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儒与他牵在一起,十指紧扣。
在一座弥漫着血腥和腐臭味的毫无生机的空间站里,两人手牵着手,有了点约会的意思。
讲真,挺惊悚的,像一对疯狂的小情侣。
第199章 哨兵向导
朱遥心的声音足够有特点, 即使时间在意识里刻划成线,携带的声音被不断压缩扭曲重叠,再次播放时, 洛茨还是可以在无限糟乱的杂音中, 一瞬间辨认出她。
她是那种因为自身足够强大,所以鲜少产生畏惧和慌乱的人, 自信自己可以应对人生路途中出现的绝大多数问题,因此说话做事都显得胸有成竹,还有功夫去戳弄别人。
平心而论,洛茨很喜欢这种性格的人, 足够聪明足够优秀, 会是优秀的队友,而非拖后腿的什么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洛茨在与朱遥心见面的时候没有心怀警惕。
他信任朱遥心,一方面源于自身的判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信任自己的身边人。
一定有什么原因促使指挥官在自己的梦里留下朱遥心的信息,而最有可能的, 便是与唤醒有关。
无论如何,洛茨都要把现在还沉睡在某个地方的男人拼好唤醒, 他需要一切存在的信息。
只是当朱遥心靠在躺椅上,一边尝试着往嘴里丢香橙片。一边乐呵呵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说出来的时候,洛茨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还有一块碎片, 一块最强大的碎片, 至今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存在。”朱遥心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在留心洛茨的表情, 好像在期待什么富有表现力的反应。
而洛茨对此的全部反应就是木着脸, 偶尔眨眼睛。
他很确定这让朱遥心感觉无聊。
“总之你要找到它,或许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找到它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足够爱他, 我猜是这样,”朱遥心脸上的表情很不屑,但声音却绝对郑重,“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自己的爱人付出一切,需要很多的勇气和心甘情愿。”
洛茨换了个姿势坐着,也去拿零食。“好吧,不如说说又有什么任务需要我的勇气和心甘情愿。”
朱遥心笑着看他。
“你男人可不是个好人,”她说,“坏得很,你要是觉得之前遇到的那几个人都太善良太友好,那就不太对了。”
“怎么不对?”
“善、恶,从来是交织在一起,”朱遥心两根食指勾住,“但如果分开,善的更善,恶的更恶,善的会乖乖任你找,可恶的那部分却会藏起来,不肯让你看见。”
洛茨很淡定:“我会找到它的。”
“我喜欢你的语气,”朱遥心接着说,“你要试着找到它,他一定会藏在一个除你以外,任何人都不愿意进入的地方。找到那里,跳进去,把他带回来。”
“你好像很期待他的回归。”洛茨说,朱遥心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这个女人。
“哈喽?”朱遥心晃晃自己的手腕,然后又让他看周围,“你以为当逃犯的日子很爽吗?我甚至连高级餐厅都进不去,他赶紧醒过来,赶紧来报恩,我真受够了!”
很有道理,洛茨不再多问。
朱遥心没有讲明白最后的碎片究竟会藏在什么具体的地方,只能洛茨自己摸索。
而一段旅程下来,洛茨发现,最有可能的地方,如今正在眼前。
只是他该如何开口。
洛茨盯着前方顾闻儒的后背,琢磨着自己一拳把人打晕的概率有多大,而如果打不晕,留下深情一吻后直接往下跳,又会不会很有殉情的凄凉感?
空间站内部绝大多数机械装置仍然运行完好,铺在两侧上方的灯光随着脚步亮起,洛茨小心地避开一块黑色粘液,尽量不去看里面残留的人体组织。
越往深处走,类似的粘液就越多,到后面洛茨整个人趴在顾闻儒身上,让他背着自己走。
粘液里掺杂进一些絮状的黑色雾气,感受到活物靠近以后,雾气有朝他们蔓延的趋势,却又在蠕动的一瞬间感受到威胁,装死一样缩回粘液中。
洛茨松开环起来的手臂,试着下垂手指,去接触粘液上方的雾气。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放开自己去接触,然而在刹那间的接触中,洛茨却体会到了一种仿佛被割伤的痛感。
他躺在人家身后,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只能慢吞吞地把手指挪回来,看到指腹挂出一层鲜红,仿佛真的被割伤。
洛茨瞅瞅顾闻儒依旧很帅的后脑勺,心虚地把手指蜷缩起来,希望自己刚才的动作没有被察觉。
然而事与愿违。
顾闻儒没有回头,单手将洛茨的大腿卡在自己腰上,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指腹在上面用力按了一下。
洛茨“嘶”了一声,想把手指抽走。
顾闻儒顺势松手,淡淡地说:“有什么想说的吗?”
