谋, 故意让人在屈钰面前, 称赞新晋武状元、贬低屈钰, 让其忍不住火冒三丈, 再以小事将武状元引到屈钰面前, 使两人发生矛盾。”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盛献音脸色,见她闭着眼, 好似很享受的模样,又继续道:“殿下再装做好人,拦下互不相让的两人,看似劝阻,实际一直在假装夸赞武状元,话里话外都表露出拉拢的意思,那屈钰虽是八皇女营下,可也见不得六殿下在她面前,极力夸赞另一人。”
“于是这冲突虽被拦下,实际却埋下更大的隐患。”
盛献音微微点了点头,突然出声说了句:“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人急忙谦虚道:“都是跟着殿下身边,耳濡目染的。”
她又继续道:“所以这屈钰一进林就开始寻武状元的踪迹,只是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
她眼神一变,就道:“想必这武状元的现在情况极差,不然屈钰也不会弄出那么大的架势寻人,甚至搜到了九殿下的营地中,她也不像想,就九殿下那脾气,怎么可能同意?”
她话音一顿,又开始奉承:“还得是六殿下,略施小计就有一石二鸟之效,现在九殿下与屈钰相争不让,矛盾更深,恐怕再难化解。”
盛献音抬了抬眼,挥开帮她包扎的人,抬手间拉扯出的疼痛,让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恨,转瞬又压住,冷冷冒出一句道:“化解?”
她冷笑一声,又道:“本王已经给过宁清歌机会了,是她自己非要和一个废物纠缠在一块,那就休要怪本王不义。”
闻言,旁边那人似乎颤了下,越发不敢轻易开口。
营帐外的篝火极旺,将木材吞噬后,燃起冲天大火。
她咬着牙道:“今日之事可派人传到淮南王那儿了?”
那人立马答:“那探子已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告知淮南王。”
大梁淮南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陛下的小姨,先帝在时颇得圣眷,不仅赐下封地金银,还授于重权,是当年唯一一个参与皇嗣之争,却只是削了职位,保全性命、留下王位的人。
先帝驾崩前,还担忧新帝会因之前夺嫡的事记恨淮南王,要盛黎书在床前立誓,只要淮南王一日无异心,她一日不动淮南王府,同时又赐下五千私兵,可见恩宠之盛。
那淮南王也识趣,自从盛黎书继位之后,就一直隐于封地、闭门不出,只有前几年请封世女时,举家入京过一回,也是那一次,盛献音认识了淮南王的孙女。
那时盛献音心中虽念着宁清歌,可也不妨碍她多搭几条线,以防万一。
故而,这些年她与淮南王孙女时常有书信往来,无需太过热切,几句模棱两可的关心,再加上次次附信送去的稀奇小物、汴京糕点,那淮南王孙女便逐渐沦陷,相信六皇女是个谦恭礼让、爱而不得的苦命人。
而知情的淮南王却放任不管,隐隐有再一次参与储位之争的苗头。
盛献音又嘱咐道:“过几日再带消息至淮南王府,说本王因宁清歌一事,郁郁寡欢,夏苗期间不仅一无所获,甚至伤心成疾,夏苗结束后,便乘马车回府了。”
“是。”
盛献音眼神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今天白日所做之举,看似荒唐,实际另有考虑,一是想尝试再拉拢宁清歌一回,若宁清歌愿意下马,她便将这些日子八皇妹所做之事告知,只要宁清歌承诺日后会改嫁于她,她便出手助宁清歌渡过这次危机。
若宁清歌顽固不化,她也可借今日种种,与宁清歌划清界限,让淮南王府放心。
思绪落在这儿,她又想到自己骑马赶回之时,其余人隐隐带着嘲讽的眼神,像是在笑堂堂一个皇位继承人,竟紧追着自己的妹媳不放。
盛献音不禁捏紧拳头,压抑不住的愤恨之色。
今日之耻,他日必要十倍奉还。
“殿下,那过几日我们要……”那人试探询问。
盛献音“呵”了声,便道:“许大人不是恨极了盛拾月吗?那就让她自个去折腾吧。”
这人听到这话,好似十分惊讶,急道:“这事可不讨好。”
“她家幼子与屈家交往过甚的事,真当本王不知道?想两面撒网,将好事都占全,这天底下可没那么轻松的事。”
夜风吹过,话音随着夜色散去,火星四处溅起,落在旁边的圆石之上。
火光映着屈钰愤愤不平的面容,两方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屈钰咬牙喊道:“走!”
一行人当即转身,向树林之中走去。
待稍远些,屈钰旁边的人不禁出声道:“小姐,这溪流上下左右我们都翻找过一遍了,若无人相助,她一个重伤的人能跑到哪儿去?”
屈钰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脚揣向旁边,就骂道:“你问我我问谁?!一群没有用的东西,那么大个人,竟然能让她跑丢了!”
“给我找,找不到我不好受,你们也别想活!”她破口大喊道。
众人的脸上浮现恐惧之色,纷纷四散开,向更远处寻找。
而站在原地的屈钰面色几次变化,握紧的拳头里全是汗,喃喃自语道:我、我只是想夺了钟千帆的猎物,让她丢人,没想到她脾气那么暴躁,突然就拔刀。”
“我也是被逼无奈、被迫反抗的,对,我不是故意的。”
她咬紧发颤的牙,冒出一丝狠厉之色,大梁建国初期,也有权贵妒忌平民出身的状元,故意出手伤人的先例,太祖皇帝听闻之后,前所未有过的暴怒,紧接着就有了大梁开国后的第一个诛杀九族的例子。
如今陛下虽不需要再以此为例,震慑群臣,但也必须要给百姓、天底下一切以科举、武举为目标,渴望以此改变命运的学子一个说法。
到时候就算她母亲是太尉,也保不住她这颗项上人头,甚至会因此受到不小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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