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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4-10-07 15:18:36  作者:常文钟
  是这样吗?那个没良心的丫头,她会讲她老爹爹的好听话?
  水德音心下怀疑着,面上立马变了一张脸,毫无难过之色,比出四根手指:“你和图南毕竟还没有去衙门领婚书,我和你伯母商量着,不想惊动你的,结果你看看,姑爷自己有孝心,没等我开口就……”
  “我手里目前只有一个半,”于霁尘轻轻打断水德音的窃喜,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大通正在江下地区大量购置桑林,那边价格贵,大通被套住许多现资,一个半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数。”
  年轻人分明连语气都没变,却在低眉又抬眼之间,带出了股杀伐决断的气魄。
  这不是水德音第一次和于霁尘谈生意上的事,但却是第一次在于霁尘身上,见到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旁边的陆栖月暗暗心惊,想想这几年来,大通商号在江宁的作风,便知这才是大通东家该有的样子,于霁尘呐,绝不该是看起来这般温良无害。
  然而一个半是远远不够的。
  “我还是把姑爷惹恼了啊,”水德音沉叹着别过脸去,听起来好生难过:“夫人呐,劳烦你替为夫,向霁尘解释两句吧!”
  坐在旁边沉默的陆栖月,这才不忍地看向于霁尘,哀怜道:“孩子,你真的误会她爹爹了。”
  水图南私下找过她,要她别插手这件事,陆栖月不晓得,女儿又是激怒水德音、又是住到于霁尘那里,究竟要做什么,但她晓得要听从女儿的话,遂在这里同水德音周旋。
  只要一个眼神递过去,陆栖月感觉小于明白她的意思。
  目光接触,于霁尘还是那副温良神色,清亮的眼睛,俊秀的模样,偏偏能清楚地让人感觉出她的不为所动:
  “一个半是我最大的努力了,如果把江下购买桑林的钱抽出来,便能凑够两个半个,但伯母晓得,帮岳家实则是我在帮图南,如果大通会因此而付出更高成本……”
  后面的话不必言明,大家会意。
  “桑林?”不停抽烟丝的水德音,转过头来问:“怎么忽然跑江下购置桑林,二十万匹生丝不是已经足备?”
  他只关心和自己有利息牵扯的事。
  “和那个无关。”于霁尘坐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时,清亮的眼睛愈发令人觉得压迫。
  不被重视的陆栖月,已然再度沉默下来,努力瞧着水德音和于霁尘之间的你来我往,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
  水德音心里飞快转着,试探道:“你是不是,和安州的水孔昭,做上棉布生意了?”
  于霁尘低头吃茶,没说话。
  适当的沉默,令水德音愈发忐忑,他说着话,急出哭腔:“霁尘,我们可以说已经是一家人了,织造上遇见点暂时的麻烦,你不能袖手旁观呐!你更不能把利让给安州啊,我给你讲,那个人就是个白眼狼,他是个不给亲娘养老的白眼狼啊!”
  于霁尘点头,没说话。
  这下彻底慌了水老爷。
  水德音大眼睛来回转,一咬牙,把烟袋锅里的烟灰,随意磕在脚边的桌腿下:“这样子,你缺的桑林,我用水氏的给你补上!价格比江下还便宜五个点!一个女婿半个儿,桑林给你,我不亏!”
  于霁尘照旧眉目无波:“伯父这不是让我难做么。”
  若只是以稍低的价格大量购入水氏桑林,还不如照旧买江下的,这水德音,真敢耍着小聪明把人当傻子绕啊。
  “不是,这怎么难做了!”水德音下意识想把铜烟袋扔桌上,又不敢,怕姑爷误会是在朝他撒脾气,悻悻握着烟袋,“我晓得江下的桑好,喂出来的蚕也好,若是实在不行,我以一半的价格……”
  “伯父,”于霁尘打断他,没心思再和这畜牲扯皮,竟然把话全说道明面上,“我顾着图南,才过来见你,援水氏,我只有一个半的现资,要是江下购桑的钱抽出来,我能调出两个半,若只是换个地方购桑,还要大通愣挤出两个半援水氏,那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别呀!”水德音不由得站起身,和卫淮民的儿女亲事没谈成,那王八蛋翻脸不认人,一个铜板不肯借,他没得选择了。
  打水图南,是给于霁尘的提醒,人毕竟还没嫁过去,水家随时都能取消两家的亲事,他意在让于霁尘主动来央求他,可这会儿,局面怎么对调了?
  相比较水德音的方寸大乱,于霁尘仍旧八风不动坐着:“三个则如何?”
  三个?水德音就晓得大通有钱,搓着手笑:“三个勉强也可以,要是这样,我想,把稻丘县两千亩桑就给你用了,只当我添给图南的嫁妆!”
