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艾琳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半大点的小孩身上获得认同感,轻蔑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世界上很多人都被他骗了,被他耍得团团转。”
很难想象“切齿之恨”出现在一个儿童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态,但此时席楠的表情堪称扭曲,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充满了苍白的病气,乍一看去,近乎是季苏白的缩小翻版。
郭艾琳浑然不知对方身份,却已经因为一种“相见恨晚”的情绪和小孩身后的那个人产生了共鸣,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孩子,几乎有一种想要将他家长约出来见一见、并且凑在一起声讨的冲动。
她心中之于闵琢舟妒恨的情绪已经挤压了太久,把她那颗跳动的、鲜红色的心都沤烂了。
郭艾琳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席楠忽然以一种天真无邪的姿态,伸出自己没有打点滴的另一只胳膊,将长袖的病号服捋上去,恳求她用病床边的记号笔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说不定我哥哥会联系你的。”幼小的孩子如是说,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芒,和刚刚在闵琢舟面前那个沉默孤单的样子截然不同。
雨后浅淡的阳光斜斜地落入病房之中,一缕缕光线流泻而下,照亮了墙上五彩斑斓的卡通墙绘,却没有照在病床之上。
此时的闵琢舟浑然不知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他正领着小崽排队等抽血,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也是熟人。
王文赫一手拎着许久未见的方宸宸同学,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闵琢舟,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闵老师,好巧!”
“文赫?”闵琢舟有些意外,目光随即落在方宸宸身上,看那小崽的精神也不太好,问,“你们也来看病?”
“画画也病了?”
王文赫俯下身笑着和闵画打了声招呼,转而无奈一耸肩:“这几天正好是流感季,医院里的人比平常多不少,我经常去的那家医院都没挂上号,不过也是巧了,正好在这里碰见你们。”
闵琢舟应了一声,视线落在王文赫那张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脸上,低头从给闵画背的小书包里翻出一个医用口罩递给他,让他也注意防护。
“没事,我皮实得很,”王文赫没有一点架子地接过来,想起什么似地转头往远处看了看,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不过我今天和我爷爷一起过来的,他娇气得很,闵老师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闵琢舟温和点头,示意他随意。
他原先也听王文赫说过他那个“爷爷”,但是总觉得这大男孩的态度有些奇怪,毕竟也一般没谁会用“娇气”一词形容自己的长辈。
王文赫看出他心中所惑,笑着解释:“其实是我发小,小时候俩人玩石头剪刀布连输了100局,愿赌服输就叫了他一个月的‘爷爷’,后来顺嘴了一直没改过来。”
闵琢舟觉得挺有意思:“连输100局,那得多寸啊?”
“可不是吗,奇耻大辱。”
王文赫做出个“往事不堪回首”的夸张表情,随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不知道闵老师接到消息没有?咱们那综艺的总导换了,节目停录一期,从下一期起似乎要改一下形式,每个家庭组还要加入飞行嘉宾什么的……刚播的节目又要停播,节目这事整的真的是……”
闵琢舟眉头微皱,回答:“我也听说了一些。”
王文赫“嗯”了一声,此时注意力没太落在闵琢舟上,眼睛还是往远处自主叫号和缴费机那边看。
闵琢舟也朝那边看去,依稀能看见一个少年清瘦干净的影子,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冷淡锐利,在儿科医院中显得格外扎眼。
大概是单子取到了,那少年略微抬头往这边瞄了一眼,像是在寻找谁的样子。
王文赫立刻隔着来往的人群喊了声“这里”,扬起手臂十分招摇地挥了挥手,快活得就像是一只将尾巴甩成螺旋桨的金毛犬。
这个大男孩也不知道是真烦还是假抱怨,侧头冲闵琢舟说:“我觉得节目才第二期就要加飞行嘉宾还是有点早,观众连咱们都没认熟呢,还要继续认别人……关键是我为了求我爷爷和我一起上节目,已经不知道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了,就差卖身求荣了!”
话是这么说,但闵琢舟看他那眉梢眼角几乎要溢出的青春气,明显是春风得意万事搞定的样子,他不由被这种活力所感染,也牵起唇笑了一下。
王文赫紧接着问:“闵老师有飞行嘉宾的人选了吗?”
