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容淑仪被宫女簇拥着过来,面色并不如往常容光焕发。
周桓跪下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容淑仪转身坐在贵妃榻上,瞥一眼地上的周桓, 神色变得凌厉, “是端王让你来的?”
“是周桓自己请求静春姐姐带周桓过来的。”周桓盯着自己的脚尖,露出一副恭敬畏惧的神态, 略显犹豫地瞄一眼周围的侍从,“周桓斗胆请求太后娘娘摒退左右。”
容淑仪换一个姿势坐着, 朝身后服侍的太监宫女摆摆手, 太监宫女鱼贯而出。
“现在可以说了吧?”容淑仪的语气有些不耐,好像全然没有想过会从周桓嘴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也对, 自己在她面前,除了极力表现过的懦弱无能,完全没有让她看到丝毫人格上的闪光点。
周桓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时,已然露出一脸同仇敌忾的表情,似乎忍不住心中奔腾的怒气,声音也不由得加大许多,“太后娘娘,皇上和端王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周桓实在太气愤了,气得好些天吃不下东西。”
容淑仪愣了一下,随即哼笑,语气里已带上显而易见的轻蔑,后背往后仰了仰,“你是专程来为本宫打抱不平的?”
“太后娘娘言重。”周桓再次垂下了头,猜测容淑仪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决定尽快步入主题。
“周桓请太后娘娘摒退左右,是想告诉太后娘娘,端王与小皇帝一个鼻子出气。除此之外,周桓肚子里还装了许许多多的话,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是大不敬,没有得到太后娘娘的应允,周桓不敢贸然造次。”
容淑仪玩弄手里的蔻丹,脸色愈加慵懒,看也没看地上的周桓,“起来吧,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本宫恕你无罪。”
“既如此,周桓斗胆把心里面的想法都交付给太后娘娘,”周桓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端王身为一国皇子,太后娘娘的长子,虽然日夜攻读圣贤之书,接受太后娘娘的敦敦教诲,只可惜性格天注定,端王的残暴不仁从来没有丝毫改变,反而越发视人命如草芥,无视朝廷的规矩法度。周桓在端王身边侍奉了有些日子,发现朝野上下人人惧怕端王,更没有人愿意看到端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登上大位。”
“周桓,你好大的胆子!如今大位上坐着的人是谁,你不清楚么?端王怎可能有朝一日君临天下?”
周桓吓得声音也弱了许多,却还是咬着牙道:“周桓自然知道如今大位上坐着的是小黄上萧宁远。只不过周桓也知道,小皇帝体弱多病,面色黄中泛青,一看就是无福之人。”
容淑仪起身走到周桓面前,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厉,宛若换脸杂技一般,“本宫的两个孩子都被你否定,难不成能坐这个皇位的,只有你周桓不成?”
周桓连忙跪下,状若哆嗦。
片刻后,周桓颤抖地打破宁静,“在周桓心里,能坐那个位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容淑仪冷笑:“谁?”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周桓说罢,缓慢地抬头,神色变得坚定,“太后娘娘是周桓心里唯一的女皇。”
容淑仪身形一顿,目光在周桓脸上流连,“女皇?女子如何当得了皇帝?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周桓强迫自己露出一种追星的狂热,一个劲点头,“谁说女子当不了皇帝?咱们大越朝若没有太后娘娘把持朝政,只怕早就亡了国,太后娘娘坐上大位,实至名归。”
容淑仪笑容里生出了些许难得的兴味,“真是个傻孩子,你去翻翻史书,古往今来,哪有一个女子坐过上位的?”
周桓越发慷慨激昂起来,“那是因为太后娘娘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只有一个。”
容淑仪重新坐回贵妃椅上,端起茶抿一小口,用绣金的缎子擦了擦,“本宫年纪不小了,可没有那些心思,本宫只想好好的当好这个太后,只想咱们大越朝的黎民百姓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周桓一头磕在地面,声音意外地泛起哭腔,“周桓恳请太后娘娘为大越的将来着想,除掉端王。”
容淑仪盯着周桓的后背,眼如利刃:“你想端王死?”