  别人或许不晓得,但江逾白曾实地调查过,稻丘的桑看起来可以和江下的桑相提并论,实际上,稻丘的桑每出产一斤所需成本,要比江下的高出许多。
  于霁尘稍稍抬眼,看着水德音,脸上仍旧有对“妻家长辈”的尊重,清亮的眼却极具攻击:“我的意思是,援投三个,十日内全数到账房,条件有二,一则是禾鱼县两千亩成桑,二则,是拿回原本属于图南的那一成话事权。”
  “不可能!”水德音挥手拒绝,气得要跳起来了,变脸无比迅速,“你这是在趁火打劫,我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你不能这样和我谈生意!”
  于霁尘也站起身,不紧不慢:“你慢慢考虑,两日后给我回信也不迟,”她向陆栖月行礼:“图南还在家,我先回去了,有事您使人告诉我就好。”
  在水德音和于霁尘的冲突中,陆栖月茫然地站起身,下意识伸手示意免礼:“哎,我晓得了,你赶紧回去吧。”
  “慢着!”被水德音拦住脚步,他向前几步冲过来,挥舞着手里烟袋杆子,大呼小叫,“是水图南让你这样做的,对吧?可是之前我们怎么讲的你都忘了?成婚之后,你还要不要——”
  话到嘴边,他还没忘记压低声音,怕被下人听去,甚至怕被陆栖月听去:“不是讲好了,你和图南成婚后,要你来水氏织造暂代我,领着她二妹妹经营织造,霁尘呐,你不能因为图南的一面之词,就毁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承诺呐!”
  花县铺子的事,他首先怀疑的就是于霁尘,可是目前而言,即便坐实是这小王八蛋所为,他也没有其他办法来回击。
  水氏已经传好几代了,孙家茶行覆灭前有的问题,水氏织造都有,水氏若不想像孙家那样走向凋零,目下最便捷的方法,不是刮骨疗毒的改革中兴,而是将水氏织造并入外来商号大通,和大通合而为一,最后,据江宁本地之优势,把大通同化为水氏所有。
  这种方法,他并非第一次用,只是好生巧合,上次被他使用此法的对象,也姓于呢。
  所以对待于霁尘这个小杆子,他水德音有足够的耐心和把握。江宁之地,不是他一个年轻人能玩得转。
  “承诺不会毁,”于霁尘稍稍垂眸,看进水德音貌似焦急的眼睛,同样轻声道:“但是,你不该动手打图南,他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心疼她,自然有别人把她当宝,我的那两个条件,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水德音气结,一副被气到头昏的样子。
  于霁尘未再开口,兀自大步离开,被留在厅里的水德音,发了疯般开始吵骂砸东西。
  等走出水园,于霁尘抬头看向湖水般碧蓝的天,一片晴朗。
  若是阿粱还在,于霁尘心想,阿粱她,该是会把水图南那蠢笨丫头当成宝的吧。
  
 
25、第二十五章
  澈州苹远县多丘陵,百姓以种植梯田水稻为生,唯有驻马营镇的于家,被捡回来的一门三兄弟,在他们的跛脚养父于老拐的带领下,将后坡那片不好引水的地方,修道建渠,种了几十亩茶树。
  天狩十年,于家兄弟三人先后成家,三对夫妻加上他们的老爹,一家七口不算优渥,诚也绝不拮据。
  几年后,于家大儿媳诞下一双凤龙,彼时朝廷因贩卖丝绸赚了钱,三月忽然下令,要求澈州部分地区改稻为桑,苹远县赫然在列。
  百姓不被允许再种水稻,一时间,镇上到处都是逼着百姓毁田的官府中人,于家的茶园也没能幸免,二十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于老拐痛心疾首,遂给大孙女取名“存秧”,给大孙子取名“存清”。
  次年,于老三的孩子出生时,朝廷改稻为桑的政令并没有真正成功,因为商贾富豪勾结地方官员,大肆低价收购耕地,强取豪夺,百姓失其田,生了乱。
  朝廷派军来镇压,死伤好多人,于老拐在这年病死,于家大孙也饿死于这场动乱中,读过书的老三媳妇周冠庵,遂给女儿取名唤“霁尘”。
  又两年后,动乱平定,于老二迎来孩子降生,也是个丫头,当时苹远县的耕地已经全被强迫种成桑树,于家全家都在给富商员外当佣户,靠种桑养蚕勉强糊口。
  百姓们受着雇主无所不用其极的盘剥,三百六十五,半日不敢歇,时时勤劳作,岁无裹腹粮,于家三丫头遂取名“于粱”,乃盼朝廷顺应天时地利,重新改桑为稻,还地于民,还粮于民。
  可是,苍天不遂生民愿,富商廉价收走耕地,再租给农户种植桑林,农户青黄不接时,便不得不以劳力为抵押,向富商贷粮,成为佃户,如此循环,百姓到死还不清地主债。
  在员外富商和官员们歌舞升平酒肉穿肠时,于老大的媳妇因为过度劳累,流产了腹中胎儿,需要卧床休息,被东家晓得了,派伙计来桑林催逼于大媳妇上工,冲突中,于老大误杀一个伙计。
  东家是个富商员外,听闻后带人赶来桑林外,赶来于老大的茅草屋。
  伙计的尸体被抬走了,地上那滩血已经洇进土地面,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用手帕捂着口鼻,在昏暗逼仄的破房子里扫一圈,扫见床上半死不活的于大媳妇,扫见床边懵懂无知的于大丫头。
  他扭过头来,睨着瘫坐在角落颤抖的于大,淡淡道:“贱命不值钱,死就死了,不过他欠我的钱,得由你来偿还,我看你家徒四壁,也拿不出二十几两银来,唯有你家这个丫头瞧着可人,予我带走抵债。”
  “不行!”媳妇和女儿是于老大的命,老实巴交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抖若筛糠地跪在东家员外脚下求饶,“杀人偿命我认了,我可以把这条命赔给你,但老爷你高抬贵手饶过我女儿,求求你,你高抬贵手呐!”