“我吗?”闵琢舟听到这以问题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的那点笑意淡了些,说,“我还没定。”
第32章 非要一窥他的伤口
如果不是闵画生病,闵琢舟原本和唐琉约好的见面,就是要谈综艺停播这件事情。
不久前肖祁回国,曾提过一次换导演的事情,当时那位少爷语气轻飘飘的,闵琢舟还以为他在插科打诨闹着玩,结果赵桐言还真被换了,这对节目组来说不是小事,只好以“形式更新”的噱头停更一期。
这件事闵琢舟当时就拒绝过肖祁,他的家族的确在很多地方都能说得上话,但肖家一直有一种藏巧于拙的内敛气质,肖祁为了些娱乐圈里的小事破锋,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更何况,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闵琢舟欠不起这个人情。
今天闵琢舟因为小崽生病没空去找他和唐琉,但这俩人却约好了在午后一起过来。
唐琉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闵琢舟正在和闵画一起画画,一大一小考虑到旁边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位席楠小朋友在睡觉,动作尽可能放得静悄悄的,连交流都尽量用眼神和手势。
房间足够安静,这两声门响就显得格外清晰,闵琢舟听见门响后抬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肖祁从唐琉背后慢悠悠地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上,一开口就很有存在感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我看看那个小崽生病了?”
闵画单手放下画笔,循声看去,认出了这个就是上期节目结束后送他回家的叔叔,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在看清唐琉的时候眼睛一亮,声音软乎乎的:“糖糖阿姨好!”
唐琉听见小崽的声音笑意全部都化在了眼睛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在闵画地跟前,原本想给这孩子一个熊抱,忽然听到闵琢舟一声咳嗽,连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孩子手上扎着的点滴,然后非常克制地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又用手掌贴了贴。
“还行,不是特别烧了,宝贝儿有没有哪里难受?”
闵画像一只任人揉搓的大号娃娃,乖巧地贴着唐琉的手:“不难受啦,医生说烧退了就能回家。”
唐琉捏了捏小崽被枕头压得红润的耳垂,一转头冲斜倚在门前的花孔雀使了个眼色。
肖祁唇角挂着笑,从兜里慢悠悠地摸出来几颗奶糖,两颗扔给了唐琉,又给旁边坐着地闵琢舟扔了一颗。
闵琢舟接了,头微微偏了偏,示意这病房里不止有自家的一只小崽,隔壁还躺着一个小朋友——刚刚他们一进来席楠就醒了,谁吵醒得谁负责哄。
肖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在自己大衣兜里摸了摸,然后坦然一摊手,表明自己就带了那么多。
闵琢舟信他有鬼,自己撕开糖纸,没摘口罩,掀起一角把奶糖放进嘴里,又问:“还有吗?”
肖祁神情比刚刚还要坦然,伸进“就带了那么多”的兜里又“变”出一枚,再次抛给闵琢舟。
闵琢舟对着两幅面孔的肖祁轻哂一声,起身,带着那颗奶糖走到席楠的旁边,递给他:“对不起楠楠,吵醒你了是不是?”
席楠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颗糖,然后又垂下了眸子,小声说:“谢谢,不用了。”
闵琢舟不和一个小孩计较,他将那颗奶糖压在席楠的枕边,示意这些扰人清梦的大人们出去说话。
唐琉此时才注意到旁边那孩子竟然是娃综节目里季苏白领来的那位,一时间有些诧异地看向闵琢舟。
闵琢舟神色如常,用口型淡淡回了声“巧合”。
唐琉若有所思地点头,她还没有和小崽儿腻歪够,挥挥手让他们俩出去,自己呆在病房里和小崽一起玩。
闵琢舟留唐琉在这里和闵画相处,不知道要比把郭艾琳放在这里安心多少,他对着闵画做了个“我就在外面”的口型,得到小崽点头后,推门往外走。
肖祁跟着他一起,又从自己的大衣兜里摸出来一个奶糖,大少爷亲自把糖衣拨开,喂到了闵琢舟的嘴边,想用手指挑开他的口罩。
闵琢舟微侧头躲开肖祁的动作,伸手从他的手中拿走那颗糖果,眼梢微微掀起,语气自然地问:“你不是没了吗?”
“不想给他呗。”肖祁是实打实跟完娃综直播的,知道那是季苏白领过来的孩子,没什么好感。
闵琢舟嫌奶糖太腻,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烟瘾犯得厉害,没忍住又抬起口罩,把那块糖放在嘴里,说:“你跟小朋友置什么气?”
“我只是没有给他糖果,又不是抢了他的糖,”肖祁一弯自己的桃花眼,笑眯眯地回答,“我很友好的呀。”
闵琢舟不置可否,又问:“不是说好改天再约吗,怎么还是过来了?”
肖祁目光落在闵琢舟怎么也不肯摘下的口罩上:“昨天闵家那老不死的和你闹了?”
