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羡云离开的脚步顿住,他逆着光回头:“我哪知道啊?吴叔看着安排吧。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
“诶……”老管家看看浑身菜汤的乞儿,犹豫半响,摇摇头,“算了,先带他再去洗个澡吧。”
其余的,等小少爷睡醒再说吧。
【吴叔刚刚是想问龙傲天叫什么名字吧?】
“昂。”岑羡云甩脱鞋袜,扑进柔软的床榻。
熏了香的床铺馨香扑面,软和的被褥像云朵般把他半个人吞了进去。
和仙山比起来,这里还是有好处的。
修行者信奉苦修定心智,即便是凌蘅仙尊这样的存在,洞府也朴素的可怜,那里可没有这么柔软的床榻。
【为什么不问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岑羡云抓着被角,翻了个身,把自己卷成个蚕蛹,“行了,闭嘴,睡觉。”
【又睡啊?】
系统哀嚎一声,还准备说什么,但是宿主已经单方面切断了交流频道,任他在脑海里鬼哭狼嚎,半点不理会。
另一边老管家却是犯了难,府里的房间不少,但大多空置着,没经过收拾自然住不了人。
刚吃饱饭的龙傲天又洗了个热乎乎的澡,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小……扫……耶……”他抓着吴叔的衣角,张着嘴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吴叔有些惊讶,乞儿一直没发出过声音,他还以为这是个哑巴,现在看来,喉咙似乎没有问题,只是好像不会说话。
也真是作孽。
老管家无妻无子,如今年纪大了,见到这些半大的孩子,总是多几分怜惜。
他弯了腰,侧着耳细细去听乞丐的呓语:“你想说什么?”
“扫……耶,耶——”
“这是念叨小少爷吧。”老嬷嬷端着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药走过来,“是不是啊?”
龙傲天愣了愣,顶着张懵懂的脸,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你把这个喝了,我就带你去找小少爷。”
她刚刚已经从吴叔口中知道,这孩子是小少爷捡回来的乞儿,素日饥一顿饱一顿,骤然吃那么多,只怕对肠胃不好,因此她熬了碗消食的药汤送来。
龙傲天凑上前,他没伸手,直接把脑袋埋进碗里,“嗞溜嗞溜”地喝药,没一会,就把碗里味道不佳的药囫囵喝了个干净。
他松开吴叔的衣角,头也不回地投入嬷嬷的怀抱,不忘口齿不清地提醒嬷嬷:“——耶耶!”
小少爷三个字他还不会说,但“耶耶”二字他已经喊得很顺口了。
就是不知道等小少爷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孙子”会是什么表情。
“走,我带你去找小少爷。”
……
血。
鲜红的、黏稠的、腥臭的血沾了满手,他低头看,极力在满目的赤红里寻到那个伤口。
流了这样多的血,应该是很重的伤吧?
为什么会没有伤口呢?
“凌蘅——”
谁?
岑羡云循声望去,那人面容模糊,却唯独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其中充斥着的悲戚痛楚,让他的心莫名跟着紧缩了一下。
“你不是凌蘅,你是谁——?”
更多的血从他胸膛处的伤口喷涌而出,岑羡云陡然醒悟,他手上的血不是自己的,是面前这人的。
“直到现在,你连——真名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不,是“凌蘅”往前半步,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看见那人后退的动作,最终什么都没说。
“凌蘅,你真的要……”
“刺啦!”
“你不能……”
“刺啦刺啦——”
岑羡云努力凝聚心神,却怎么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嘈杂的电流声阻断了声音的传播,他只能看见汹涌的血从伤处不断涌出,染红了月牙白的衣裳。
“凌蘅,”他摇晃着向前,如情人附耳呢喃,“杀了我,求求你。”
“我不想做——”
什么?
“你真的忍心……”
“凌蘅!”
【宿主!】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岑羡云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心悸让他张大嘴剧烈的喘息,他缓了半响才从古怪的梦境里苏醒过来。
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傍晚的清风卷起床前的薄纱,岑羡云冷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打湿了素白的里衣。
【宿主,你还好吗?】
岑羡云抬手盖在眼睛上,视线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懒懒散散不愿思考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在心底轻声问:“主神说,这个世界濒临崩溃,对吗?”