洛茨手指僵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这么问?”
他稍微挺直后背,手平举在顾闻儒后脖颈,从那里比划角度,研究能不能一举制服对手。
“你有心事,”顾闻儒感觉到他的动作,但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继续说,“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太对劲。”
闻言,洛茨怔愣一下,手指松松握起,腰背软下去,重新靠回到顾闻儒的后背上。
“我瞒得很好。”他不太好意思,“你不该感觉到的。”
一个成熟的向导应该懂得如何运用精神力给自己的种种行为提供便利,洛茨确信他绝对没有将任何不该显露出来的情绪暴露出来。
“我没感觉到,”顾闻儒说,手腕使力将洛茨抱得更靠上一些,现在他们完全就是行走在一片黏腻的尸骸之中。“但我就是知道。”
联系是双向的。
洛茨能感觉到他,那顾闻儒没道理感觉不到洛茨。
“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洛茨小声开口,看着顾闻儒迈进一条纵长幽深的走廊,黑雾越聚越多,像一张贪婪的嘴。
“你其实可以直接说。”顾闻儒道,“不需要修饰。”
他用一种极为豁达平静的态度容纳了洛茨未曾表露的焦虑和急躁,顾闻儒实在是这样的人。
洛茨放松下来,鼻子压着顾闻儒的衣领,慢慢蹭了蹭,“一会儿我可能要跳下去。”
“跳到哪里?”顾闻儒问。
“里面。”洛茨说,“我要去更深的地方。”
“去做什么?”
“去找你。”
“……”
脚步迈过黏腻的液体,腐臭味、焦糊味、血腥味混在一起,刺鼻难闻,让人眼前酸涩。
洛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顾闻儒的问题,有些忐忑,精神助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碰到顾闻儒卡在他大腿上的手腕。
平静。
安宁。
这是洛茨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
而这本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洛茨短暂地疑惑了几秒钟,然后很快,他有了猜测。
“你偶尔也能感觉到什么,是不是?”他轻声确认,仿佛话语是多么富有力量的武器,可以轻易将周围坚固光滑的空间砸个粉碎,“你正在逐渐变得完整,而这里的你又是迄今为止我遇到过最强的一个。”
“我只能感觉到你。”顾闻儒说,步伐平稳地向前,带着洛茨走进漆黑疯狂的漩涡,“很多你。”
“很多个我们的分别的画面吗?”因为每一场梦境的结局都是这样。
顾闻儒摇头。“不,是很多个我们相遇的画面。”
站在楼梯上,纤瘦茫然的洛茨,身上有雨水的凉意。
淋着雨跑进城堡的洛茨,衣服湿透了,脑袋上顶着画板。
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在无数落下的羽毛中悄然转身的洛茨。
……
记忆的碎片仿佛又一个模糊奇异的梦境,在眼前无序播放。可某一瞬间这种奇异的平衡会被打破,于是顾闻儒的眼前会浮现出千千万万个洛茨,他们同时对自己微笑,嘴唇轻动念出自己的名字,又同时对自己伸出手,柔软的甜意漂浮在空气中。
碎片缓缓溶解,世界的本质在顾闻儒面前展露一角。
或许天外之人,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从没将这个猜测说出口过,平日里甚至不怎么想。
如果世界上真的曾有过另一个他,另一个不叫顾闻儒的顾闻儒,那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让洛茨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
他们正式进入一处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的空间,粘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云朵一样聚集在他们脚边手边甚至头顶的黑色雾气。
洛茨从顾闻儒身上跳下来,伸手谨慎地摸了一把墙壁。
痛感消失了,像是在摸一块冰。
洛茨牵住顾闻儒的手,向前看去。
直到进入深处,他们才发现原来空间站的侧角位置被人为轰出了一个大洞,黑雾正是通过这个洞蔓延进来的。
而且此处空间与别处不同。
进入这里之后,即使是顾闻儒这个等级的哨兵,当洛茨与他意识相连的时候,仍然无法通过他的感官,在这片空间听到任何一点机器发出的异响。
仿佛这时的他们已经迈进另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中,漩涡在深处静静等待,不动声色地吸收掉所有杂音和颜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系统从洛茨身后出现,悄无声息地升高,然后朝着漩涡的方向飞去,肯定了洛茨的猜测。
它的声音变得更冰冷,更机械。
[检测到跳跃点。宿主是否进行梦境穿越?]