闵琢舟眯起眼睛:“这也是唐琉告诉你的?”
肖祁笑了下,自从回国后就拉着唐琉给自己背了不少锅,现在倒是漏了馅,一点也不心慌,只说:“不是她,你又没告诉她,她怎么告诉我?”
闵琢舟看他一眼,双手交叠在身前,肩胛骨后倚靠在医院墙壁上:“你嘴里有实话吗?”
“放心,没有在监视你,”肖祁解释,“宁城家族盘根错节,在一些小家族里有些眼线也是正常的。”
“那你对‘正常’的定义还挺清新脱俗的。”闵琢舟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倒没有太过惊讶。
肖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闵琢舟,似乎很想看看他口罩后面的“伤情”怎么样,却没有很冒失地动手,只是把过来的原因说了一下:
“提前声明,我不是再给闵行那老人渣说话,但是我觉得闵家最近一些情况还是应该让你了解一下,方便早做应对。”
闵琢舟“嗯”了一声,他原本想聊节目的事情,现在暂时放在一边,给了他一个“洗耳恭听”的反应。
“这事大概还得往前推十几年,当时医药市场没有现在规范,各种缺德带冒烟儿的无效保健品层出不穷,但那些产品的价格动辄成千上万,也不是所有普通人都舍得消费,所以这条商业赛道下还有它的‘下位替代’,通俗点说就是‘江湖神药’。”
肖祁讲故事似地看了闵琢舟一眼,后者以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肖祁:“我其实觉得这事特别智障,就什么‘天罡地煞止痛如神丸’,但凡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信它有什么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奇效,可当时那个环境下,不仅有人信,如果私下里营销到位,还会掀起一阵热潮,引起从众心理蜂拥哄抢……虽然单价便宜,但基本盘大,也就有利可图。”
这事在之前屡见不鲜也屡禁不止,“江湖郎中”的骗术自古就有,此等糟粕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还是因为有市场——这种市场大部分是归属于社会最底层人群,而在他们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买不起正规药,才被迫掏空最后一点家底儿去买江湖药续命。
“这些假药贩子不仅蘸着人血吃馒头,还蘸着穷人的血吃馒头,”肖祁目光中透露出一点冷光,间杂着轻蔑与嫌恶,“为了钱底线全无,社会毒瘤无外乎此,宁城以前出过一桩挺大的案子,就是卖假药吃死了人。”
闵琢舟沉默下来,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时候,漂亮得近乎凌厉。
他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也有印象:被药死的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顶梁柱,家人上访无门又没有经济来源,最后逼得媳妇悬梁,老母亲抱着几岁大的小孙子沉了河,一家几口的下场都格外惨,事情闹大了后才上了本地新闻,不过假药贩子早已闻风而逃,到底也没抓住。
肖祁看他的表情,说:“这事我估计你也有点儿记忆,不过我给你说点你不知道的吧。”
闵琢舟掀起眼皮看他,问:“什么意思?”
肖祁:“我小时候听系统内的亲戚说过这案子,那意思说之所以一直抓不着,是有人安排他出了境。兜兜转转在外面躲了十几年,那孙子估计是以为这么长时间已经没人记着他了,再加上家里有血亲过世,就偷偷摸摸回来了,结果当场被扣在了海关,转到宁城后一审,却牵出一串陈年辛秘……具体我也不算清楚,应该是供出来当初宁城的药贩子们上头还有‘大人物’,这帮卖假药的傻逼们全部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娄娄。”
闵琢舟眉眼皆是冷色,心脏几乎停跳了:“这件事和闵行有关?”
肖祁目光对上他,倏然一笑:“别担心,如果要是和闵行有关系现在不已经被扣进去了吗?准确地说,这件事和闵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你爷爷闵雪裘‘好像’有关系,不过目前没有结论。
但是这件事情影响太坏了,从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你我还能想起来就知道当时有多轰动,现在上面对这件事极为重视,闵家已经被盯上了,现在举步维艰,我担心的是闵行那家伙为求自保狗急跳墙,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毕竟,我猜他把大部分的宝都押在了和裴家的续约上。”
即使听见了“好像”,闵琢舟的眉心仍然没有舒展开,当初他被接回家的时候闵雪裘已经去世了,但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感知到,他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爷爷绝非善类。
肖祁忍了半天,仍然是没忍住勾住了闵琢舟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他趁对方凝眸走神,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势将口罩摘下一半,那破了皮的嘴角微微肿起,一眼瞧上去特别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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