【对啊,不然龙傲天也不会一直夭折……】
“为什么?”岑羡云打断系统的话,“这个世界没有能量外泄的痕迹,为什么会濒临崩溃?”
【……】
突然,岑羡云感觉到腰侧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松开手,抬眼望去,发现衾被鼓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包。
混沌的大脑还有些不清明,他盯着蠕动着的鼓包,陷入沉思。
他床上,钻进来个什么玩意儿?
第4章 谢陵游
被子太大,困在里头的东西往左边钻、右边窜,上下蠕动,怎么都没突出被子的重重包围。
岑羡云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
藏在里面的玩意儿突然间重获自由,懵了,水汪汪的眼睛里是稚子懵懂的天真无邪。
不,岑羡云看扶额,什么狗屁的天真无邪,分明就是清澈的愚蠢!
“耶,耶耶!”龙傲天欣喜地惊叫,手脚并用地快速爬到小少爷的身边,然后趁小少爷不注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小少爷的一只手,嘴里不断喊着,“耶耶,耶耶!”
什么东西?
岑羡云拧眉想甩开龙傲天,却不料龙傲天跟狗皮膏药似的缠得紧紧的,死活不肯松手。
“松开。”他只穿了件里衣,如今掀开了被子,又被冷风一吹,只觉冷的厉害,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他压抑着喉间的痒意,一开口,训斥和咳嗽一起冒了出来:“咳咳,叫你松开……咳咳,听不懂吗?”
“咳咳咳!”
咳嗽一出口便如脱缰野马,再也控制不住,岑羡云顾不得抓得更紧的龙傲天,掩着唇,抖着肩膀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厉害了,就尝到嘴里的血腥气。
这样恶心的味道,让他想起梦里满手的赤红,凌蘅,凌蘅……
凌蘅仙尊,不正是他本次任务的身份么?
岑羡云偏过头,瞧见龙傲天真的跟猫儿似的,半张脸贴在他的臂膀上,来来回回的蹭。
和梦里癫狂凄哀的模样,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截然不同。
“哎哟!小少爷,你怎么了?!”嬷嬷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推门而入。
她掀开床幔,拿过厚实的狐裘披风披在小少爷的肩上,粗糙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嘴里忍不住念叨:“起身怎么也不披件衣服?”
岑羡云咳了半响,总算缓过气,他指指抱着自己手臂的龙傲天,哑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从怀里掏出丝绸帕子,小心地替少爷擦干眼角的泪珠:“府里的屋子没收拾住不得人,奴听见他口口声声念着小少爷,又是您亲带回来的,就想着先放在少爷房里。”
奇珍异宝堆砌出来的小少爷,每一寸肌肤都娇贵的过分,方才那样剧烈的咳嗽,让他眼里洇泪,眼尾泛红,平添几分破碎的柔美。
老嬷嬷见着这画面,心头的怜爱更甚,她年轻时在京头服侍夫人,见了多少貌美俊俏的公子小姐?如今看来,却觉得都不及小少爷一二分颜色。
她替小少爷拢好发,又道:“我将他安置在外间的小榻上,也不知怎得,他竟跑进来了。”
岑羡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捏住还在乱蹭的龙傲天的后颈,似笑非笑:“谁许你上来的?”
龙傲天抬起脑袋,又是那副懵懂无知的傻样。明明被捏住了命门,他却咧开嘴,露出个傻的冒泡的笑,显得更蠢。
“耶耶!”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没错,我就是龙傲天的爷爷!】
光口嗨系统还不尽兴,又在识海中放了几束电子烟花,噼里啪啦的响个没完。
【让我采访一下,被日后俯瞰世间、必定成神的龙傲天认作爷爷是什么感受啊?】
前有一味傻笑的龙傲天,后有不安好心的系统,岑羡云觉得脑袋更疼了。
嬷嬷见小少爷眉头紧皱,脸上的笑意收敛:“小少爷可是有哪里不适?我叫郎中来看看?
“不用叫郎中,”岑羡云捏着龙傲天的后颈,把他从手上扒拉下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酉时,小少爷,可要用点吃食?”