“太后娘娘,周桓在端王殿的日子,实在是生不如死啊,求太后娘娘帮周桓解脱。端王说了,只要他在一天,周桓就像永远陪着他,做他身边的玩物。”
容淑仪叹道:“那是因为端王喜欢你,被端王喜欢不好么?很多人可都是求都求不来的。”
周桓静了静,似在努力克制哭腔,“端王的喜欢,犹如蛇蝎,人人避之不及。”
“可本宫听说端王现在并不怎么难为你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啊,只要你再下点工夫,早晚能胜利笼获端王的心。”
“不瞒太后娘娘,周桓从来都不喜欢男子,周桓真正想要服侍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太后娘娘一个。”周桓说着眼圈更红,眼泪也禁不住落下来,咬牙道,“况且,端王是个疯子,到了夜里,周桓真真求死不能。。”
“唉,本宫也知道难为你了,”容淑仪的目光看上去出奇的怜悯,安慰一般拍了拍周桓颤动的肩膀,重重叹息一声,“端王确实无可救药,实话跟你说吧,本宫其实已经放弃了端王。”
周桓故作惊讶,“那为何前两日端王无故持剑杀死吏部郑通的时候,太后娘娘不把他交给刑部处罚?”
“因为本宫知道刑部也无可奈何。郑通是朝廷命官没错,可端王毕竟是亲王,是皇帝的亲哥哥,刑部到底不会让端王偿命。”
周桓沮丧起来,片刻后眼神再次清明,小声提议:“太后娘娘,若端王也杀了一个亲王呢?”顿了顿,周桓小心翼翼地补充,“不仅仅是亲王,甚至还有可能是……皇帝。”
容淑仪挑眉,“周桓,你就像是本宫的左右手,本宫相信你的忠诚。所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本宫向来说话算话,不会怪罪你。”
周桓终于大胆了一些,“倘若端王杀的人是如今的皇上,那么端王殿下是不是就必须偿命了?”
容淑仪笑出声,“端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他们两人的感情如何,你应该也看到了,端王就是把本宫杀了,也不会杀他的弟弟宁远。”
“周桓斗胆请问太后娘娘,手足间感情再好,好得过皇位吗?”
容淑仪顿住脚步,转身回头,眼神转为凌厉。
“周桓,本宫突然发现你很有趣,接着说下去。”
“端王之所以这般维护小皇上,是因为端王现在年纪尚小,心思并没有往皇位方面去。只要太后娘娘适当地引导,让端王知道不仅只有小黄帝姓萧,他萧宁焰也姓萧,然后周桓再去端王耳边吹吹枕边风。到那个时候,只怕年轻气盛的端王想不动心思都难。”
容淑仪面色不变,望向周桓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探索。
“只不过……”周桓话锋一转说,“前几日周桓刚刚见过小皇上,他的身体好像大不如前,周桓担心的是小皇上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端王殿下动心思的日子。”
容淑仪忽地一掌拍在桌子,“周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是当朝太后,是皇上和端王的母亲,本宫焉能看着他们为夺皇位自相残杀?”
幸好料到容淑仪不会承认她有弑子之心,早有准备。
知道她只是做做样子,周桓按照预想那般视死如归劝道:“太后娘娘不只是皇上和端王的母亲,更是天下黎民百姓的支柱。皇上和端王不仁不孝,为人母者大义灭亲,如此丰功伟绩定当永载史册,供后世之人敬仰。”
容淑仪面色不为所动,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又赞赏地笑出声,“本宫现在相信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你在端王殿磨炼了几个月,果然就磨出智慧了。你是个可造之才,等端王的事了结,回到本宫身边来吧,本宫要好好地用你。”
周桓感激涕零,脸上全是喜色,受宠若惊地点头,“多谢太后娘娘,周桓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你先回去,今日你说的话,本宫会考虑。”
容淑仪虽然嘴里说考虑,周桓有信心她一定会接纳自己的意见。
小皇帝与端王若是自相残杀,她容淑仪便会渔翁得利,这正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出得太后东宫,周桓稍微松一口气,加紧脚步朝端王殿而去。
萧宁焰一定心急如焚等自己传来捷报。
到达端王殿,厅堂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萧宁焰的身影,一名宫女进来往茶壶里添热水。
“姐姐,端王殿下去哪儿了?”周桓问。
“刚刚还在御花园见过端王殿下,这会儿好像是去皇上那边了。”
周桓于是不再多问,装出一副男宠该有的如履薄冰的样子,安静如鸡地待在端王殿之内,等待萧宁焰回来。
直等到明月高悬,萧宁焰才一身冷气进屋。
摒退所有服侍的太监宫女,萧宁焰急忙问:“今日见容淑仪结果如何?”
