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深处,在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上,他倚靠着古树带着困倦,教导着看不清面目的少年。
“嘶。”阿洛下意识捂住头,剧烈的疼痛让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消散,他晃了晃身子,险些从树干上摔了下去。
眼前骤然一白,蛮横不讲理的闪电划破沉重的夜幕,紧随其后的便是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声势浩大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催折。
阿洛仰起头,从漫天的闪电中读出了无法以言语描述的愤怒。它愤怒与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衅,更羞恼与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竟然肝胆挣脱它的丝线,不按照自己的剧本前行。
“轰隆!”
粗壮的闪电能够划破黑夜却无法将积蓄的乌云冲散,雷光在其中积蓄,等待某一刻铺天盖地的落下!
风越来越猛烈,即便是三五个成人才能勉强合抱住的古树也被这样强劲的力道吹弯了腰。
眼下的情况不能在这里久留,阿洛忍着连绵不绝的头痛,快速从树上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雷声似乎更响了。黑压压的乌云低垂,极具压迫感,令人生出天仿佛要塌了的错觉。
阿洛回头望,黑夜之下,鳞次栉比的房屋鬼影憧憧,在忽而闪烁的明亮之下更显可怖。从他这个位置无法瞧见自己的住处,自然也不知道笙笙与黑猫的状态如何。
这样声势浩大的雷霆却不见任何一人被惊醒起来查看,想来这其中必有古怪。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因此受到波折。
阿洛没有片刻犹豫,头也不回的朝村外走去,路过村口的碑石时,他的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落在被风吹到的木剑上。
说是木剑,实际上只不过是一根较为笔直的木棍罢了。这是几户家里的小孩们常常争夺的玩具,只要拿到这根木棍就能够扮演正派的大侠。
鬼使神差,阿洛附身捡起了那根木棍。被小孩子们经年累月使用过的木棍,手柄早被握得光滑。
这样的触感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真正的剑相提并论,但在木棍入手的瞬间的,阿洛的心骤然变得宁静,酥酥麻麻的感觉自丹田处升起,顺着流通的血液逐渐想浑身蔓延,奇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寻常剑的剑柄往往雕刻着各种纹路,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更多的则是为了防止交战时剑从手中滑脱。
显然,光滑的木棍并没有这种功效,但……
对于眼下的情景而言,足够了。
“轰——!!”
比古树主干更为粗壮的雷霆毫无预兆的落下,阿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落雷,这一刹那被拉的很长很长,嘈杂的雷声逐渐远去,成为朦胧而又模糊的背景音,他听见了更加更加悠远的声音。
——【这只是你的第一个世界,日后你会遇见比他更加凄惨的人,难道你都要去充当救世主吗?】
——“错了。”
阿洛抬手,平平无奇的木棍在此刻被裹上了淡淡的光辉,霜气快速在其上凝结,四周的温度不断下降,双耳甚至能够捕捉到潜藏在雷霆之下万物凝结的脆响。
——“我不是因为他可怜才想要帮助他。”
雷,落下来了!
他信手一挥,无刃的木棍割破空气,尖利的破空之音与雷霆混杂,剑气凝聚成弧光与雷霆相撞,竟然半分不见下风!
——“始与怜悯,终于心动。”
——【都道人心易变,难道你就不怕某一日你突然发觉,如今的执着且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疯魔?】
“咔嚓。”
细细的脆响没有躲过耳朵,他凝神看去,木棍的三分之二处出现了如蛛网般密布的裂痕,它无法承受这样澎湃的力量。
“轰——”
又是一道雷霆落下,比之上一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洛无所畏惧,抬手又是一剑!
——“小少爷!看!鱼!”
——“哎呦喂!陵游少爷!那是老爷从南下玉湖里选出来的珍品——”
——“吴叔,那边尝尝玉湖里的珍品与寻常的鲤鱼有什么不同吧。”
——“他们说三月三是要挂灯笼的。”
——“那就挂。”
——“小少爷。”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收旁人的灯笼?”
——“为何?”
寒霜飞溅,凝聚成小刃的霜从脸侧划过,割破了表皮的肌肤,殷红的血从细小的伤口处流出,又在极寒之下飞快的凝结。
——“因为我心悦你,所以不想让你接受旁人的心意。”
少年微微仰起头,不通世俗的小猫没有半分羞耻之意,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孱弱的小少爷微微愣了愣,低低一笑,既未反驳也不曾同意。
“咳!”阿洛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血,大脑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也产生了些许模糊,他无法看清漫天的雷霆,也不知晓何时会天命,唯有右手一点点握紧木棍。
“轰!”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鼻尖,他从未发觉过的馨香在此刻浮现出来,未经过淬炼的凡人躯体在雷霆之下开始感到崩溃,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在强压之下慢慢的破碎。
——“山今,这是你的名字吗?”
——“对。”
——“山今,我们会一起上仙山,对吗?”
——“对。”
——“山今。”
鼻腔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损耗,呼吸变得格外的困难,他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崩毁,但除却握紧手中的木棍以外别无他法。
他在这个世界充当了十八年的阿洛,早于这个世界形成无法分割的牵连,如果无法从根源处切断这份牵连,他将永远地受到这个世界上制衡。
可是他是谁呢?
是提着丑陋的小黑猫灯笼与少年赏花灯游街的小少爷,还是山野中冷着脸呵斥少年的妖蛇,抑或是那个将同谢陵游一起上仙山,许诺日后岁岁年年,除魔卫道,比肩而立的山今?
还是——
仙山之上无人可攀折染指,目空一切的仙尊?
都不是。
那都不是他。
——“我总在想,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都是你,又都不是你。”
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漫天的雷霆,瘦弱的少年遍体鳞伤,无法控制住身形,却仍旧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
——“告诉我吧,至少在你离去之前,告诉我吧,你究竟是谁?”