系统的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白光,这时候的它看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机器。
洛茨没有回答,任由它等着,转身看向顾闻儒。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就是这里吗?”顾闻儒问他。
洛茨迟疑着点头。这次的梦境穿越不依赖研究院的外界辅助,纯粹是洛茨自己的行为,因此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
“你觉得你在里面吗?”他突然问顾闻儒。“有人说有一部分的你很坏,坏到不肯见我。”
“我不知道,”顾闻儒诚实地回答,“但我不会不想见你。”
洛茨是可以让他一见钟情的人,甚至在还没有看到脸之前,白鸦嗅到爱人的气味,便展翅腾飞,执着地拖着病伤的身体追上去,留下自己鲜血淋漓的羽毛。
一束柔软清醒的目光,落在顾闻儒的脸上。洛茨伸出手,指尖在顾闻儒侧脸留恋地摩挲。顾闻儒微微垂首,掌心覆盖洛茨的手背,两人目光纠缠在一起。
“去吧,”顾闻儒说,“我在这里等你。”
洛茨朝着系统的方向走去。
离别本不应该这么轻松,但洛茨身后有一束等待的目光,推着他往前。
顾闻儒就在那里。
系统下方,白光被黑暗吞噬,洛茨站在漩涡前面,闻到了邪恶的味道。
第200章 须臾之境
洛茨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
潮湿的房间, 阴暗的光,还有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窗帘。小小的他依偎在墙角,试图去触碰沾着灰尘和污渍的流苏。
那柔软又轻飘飘的触感, 构成了他孩童时最难以忘怀的印象。
洛茨从门口狭小的斜坡上回到家, 经常能在进门的时候听到母亲在客厅工作的声音。他们有一张桌子,是邻居不要后扔在门口, 然后被洛茨捡回家的。
母亲就趴在桌子上抄写,沙沙的书写声像是虫子爬行在墙角底下,听久了让人害怕。洛茨还不如桌子高,只能攥着小手挪到母亲腿边, 把攥了一路的小礼物放在母亲大腿上。
“艾尼韦尔, 是什么?”母亲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他。
洛茨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叫他艾尼韦尔,他有名字, 就刻在和他一样高的墙角上,用一根捡来的木头棍子, 上面还粘着红色的血。
他叫洛茨,但母亲喜欢叫他艾尼韦尔。
在神语里, 与艾尼韦尔读音最接近的词,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神眷者。
母亲曾在神庙中工作过一段时间,很受人敬仰, 但不知为何, 某一天她忽然失去了一切,带着自己一身伤病的儿子搬到了贫民窟, 靠替人抄写神卷, 赚取微薄的薪水。
洛茨摇摇头不肯回答,只是让母亲看。
母亲低下头, 在腿上拾起一片亮闪闪的玻璃糖纸。
洛茨认真点头,母亲苍白平淡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抹微笑,这让她看着美丽又明媚。
但没过一会儿,洛茨忽然开始咳嗽,瘦小的身体颤抖着蜷成一团,把母亲脸上的所有愉快全都搅碎成粉末。
“别这样,”她跪在永远都打扫不干净的地上将洛茨抱进怀里,“你会没事的。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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