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思,你爹不是和不寂道君有仇吗?你怎么还想拜不寂道君为师?”
随着声音望去,正是那群围在火堆旁休息的弟子。
江远思跟其他灰头土脸的弟子不一样,身上戴了避尘珠,依旧光鲜亮丽的,他托着下巴撕着干巴巴的馒头往嘴里塞,看得出来这位大少爷不太高兴,脸色不太好,漫不经心地道,“和不寂道君有仇的是我爹,又不是我,更何况,我觉得不寂道君干得挺好的,就是我没本事,我有本事,我也要这样干,我爹就不是个好东西。”
其他弟子一下子笑了,“你可真是大孝子。”
江远思被笑的有些脸红,低头继续啃馒头去了。
江远思的事情倒像是起了个话头,这群弟子见四下无人,便开始偷偷地讨论起沈初雪来。
不过聊的并不过火,闵修竹就随他们去了。
还别说,这群孩子知道的还不少,他们一直从沈初雪年少时期一直聊到成人之后。
甚至于连沈初雪年少时期无意间救了一姑娘,那姑娘对沈初雪一见倾心,追到哀牢山要嫁给沈初雪这事都被翻出来了。
江浪就跟吃瓜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沈初雪曾几何时的桃色绯事。
“你们听说没有?不寂道君曾走火入魔过。”
“好像是挺多年前的事情了,说是无情道出了岔子,伤了不少人呢,山上长老和掌门一起出手这才压制住了走火入魔的不寂道君。”
“不寂道君就是因为走火入魔过所以才被赶去了春山谷独自生活吧?”
江浪听得挑眉,呵,没想到,沈初雪那古板的闷葫芦也有走火入魔的一天。
只不过,这一次走火入魔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时候,有人提出了跟江浪一样的问题,“不过,不寂道君怎么会突然走火入魔呢?”
有个弟子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地道,“不寂道君走火入魔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什么事?”
“你们不知道吗?不寂道君以前成过婚,据说婚宴都办了。对方还是个男子呢。”
正在喝水的江浪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呛到。
得,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真的啊?”
“真的啊!对方还是个魔修,听说作恶多端,干了可多坏事了,但不寂道君偏偏就跟他相恋了。”
闻言,一直沉默的江远思忽然嘲讽地扬起了唇角,戏谑地道,“我知道这事,跟你说的根本不一样,其实是那个魔头不知廉耻地看上了不寂道君,道君从头到尾都不喜欢那个魔头,只是为了天下大义,忍辱负重,和魔头成婚,最后趁魔头不备杀了魔头,为民除害了,那魔头,死后还被暴尸足足三天三夜,最后被野狗啃得渣都不剩了。”
江浪冷静地听着,他这个当事人并没有觉得多生气,甚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
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
他的确是不知廉耻地看上了沈初雪,还逼迫沈初雪跟他在一起,沈初雪也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和他成婚也只不过是为了匡扶天下大义,忍辱负重的权宜之计罢了。
哦,只不过,关于他的死法,他要澄清一下,他并不是被野狗啃得渣都不剩,而是被江铎挫骨扬灰的。
旁边却传来攥拳的声音。
江浪望去,闵修竹脸色早一片阴沉,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攥着拳头站起来,“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闵修竹黑着脸就要冲过去。
江浪还没有来得及去拦闵修竹,一抹白光骤然从天边落下,带着凌厉的剑气与怒意重重地插入弟子中间的火堆里。
火星四溅,未燃尽的枯枝噼里啪啦响,烫得他们一下子跳了起来。
白光再起,他们望去,白光重新落入一人之手。
沈初雪站在那,华发柔顺散落,俊美的脸上寒气渗人,太阳穴旁青筋凸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弟子们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
而沈初雪连眼角都未曾瞥他们一眼,只是冷冰冰地落下一句话,“妄言乃修道大忌,回山以后自行去领罚!”