除却少年的哭泣,还有更加吵闹的声音在不断的制止。
它说不能告诉对方姓名;它说这不过是黑心小猫的手段;它说宿主,不要被一个小世界中的气运之子而束缚住……
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的选择又是什么?
他不是阿洛,不是小少爷,不是妖蛇,不是山今,亦不是凌蘅,他是——
“师尊!”
身后的呼喊被雷声掩盖,双目彻底失去了作用,铺天盖地雷霆倾泻而下,浓缩到极致的雷誓要将其下的蝼蚁碾碎成粉末!
他抬起手,手中却早已空无一物。
木棍并不是他的剑,在力量的冲刷之下成为飞灰,随风而散。
他回首,流着血的盲目仿佛瞧见了某一人的身影。
——“他的特殊,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任务,但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
——“一切只是因为刚刚好而已。”
因为那时的他还没有无尽头的任务磨练到失去同情心,因为那时的他还记得陪着自己养病的黑猫,因为那时的他……正正好,瞧见了那双透亮的翠绿色瞳孔。
“师尊!”
脑海中的声音与身后的呼唤重合,他失去了视觉,却还是在脑海中瞧见了谢陵游朝他奔来的画面。
冷的刺骨的环境之下,后背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的鲜明。他嗅到了更加分明的香气,浓郁的仿佛是漫山遍野的鲜花齐齐盛开。
他想起来了。
在更早的时候,那应该是他的第二次任务,一个高危的灵异世界,成为邪神狩猎目标的他几次三番的逃亡,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濒死的境地。
他那次的任务是帮助气运之子杀死最后的邪神,而不是在不知名的角落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彼时他的手上并没有积分,身体也早已力竭,除了躺在床上等死以外别无他法。但正是那个时候,他闻见了淡淡的花香,枯竭的精神让他迷醉,即便不愿意,却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痊愈,邪神也不见了踪影。
他低低道:“原来是因为你啊……谢陵游。”
雷霆似乎还在往下落,又似乎已经停歇,静谧之下,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这些声音远比外界要更加喧嚣。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他拉下环在腰间的双手,回身捧起谢陵游的脸,“等下次一次见面,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句话,不仅仅是不久前在魔界时说过,在许久许久之前,在他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他也曾说过。
只是再见面,他失信了。但好在,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
“谢陵游。”他说,“山今为岑,我的名字是,岑羡云。”
被狂烈的风吹落的树叶停滞在半空中,空气中的随着气流游动的尘埃凝滞,万事万物在此刻犹如被摁下了静止键。
闭上的竖瞳缓缓睁开,电流飞快地流通着,将沉寂的空间逐步点亮。矗立在竖瞳前的石塑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凝结的石块开始脱落,渐渐显露出真正原本的样貌。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浅色的瞳孔在睁开的瞬间与主神的眼瞳对上。
【你醒了。】
第101章 猫猫的期望
【你又破坏了一个世界。】
无名山村的雷劫引起了钦天监的注意,迷信的皇帝认为山野中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夜派人去山中寻宝,有了皇帝的关注,想要杀人灭口的丞相自然不能在做手段。
身为小世界主角的笙笙也错过了与另一位主角碰面的机会,后续的剧情自然会全部崩坏。
“那不是你想做的事情么?”岑羡一语道破主神的小心思,“如果你真的想让那个世界维持原状就不会任由谢陵游出入了。”
主神并未开口,光亮从身后透了进来,长长的光带映照出离开的道路。岑羡云回头,瞧见的却不是来时的路。
“那我走了?”
【再见。】主神顿了顿,无数声线汇合而成的音频成为宏大的声响,冰冷的机械难得透出一分柔和,【还是祝愿你……不必再见了吧。】
……
紧闭的双眼轻轻颤动,挂在长长睫毛上的霜雪扑簌簌的落下,撒下一场细微的小雪。
岑羡云睁开眼,院落中不曾熄灭的天火被固封在冰霜之中,宛若凝固在冬日里的花,在漫长的时间中凋谢。他抬头望天,白雾重重,堆叠成无法看穿的深色,这样浓厚的雾,仙山……
“哒,哒,哒……”
长靴塔在青玉石砖上发出清晰而又节律的声响,来人隐没在厚重的雾气中,只能瞧见红色的轮廓。
伴随着他从远方走来,雾气逐渐消散,碧绿深邃的瞳孔与大梦初醒的岑羡云正正当当的对上。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青年眉眼锋利,右眼眼尾下不知被何物划出浅浅的痕迹,血还未流出便已凝固,只在脸上落下浅淡的红色,不像是伤痕,更像是某种食人心魄的妖怪在眼尾下画出的妆容。
他直勾勾地盯着岑羡云,目光贪婪,像是要借此将这人完完全全地刻入脑海中。许久,他扬起唇角,展露出冰冷而又柔情的笑:“师尊。”
“好久不见。”
不太……对劲。
岑羡云微微皱眉,眼前的人的确是谢陵游没错,但是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又似乎完全不对劲。
谢陵游的全副身心都落在师尊的身上,自然不会错过那片刻的皱眉。他的心微紧,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攥成拳,指甲嵌入皮肉带来轻微的疼痛,算不上多么鲜明,却也足以令他清醒。
师尊厌恶他竟到了看一眼就嫌脏的地步了么?
他垂眸收敛起眼中翻滚不休的情绪,然而尖锐的问题却还是暴露了不平的心绪:“师尊就这般不想见到我吗?”
啊……
似曾相识的幽怨话语唤醒了尘封的记忆,岑羡云想起来了,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小世界时,谢陵游从魔界归来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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