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差点还以为看见了以前他楼下时常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缝衣服的张奶奶呢。
想到这里,江浪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初雪抬起头看了看他,“为何笑?”
江浪清了清嗓子,咳了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生性爱笑。”
沈初雪并没有怀疑江浪话的真假,倒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喃喃自语道,“那我猜对了。”
江浪没有听清,“什么?”
沈初雪立马低下头去,“没什么。”
江浪没猜错,沈初雪还真是打算替他补衣服,只见沈初雪低垂眼眸,捻针缝起了道袍上的口子,手法很娴熟。
江浪忍不住靠近了看,越发被沈初雪的手艺所折服,啧啧称奇,“原来沈道君你还会补衣服啊?”
沈初雪淡淡道,“我年幼便上了山,天资欠佳,比同门师兄弟都要来的笨拙,别人一个时辰能学会的,我要学三四个时辰,练功时间比别人多了,衣服也破的快。”
“哀牢山上有赏罚长老,道袍不整也得挨罚,所以我就只能自己学会补衣服。”
“刚开始也缝难看,被赏罚长老抽了几回手心,怕挨打,就多练了几回,后来就好些了。”
月光似碎银一般洒下向来沉默寡言的道长此时正不紧不慢地同江浪说着过往的事。
他语速很慢,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听起来并不疏离,像是潺潺溪水,缓慢而动人。
听着沈初雪的话,江浪仿佛真的看见一个少年小道长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愁眉苦脸的样子。
江浪不由歪头,目光从道袍上转移到沈初雪身上。
沈初雪在说话的时候眉眼依旧平淡到没有什么波澜,像一口古井,泛不起半点涟漪,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遮住大半眼眸,掩起底下深邃,窥不清楚情绪。
“笨拙”这个词,江浪怎么也没办法和沈初雪联想到一起。
在江浪印象中,沈初雪身手了得又无所不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如果沈初雪不说,江浪肯定觉得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优秀。
好像人总会这样,总是习以为常地将一个人的优秀归于他自身的天赋,而对他背后付诸的努力视而不见。
江浪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其实沈初雪本人从未觉得过去那段经历多么艰辛,甚至于觉得平平无奇,因为山上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才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只是江浪向来眼窝子浅,骨子里就是爱伤春悲秋的文艺少男,看个喜羊羊与灰太狼都能呕出半斤辛酸泪的那种,所以他非常恰巧地犯病了。
江浪看着沈初雪那低下去的脑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落在沈初雪头发上。
江浪手落下去的时候,沈初雪身子僵住了,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沈初雪思绪万千,错综复杂,久久未回过神来,就连避开都忘记了。
这么多年来,也就年少时师父曾摸过他头,其他人不是讨厌他就是不敢靠近他,所以在江浪伸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于没有防备。
摸就算了,偏偏这个罪魁祸首还跟像摸狗一样上下抚摸着他头。
沈初雪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互动,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别扭到眉头都皱到了一块,连带着眉间那抹纯阳朱砂皱起,几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他刚要抓住江浪的手,这时候,他听见此时正认真地摸着他头的江浪自言自语道,“沈道君小时候一定很可爱,好想见见啊。”
“……”
听到这,沈初雪手抖了抖,针不小心戳破了指尖,豆大的血珠滚出。
沈初雪不动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负于身后藏着。
指尖的血珠不知怎么着就爬上了耳尖挂着了。
等江浪摸个够了,朝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活像个登徒浪子地道,“沈道君,你头发好柔顺。”
这时候,沈初雪才反应过来,他忘记拒绝江浪摸他头了。
第13章 道君,你喜欢我吗?
盛夏的夜晚比白日来的凉爽些。
月光通明、凉风习习。
别院旁边有个小小的荷花池,池子里的青蛙不厌其烦地叫唤着。
蛙叫声中,少年郎歪头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那光风霁月的道长认真地缝补着手上的那件道袍。
道长肩上洒满了月光,浸了月光的地方都亮晶晶的,随风飞扬起来的发丝以及那细长浓密遮住大半眼眸的睫羽在此时都看的格外清晰。
少年郎眼睛倒映着道长的身影,唇角很浅很浅地往上勾了勾。
江浪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体弱多病的他被丢到乡下的远房亲戚家,所有人都嫌他是个药罐子累赘,于是,他浑浑噩噩又艰难地长大。
对于寻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小恩小惠对于江浪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
或许是第一回有人帮他缝衣服,又或许是第一回有人真心待他好。
以至很久以后,早已物是人非之时,江浪思起这一幕仍是怀念。
怀念那时候的纯粹,怀念那时候的温馨。
沈初雪已将道袍上的破洞缝补好。
江浪接过道袍,就着月光,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江浪愣住了。
月光下,道袍原本破洞的地方绣了朵小小的蓝白色相间的浪花,浪花栩栩如生,又圆润可爱,看起来活灵活现。
江浪脑子宕机了那么一会,很快反应过来。浪花=江浪!