听到“吃”字,龙傲天瞬间不挣扎了,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嬷嬷,手却还不规矩的往前伸,想要抓住岑羡云。
“走吧。”岑羡云揉了揉额角,下了床。
……
“还没问过,这孩子可有……”嬷嬷掌着灯走在前头,暖黄的烛火落在她沟壑纵容的脸上,她犹豫片刻,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可有姓名?”
养只猫儿狗儿都要取名字呢,更何况是人?
她说完,小心地侧目观察小少爷的表情。
小少爷先天不足,生下来气若游丝,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效,夫人最后病急乱投医,找了几个据说修为高深的道士。
说是放到乡下偷藏着养,不取名讳、不入宗祠,如此阎王爷拿笔的时候圈不到名,黑白无常自然索不到命。
小少爷长到如今这个年岁,连个乳名都没有。
岑羡云脸色平静,他又不是真的小少爷,自然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名字伤心。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能有什么名字?”岑羡云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走进饭厅,他随口道,“这么喜欢跟在后头,叫跟屁虫好了。”
嬷嬷无奈:“小少爷。”
“这么水灵灵的孩子怎么能取这么个诨名?”吴叔把煮的软烂的八宝粥放到两人面前,“这名字啊,是要跟一辈子的,怎么能拿这东西开玩笑呢?”
岑羡云拿起筷子,在龙傲天埋进粥碗之前,用筷子抵住他的鼻梁:“不许这么吃东西。”
没法把脑袋埋下去,他当即伸长了舌头,穿过两根筷子,小猫似的,一下下舔舐温度适宜的甜粥,发出“吸溜吸溜”的不雅之音。
还真是难不倒他。
饶是中午见过这孩子的吃相,两位老人还是吃了一惊,瞧见小少爷的眼色,嬷嬷上前托住乞儿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脑袋抬起来。
“呜啊……不……耶,耶?”他挣不开嬷嬷有力的双手,只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岑羡云,祈求这人能跟上次一样救他与水火之中。
罪魁祸首当然不会有所动容。
岑羡云放下筷子,捏住白瓷勺柄在龙傲天的眼前晃悠几下,在他的注视中,慢条斯理的舀起一勺甜粥送进嘴里。
“会了吗?”
不太聪明的龙傲天也不知道是会了还是不会,呆呆地望着岑羡云,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岑羡云移开了目光,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喝粥,他才醒悟,在嬷嬷手中小幅度的点头。
嬷嬷松开手,他却久久没有动作,好半天才低头看碗边的白瓷勺子。
他低头看两眼勺子,抬头看一眼岑羡云,低头又看两眼勺子,抬头再看一眼岑羡云。
如此往复,让他身后的嬷嬷不由得怀疑小少爷脸上是不是开了朵花,引得这孩子反复看。
终于,他伸出手,学着岑羡云展示的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汤勺柄,“噗”的一下插进甜粥里。
做完这一步,他又停住了,抬头望着岑羡云吃了两三口,才低头慢慢把勺子从粥里拔出来送进嘴里。
岑羡云看了眼自己的碗,他都吃了快一半了,龙傲天才把“第一口”送进嘴里,也不知道这碗粥要吃到猴年马月。
他刚吃完饭,吴叔就把小少爷晚膳后要喝的药端上来了。
岑羡云看着眼前漆黑的药,心中微微叹息,中药哪都好,就是实在太苦了些。
他苦着眉,屏息一口把药喝尽,往嘴里塞了块蜜饯才压住口腔里的苦意。
“我记得这药里有一味陵游?”他指着空了的药碗,问。
陵游,又名龙胆草,有清热、安定之效。
吴叔点点头:“是。”
“嗯。”岑羡云轻应一声,“那他就叫陵游吧。”
“谢陵游。”他补充道。
“小少爷,”吴叔惊了,谢是贵姓,一个街边捡回来的乞儿怎么能……
他转眼看见专心和八宝粥做斗争的孩子,又改了话头,“他是小少爷捡回来的,冠小少爷的姓也是应该的。”
岑羡云:……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遭。
这具身子一直不曾取名,府中的家仆都喊小少爷,导致他竟然没想起这身壳子也姓谢。
不过,就算他知道这具身体姓谢,龙傲天也得叫这个名字,毕竟这名字可不是他随便取的,而是龙傲天的真名就叫这个。
说来,还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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