弟子被沈初雪的气势所震住,连忙纷纷弯下身去认错,“弟子受教。”
沈初雪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落至不远处的江浪身上,长睫微动,遮住大半阴郁又哀伤的眸子。
江浪面无表情,在他目光落来的时候,也没给沈初雪什么好脸色,二话不说抬脚便离开。
沈初雪呼吸一颤,连剑都没有收好,连忙追上。
第146章 你想与谁醉生梦死
夜色茫茫风裹着沙土刮在脸上一阵生疼。
沈初雪望着前面那个不停往前走着的身影,不敢走太快,又不想停下,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每走一步,他的心口就疼一分。
像是那些风沙都尽数落在了他心头上。
走到最后,心口的疼痛让他实在捱不住了,沈初雪犹豫着,轻唤了前面那人一声,“江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缠在风中,又慢慢地消散。
黑夜中,青年的身影一顿。
沈初雪强忍着心口的疼,踉跄了几步才勉强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江浪面前。
江浪背对着他,乌发在风中飘扬,看不见脸,只能看见那高瘦的身姿,比从前要削瘦宽直却也更加冷漠的后背,沈初雪看着那个背影,心中一阵沉闷,说不出来的苦涩在喉间肆意蔓延。又是背影他想看看江浪的脸想看江浪朝他笑只是,他做不到,话到嘴边都难以说出。
无情道侵蚀了他的七情六欲,以至于他难以分辨他所说的话是否会惹江浪不高兴。
沈初雪胡乱地反复抚摸着手心的东西,原本凹凸不平的东西已经被抚平了纹路,这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其实他是感受不到慌张的,但在江浪面前,他下意识地会心乱。
许久,他才艰涩地缓缓吐出五个字,“你不必生气……”
“他们说的都……”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江浪转过身来了。
沈初雪如愿以偿看到了江浪的脸。不是笑着的。
夜色中,青年那张清秀周正的脸上毫无半点怒气,一片淡然,他轻描淡写回答沈初雪,“我没有生气。”
顿了顿,江浪继续不紧不慢地道,“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沈初雪,的确是我江浪以前不知廉耻纠缠着你,在最后,你也的确杀了我。”
江浪说的很随意,仿佛那不过是一件可以轻轻揭过的事情。
可沈初雪眼前却骤然浮现一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呼吸一滞,短暂的缺氧了一会,待胸腔几乎要炸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用力地呼吸,才勉强活过来。
他觉得他要死了。
他难受到身形都跟着颤了颤,用力地攥紧了手心的东西,低下头,垂下眼眸,艰难地从牙间挤出零碎的三个字来,“对不起。”
此时此刻,一切尘埃落地,这个时候,沈初雪的道歉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看了看沈初雪,摇了摇头,道,“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你只是坚持你的道,为了你的天下大义,我一点也不怪你。”
“当然,我也觉得我没错,我们都没错,只是不应该相遇,也不应该认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初雪听着江浪落在他耳边的话,怔怔地反复呢喃着江浪的话,“不应该相遇?”
“是。”
江浪点了点头,“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相遇,更没有认识,也不会发生这么多错事,我会继续过我的日子,你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当着你受人敬仰的不寂道君,唯一不同的是,你不必再认识我,也不必忍受我对你的欺辱,这样不好吗?”
“……”
回应江浪的,是冗长的沉默。
沈初雪安静地站在那,低垂着眼眸。
江浪不由笑了一声,不想再和沈初雪说下去,抬脚就要走。
沈初雪伸手,堪堪拽住江浪衣角。
江浪回头对上沈初雪那一双认真到瞧不见一丁点懈怠的眸子。
沈初雪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道,“这个问题,先保留,我想清楚再回答你。”
沈初雪神色认真到仿佛这是一道什么世纪难题,需要仔细又严格地推算才能得出最后结果。
江浪抽出自己衣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嗯,随你。”
反正他已经不在乎了。
说完,江浪就离开了。
而沈初雪留在了原地,他望着江浪的背影,眼眸中微光涌动。
他手一松,一条莲花剑穗从手心落下,轻轻在空中飘扬。
他会搞明白的。一定。
闵修竹追上来的时候,江浪已经走了,而沈初雪也打算离开。
闵修竹连忙询问,“师父,您要去何处?”
沈初雪不过冷清瞥了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淡淡道,“天亮之前本君自会归来。”
“师父,此处上空布满瘴气,若强行飞行……”
闵修竹刚想提醒,沈初雪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未说出口的话只能生生咽了回去。入夜远离荒原的一处妖镇妖镇与人镇有所不同,是日落而起,日出而息,因此哪怕现在是深夜,妖镇中依旧灯火通话,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准确来说,那都是妖。
妖镇一如既往的热闹,直到一个背剑的道士忽然出现在街道上。
只见那个道士一身寒气,细看还有刚刚化去的瘴气,背着一把长剑,道袍加身,华发披落,衬得宽肩窄腰,一双冷清的桃花眸阴郁似罩了一层薄纱,冷傲如雪,又气质超凡脱俗,宛如谪仙。
众妖不知这位道长来妖镇所为何事,生怕得罪,只能纷纷躲开。
却见那位道长径直入了醉生梦死中。
众妖诧异,“原来是个花道士!”