“殿下放心,小皇帝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几成把握?”萧宁焰声音很沉。
周桓本想说六成,看着他眼里呼之欲出的担忧,当即改变主意,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扯出一个安心的笑,“十成。”
萧宁焰的脸色并未变好,转身坐在床榻上,沉默不语。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敲起了三更的钟声,钟声仿佛闷锤一般,响在萧宁焰心上。转更了,决定宁远生死的日子也来了。虽然听到周桓口头上说有十成把握,萧宁焰却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犹豫,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不过想让自己安心。
这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盲赌。
赌赢了,宁远就能活,一旦赌输,宁远将跟上辈子一样,死于自己生辰当日。
萧宁焰盯着漆黑的树影,身体紧绷。
周桓陪着他坐在黑夜里,听见风打秋叶的声音。
“殿下,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么?”
萧宁焰默契地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已经是第二天了。”
“那今日便是殿下生日了。”周桓尽量轻松地笑了笑,暗自掐了一下肉多的腿部,伴随痛意的传来,空间也即之打开。
空间币经常处于余额不足的状态,不过他早在前两天就已经兑换好了值钱的字画,充值进空间账户之中。
空间里蛋糕的价格贵到离谱,周桓还是咬咬牙选择了购买,仅仅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型奶油蛋糕。退出空间的瞬间,一眼瞥到和蛋糕捆绑销售并且打八折的巧克力,犹豫了片刻,又随手购买了两块。
好歹是那家伙的生日,就奢侈一回吧!
小型奶油蛋糕赠有几根轻巧的五彩蜡烛。
蛋糕太小,无从承载太多蜡烛,周桓于是挑出一根绿色小蜡烛,从烛灯里点着,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个随风跳跃半明半灭的火苗,插到了香软的蛋糕之中。绿色代表生命,代表新生。
萧宁焰抬起头,目光被周桓的动作吸引,“你在做什么?”
“这叫生日蛋糕。”周桓双手捧着蛋糕来到萧宁焰面前,“殿下先许一个愿望,然后吹灭蜡烛,愿望就会实现了。”
愿望若有那么容易实现,那人人都去吹蜡烛了。
萧宁焰嗤之以鼻,站着不动,压根不配合。
“殿下别愣着了,快过来啊,蛋糕我帮你端着,你先许愿,再吹蜡烛,最后吃蛋糕。”
萧宁焰终于有了动静,一会儿看看那个色泽鲜嫩可口的蛋糕,一会儿又把视线挪回周桓脸上,冷着脸问:“你究竟搞什么名堂?”
周桓轻轻将小蛋糕搁在雕花桌案上,把萧宁焰从床上拉起来,按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抓起他两只手,合拢固定在他的胸前,“就这样别动,殿下闭上眼睛,接着许一个愿望,事情就差不多完了。”
“……”萧宁焰满脸怀疑。
“殿下别多心,我不过是想给殿下庆祝一下生日,没别的意思。”周桓哀叹一声解释,又催促道,“殿下快许愿了,讨个好彩头,再墨迹下去,蜡烛就烧完了。”
萧宁焰终于明白了周桓的意思,“就像平常放花灯那样?”
周桓想了想点头:“对的,就像放花灯那样地许愿。”
记得小时候,他也很喜欢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许愿,那时的他以为愿望随着花灯流走就会实现,可现实是漂亮的花灯很快就会覆灭,亦或撞在河里的暗礁上,最终只有沉入冷水的命。
从那以后,他再不许愿。
萧宁焰垂下眼帘,盯着蛋糕上跳动的小火苗,又望向那张被火光照亮一脸期待的周桓,静了静,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终于还是按他说的那样,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须臾,萧宁焰睁开愈发幽深的双眼,一口气吹熄插在蛋糕上的绿色蜡烛。
周桓丢掉那根只剩半截的绿蜡烛,周桓取出配套的小勺子,挖一勺混着奶油的蛋糕送到萧宁焰嘴边,眯着眼笑道:“可以吃了,今天是殿下生辰,白天一定会很忙,正好现在睡不着,我就自作主张帮殿下把生日给过了。”
萧宁焰并未接过蛋糕,反倒面沉如水。
“殿下怎么了?”隐约到察觉到气氛不对,周桓纳闷。
萧宁焰安静半晌,忽而抬头:“周桓,你猜本王刚才都许了什么愿望。”
“都不用猜,肯定是有关于小皇帝的,对不对?”
萧宁焰摇头:“只猜对一半。”
“只对一半?”周桓颇为意外。
“不错,”萧宁焰道,“本王方才许了两个愿,第一个的确是关于宁远的,第二个却是与你相关。”
“与我相关?”周桓乍舌,心思转了转,随即如梦方醒地说,“我知道了,殿下许的第二个愿一定是不希望我出宫。”
萧宁焰面色沉着,直勾勾地盯着周桓,“本王一愿宁远长命百岁活着,第二个愿望是,祝你不要死在本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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