江浪一下子激动地凑到沈初雪跟前,指着那一朵浪花抬着那一双带着天生优势的大眼睛问沈初雪,“这是我吗?”
沈初雪一怔,被江浪看的心中发颤,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绣了朵浪花出来。
和江浪一样张扬、肆意妄为,却美丽,可又危险的浪花,仿佛只要靠近它,就会被它的巨大浪潮所吞噬了一般。
江浪的高兴丝毫没有减退半分,乐滋滋地道,“那我就当沈道君你默认了。”
说完,江浪又坐了回去,像个小孩得到个什么新奇玩具一样哼着歌高高举起道袍以便看清楚肩膀上那朵小小的浪花。
浪花其实并不大,很小,绣的也不够精细,可是江浪看起来很开心。
等终于看够了,江浪这才披上道袍穿上,在沈初雪面前晃来晃去的,好像是在炫耀。
“真容易满足。”
沈初雪看着这样的江浪,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这句话出来。
就在此时,沈初雪察觉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似乎在他脚边动着,沈初雪疑惑地低下头望去,是只拳头大小的黑猫--正用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裤腿上蹭来蹭去,并且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见沈初雪没有要抱它的想法,小黑猫干脆伸出肉垫去扒拉沈初雪裤子,在他裤子上留下了好几个白色的猫爪印。
沈初雪也不生气,盯着小黑猫眨了眨眼,问道,“哪来的猫?”
“哎,小家伙出来了啊?”
江浪这时候才看到沈初雪脚边的小黑团子,他咧嘴一笑,走过去蹲在了沈初雪脚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黑猫,然后笑眯眯地解释,“路边捡的,非得跟着我走,没办法了,我就带了回来。”
小黑猫似乎不太喜欢江浪,被戳了一下就立马炸毛,生气地朝江浪哈气。
江浪似乎习以为常,依旧咧着嘴乐着。
沈初雪看不过去了,就弯下身把小黑猫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修长白皙的手一点点温柔地抚平小黑猫身上炸起的毛,然后道,“像拐回来的。”
江浪头一歪,看着小黑猫在沈初雪怀里瞬间温顺了下来,舒适地眯起了眼,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那叫一个不甘心,咬牙切齿地从怀里翻出来根小鱼干打算诱惑小黑猫到自己怀里来。
江浪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的那叫一个温柔,拿着小鱼干轻哄,“小乖乖,到哥哥这边来,哥哥给你小鱼干吃。”
江浪脸都快要笑烂了也没察觉他此时此刻活像个拿着糖果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小黑猫嗅了嗅小鱼干,然后把头一偏,尾巴一翘,身子软软一趴--钻回沈初雪怀里了。
江浪,“……”
他笑不出来了,气的直磨牙。
沈初雪头一回看见江浪的吃瘪样,倒不由笑了出来,然后接过江浪手里的小鱼干,将小鱼干轻轻喂到小黑猫嘴边。
小黑猫毫不犹豫地张嘴嗷呜咬了小鱼干一口,大概是品尝到小鱼干的美味,小黑猫眼睛都亮了,快快乐乐地大快朵颐起来。
听着小鱼干被小黑猫咬的咔嚓咔嚓声,江浪无语,没好气道,“哎,你个小白眼狼,我喂你就不吃,他喂你就吃是吧?”
“以后就叫你小白眼狼算了。”
小鱼干吃完了,小黑猫就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头不紧不慢地舔着沈初雪的手指。
沈初雪轻轻戳了戳小黑猫额头,难得温柔,道,“换一个。”
“不太好听。”
江浪托着下巴,鼓着腮帮子哼了哼,“我不管,就叫它小白眼狼。”
说着,江浪又没忍住伸手戳了一把圆滚滚的小黑团,但又不舍得使劲,只能收着劲碰了碰。
“小白眼狼,小白眼狼!”