醉生梦死是妖怪中消遣的地方,也有人间的权贵公子偶尔会出入,但,道士,如此光明正大进去的,还是头一个。
沈初雪入了楼,立马有打扮妖艳的兔儿妖过来柔软无骨地往他身上倚,娇滴滴地温声软语,“道长……”
下一秒,兔儿妖被一抹灵力鞭狠狠地抽了一下,抽得她耳朵竖起,立马站直了身子。
沈初雪指尖蔓延出一条细长的灵力鞭子,冷冷地说出一个名字,“狐三娘。”
兔儿妖不敢耽误,生怕又挨一鞭子,连忙哆哆嗦嗦地带着沈初雪上楼去见狐三娘了。
狐三娘,醉生梦死的老板娘,擅长织梦,梦境真实到宛如真实发生,人间的不少权贵一掷千金就为了博得织一场令他们醉生梦死的梦。
房门被缓缓推开,只见屋内一个美艳的红衣女子侧卧在榻上,散落着乌黑的长发,衣衫滑落,露出修长白皙的大腿,春光曼妙。
沈初雪下意识别过脸去。
狐三娘一下子笑了,她一眼就认出了沈初雪,慢悠悠问道,“这不是哀牢山的不寂道君吗?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沈初雪面无表情,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抛于桌上,微启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道,“为贫道织个梦。”
狐三娘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位大名鼎鼎的不寂道君无情无欲呢。
她不紧不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微眯那一双漂亮妖孽的狐狸眼,“不寂道君想要织什么梦?”
“或者说,想与谁醉生梦死?”
第147章 喜欢他
妖气笼罩整座山头破庙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沈初雪就站在破庙外,一道惊雷骤然落下,天边瞬间亮起,借着亮光,他正好看见脚边水潭中自己的倒影。
道袍加身,眉心一抹红得发艳的纯阳朱砂,脸上稚气未脱,很是年轻。
正当沈初雪迷茫着的时候,破庙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沈初雪下意识冲入破庙里,妖气震得他一阵反胃,抬眼一看,一个猪头人身的妖怪正挟持着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人,妖怪的手还落在了那人肩上,仿佛要将那人捏碎。
他心脏骤然一缩,双眼发红,迅速拔剑,一剑重重地削去了那妖怪的胳膊。
妖怪倒地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痛苦嘶吼。
沈初雪及时扶住那被吓得浑身发软要往下倒的人,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入破庙,扬起那人的红盖头。
沈初雪抬眼望去,却对上一张娇俏可人的动人脸庞。是个姑娘姑娘受了惊,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
沈初雪耳边嗡的一声,像有什么狠狠地炸开。不对好像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他皱紧了眉,甚至于听不见姑娘的哭声,只觉得心乱如麻。
山猪妖已抓,岐山恢复了平静。
沈初雪独自一人回到了哀牢山。
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在山上修炼,偶尔下山除妖。
春山谷中,空荡荡的,依旧是一片荒芜。
他偶尔会听说南疆那边有个魔头横空出世。
他应该从未见过那个恶名远扬的魔头,但不知为何,每当听别人提起那个魔头的时候,他总是会难以避免地心头颤动一下。
他毫无目的地虚度着光阴,他觉得他像是丢了什么,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丢了什么,于是,他一直在寻找,可心中的那一片空缺始终找不到嵌合的碎片。
春山谷越来越荒芜,暴雪几乎淹没了山谷他冒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被雪掩盖的山谷找到那一汪清泉前,清泉被雪填平,他下意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落入手心的,只有一片接一片飘落的雪花。
年少时的那束透过山谷裂缝洒进来的阳光不见了转眼过去了百年春山谷的雪还是没有停他也始终没有再见到那道阳光现实不过一炷香时间,可梦里,他却真真切切地度过了孤独而乏味的一百年。
沈初雪已不是当年的小道士,他成为了哀牢山的长老,也收了徒儿。
他的徒弟乖巧懂事,天资聪颖,而天下太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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