  七尺汉子杀了人,又被威胁卖女儿,六神无主地匍匐在地,苦苦哀求,涕泪俱下,他可以去投案,他理应去投案。
  富商员外不耐烦,抬脚将他踹翻:“我饶了你,那谁来赔偿我的损失?于大,我劝你识时务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十两银子买你一条命,还是挺划算的,如果不然,我只能去报官,让你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又怎抵得过杀人诛心,他继续蔑然道:“你偿了命,你欠我的粮食还没还完,你的妻女还是要被我带走抵债,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富贵人视生民,命贱若蝼蚁,碾死不可惜。
  于家其他两兄弟闻讯赶来,富商员外最后没有再走出这片桑林,他最错误的决定,是为了威胁于老大而不被人知,将他带来的五六个伙计,打发去后面山里处理那伙计的尸体。
  “死透了。”于老三收回摸富商员外脉搏的手,撑着带血的锄头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溅着血,“二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完,他看了眼捂着孩子眼睛,靠在床头哭泣的大嫂。
  于老拐去世后,稳重的于老二成为兄弟三人的主心骨,他把从富商身上扒下来的好烟丝,点着抽两口,再分别递给大哥三弟抽。
  沉默片刻,他把老实巴交的大哥,和听话顺从的三弟弟深深看着:“在那几个伙计回来前,我们必须处理干净这里,记住,”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指尖和声线同样的颤抖:“如若被盘问,那么回答就是我们答应了赔钱后,他便独自离开,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
  富商员外的尸体,被扔到桑林后面有野猪出没的山里,当日深夜,镇上有户人家被盗,正是那富商的家。
  几年后,阳春三月,江州:
  “这可是人参的叶子,据说大补特补,”九岁的混世魔王坐在石头上,神秘兮兮从裤兜里摸出片还没有小拇指指甲盖大的绿叶残片,朝面前的胖丫头一递,“阿秧,你尝尝?”
  十岁的秧秧已明理懂是非,是个大姑娘了,摆着手往后仰:“上回你从茅厕的地上捡槐花,我吃的最多,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这回真没骗你,不信拉倒,”于老三家的小魔王转移目标,看向旁边躺在大石块上看飞鸟的七岁丫头,“阿粱,张嘴,啊——”
  数飞鸟的于家老小,在走神中听话地张开嘴,吃下二姐姐喂给的叶子。
  “什么味道?”九岁小魔王趴到小妹妹身边,盯着小妹妹表情,目不转睛。
  秧秧也满脸好奇蹲过来:“什么味道?”
  “没得什么味,尝不出来。”阿粱被围过来的两个姐姐挡住视线,只好坐起身,准备换个地方继续看飞鸟。
  被她的魔头二姐姐扒拉胳膊:“不会吧,我爹爹同二伯讲,这个人参可厉害了,用力闻闻都能强筋健骨,那叶子怎么能没……阿粱!”
  小阿尘大声惊呼,只见小阿粱两道鼻血劲道十足喷出来,登时吓坏了她两个姐姐。
  “水水水!”秧秧要拽阿粱起身,“快找水拍额头!”
  罪魁祸首眼疾手快,薅着小妹妹连滚带爬,一把给她按进旁边的小溪里,路过的清澈溪水被瞬间染红,血水又转眼就被冲淡,消失不见。
  阿粱整个脑袋被砸进水里,呼吸不得,踹翻了阿尘才得以脱身,站在没过膝盖的小溪里不停洗脸,从头到尾,有条不紊。
  秧秧飞快找来可以止血的草,站在岸边挥手:“阿粱快过来,把这个吃了,止血的!”
  “那是外伤用的,不能直接吃。”水里的阿粱看一眼大姐姐手里的草药,淡淡拒绝。
  被掀进水里的阿尘浑身湿透,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不然去看大夫吧,这都不是流鼻血了,是喷鼻血,啊它还在喷,你快低头低头!”
  阿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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