沈初雪看着江浪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腮帮子鼓的比小黑团子还要圆,就跟一只生气的大猫一样,就没出声阻止。
不过小黑团子大概是不喜欢江浪又或许是不喜欢这个名字,跳起来就亮着爪子要往江浪脸上扑去。
江浪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黑团子就扑过来了,眼看要往他脸上招呼,一旁默默地看着这场人猫大战的沈初雪连忙伸出手挡在了江浪面前。
小黑团子一头撞在了沈初雪手心,然后被沈初雪稳稳接住。
沈初雪慢慢地收回挡在江浪面前的手,江浪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沈初雪,然后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地眨了眨眼,眼泪从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流了下来,他闷闷地问沈初雪,“我是不是特讨嫌?连猫都不喜欢我。”
看着那一滴滴豆大的眼泪从江浪眼角滚落,就连沈初雪看了都有些不忍,那眼泪就跟砸在他心尖上了一样,一下又一下。
他道,“不是。”
顿了顿,似乎觉得两个字不足以让江浪停下眼泪,又或许觉得显得太过冷漠,他又添了句,“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沈初雪难得语气不带着薄薄的一层冰碴,像是一块冰徒劳无功地裹了层算不得柔软的棉花。
并不高明的安慰却意外安慰到了江浪,江浪突然不哭了,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蓄在眼角慢慢地往下滑落。
沈初雪看着江浪眼角亮晶晶的那一滴,心尖发麻,很想伸出手替江浪拭去那滴泪。
心神动着,沈初雪纠结不安地攥着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擦那滴泪。
这时候,江浪红着眼眶,忽然问了句,“那沈道君不是小孩子,喜欢我吗?”
像是一滴水落入油锅一般,瞬间起了反应。
沈初雪动作一顿,指尖有些发麻,眉心那传来阵阵热意,翻滚叫嚣着,仿佛要将他吞噬。
第14章 道君,荷花开了
从来没有人对沈初雪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沈初雪脑子里并没有储存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半天,沈初雪才回过神来,思索片刻,然后选出一个他自认为最合适的答复。
他温和地道,“江公子你是个很开朗善良的人,贫道并没有什么理由会不喜欢你。”
语气并不疏离,不过江浪觉得那话像月光一样冷。
好像刚才的亲近只不过是江浪自己的错觉。
江浪没吭声,安静地看着沈初雪,没一点反应。
沈初雪甚至于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所以江浪没听见。
正当他打算重新说一遍的时候,江浪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道,“荷花好像开了!”沈初雪一愣。
江浪高兴地就转身朝荷花池跑了去。
沈初雪疑惑地把小黑猫放到地上,起身跟了上去。
江浪站在荷花池边,长发与衣袍被拂过的风扬起。
沈初雪停了下来,站在了江浪身后。
他抬眼望去,荷花池里的荷花还真是都开了,粉嫩的花瓣沐浴着月光,娇艳动人之极。
“真的开花了……”
沈初雪喃喃着。
江浪得意地回过头朝沈初雪笑了笑,“我就说开花了吧?”
沈初雪目光从满池子的荷花慢慢地转移到江浪脸上。
江浪眼眶还是红的,眼角的泪早已经不见了,泪痕也干了,他明朗地笑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初雪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江浪笑容越来越大,“我刚才闻到花香了啊,沈道君,你没闻到吗?”
说完,他重新回过头去,又满心欢喜地赏起了荷花。
沈初雪直到江浪转过头去,这才得以沉下心神来。
片刻,他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中的花香。
这么浓郁的花香,他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
第二天,江浪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早早就起了床,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住隔壁房间要出门的沈初雪。
晨露未散,天边初白,空气中还带着些湿气。
沈初雪今天束起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的长发随风飞扬,身上依旧是那身素净道袍,手腕上绑了个黑色护腕,脚上踩着双黑色靴子,背上背着一把剑,手上提着“初出茅庐”,看起来神采飞扬又超凡卓越。
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沈初雪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穿着他道袍的江浪,道袍上绣着朵小小的浪花,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江浪还没有睡醒,头发都睡的翘起来几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朝沈初雪打着招呼,“早啊,沈道君。”
沈初雪似乎没想到江浪会醒的这么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应,“早,江公子。”
江浪眯着眼看了看沈初雪手上的剑,笑着问道,“沈道君这是去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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