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时刻总能猎杀掉所有胡思乱想。温绕难得一个周末,枕着燕贺昌的胳膊在黎明中睡了一天,晚上随意吃了些东西,就跟他退房,趁着夜色去了长安街,要来这边逛一逛。
燕贺昌身份特殊,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温绕想来长安街逛一逛,是因为燕贺昌在这边有个饭局,吃完饭正好能去楼上打会牌。
刚好这地方离长安街很近,司机把两个人送过来,温绕在街口下车,燕贺昌就上去了。
夜里的长安城显然比白天好美丽许多,这里并不似三里屯那样纸迷金醉,反而一路往前走,充满了快节奏与大城市中独有的一丝寂寞。
很早之前温绕不知道从哪里看见这样一个说法,说现在在北京工作的人有四分之三都是外来者,说法从来没有得到过某种证实,但当他走在街道上,大部分步伐匆匆的行人都在讲电话,讲方言,有些还背了电脑包和公文包穿着通勤装,一路朝前飞驰,一秒钟都不愿意耽误。
在这样成分复杂的社会中,当他停下脚步朝左右看,头发被吹起来的时刻才发觉,原来他自己才像一个融入不了社会的外来者。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外来者,是因为认识了燕贺昌,才让他在这座城可能是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能够光明正大留下来的工作。
温绕沿着林荫路朝前慢行,看着匆匆赶路的人群突然想起朱瑞,又打了个电话。一如既往的,那边没接,但语音提示并非关机或其他什么,只是一路响到最后,就是没人接电话。
毕竟和他算是老乡,找不到朱瑞,温绕又联系罗教授问了大概情况。那边说情况不是很好,警方派了所有警力,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下落,从学校到外面有一段监控坏掉,根本照不到人影,但他们查了当天晚上那条路的所有监控,总共过去40多辆车,还有300多个人,就是没看见朱瑞的影子,他们怀疑朱瑞没有离开校园而是藏在某个角落,但她一直联系不上,也不接电话,这件事已经在学校当地造成了恐慌,现在那些留学生都要求紧急回国。
“最坏情况就是找不到人了。”罗教授说,“剩下的学生一旦回来,那边没有任何一个咱们这边的人对接,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要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出结果为止,没别的办法。”
温绕听得皱眉,秋天的夜晚确实降温,他汗毛爬起来一层,忍不住把冲锋衣的拉链拉了上去。
“朱瑞不会乱跑,更不会离开学校去哪玩。”温绕说,“她对这次出国留学的机会很看重,不可能跑掉。”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那边每次问都说在查,在找,可就是没结果,能怎么着?”这件事一出罗教授头发都白了,毕竟关系到他的声誉以及教学生涯,他不着急不可能,“你说送出去一批学生,哪年都没出事,偏偏今年出个篓子。对了,朱瑞父母跟你联系了没有?”
“跟我联系?”温绕蹙眉,“为什么。”
“之前朱瑞说你俩是老乡,不是同一个地方的?”
“不算同一个村。她家在山上我家在山下,隔得也挺远,只是坐同一趟火车。”
“哦,是这样啊。”罗教授在那头想到什么,问,“要是朱瑞爸妈跟你联系,你怎么说?”
这一问题根本没任何道理,就算两人住山上山下,朱瑞爸妈没他号码,怎么可能跟他联系?
“应该不会。”温绕直截了当地说,“就算万一吧,她父母如果真给我打电话,那我只能实话实说。”
“你怎么能实话实说?你要实话实说,她爸妈不觉得是学校把他们家孩子送出去不管了?”罗教授急眼,道,“你听好,这件事跟学校没什么关系,是朱瑞自己要去留学,名额是她自己争取的,不是学校跟我挑选的。出现这种意外只能是她运气不好,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爸妈也没资格找我们,难道谁强迫她去了?”
温绕拜于罗教授门下学了三年,一直觉得教授博学多识,温润儒雅,是人生路上的良师慈父。
短短几句把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炸得人仰马翻,听罗教授发脾气,温绕眉头越皱越紧,血液一点点降温。
难以置信,这是他当初亲自选的教授,那个被他当成人生楷模的智慧长者。
意识到不该冲温绕发火,罗教授把语气调整好,说:“这件事本来就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跟学校都是按照正常程序把大家送出去当交换生,每一年都是这样的,你不是很清楚么?所以,如果朱瑞父母问,你明不明白怎么说?”
温绕手掌缩紧,新款手机的直角边缘硌在掌心,勒出深深一条红痕。
他丝毫察觉不到痛,低头看自己的双脚,觉得晚风吹得真冷,长安街真的太不温暖了。
“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明不明白该怎么说?”
施压的话语再一次在听筒中响起,温绕抬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夜色,嗯了一声:“朱瑞失踪是她自己运气不好,跟您还有学校没有任何关系。”
“对,就是这样的。”罗教授见温绕这么聪明,总算松了口气,“我这一晚上打了几百个电话,只有你让我省心,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该怎么做。在燕京出版社挺好吧,向峰那边用不用我再打个招呼,让他照顾照顾你?毕竟也是一起吃过饭,你是我的得意门生,看我面子,他不会不器重你。”
“得意门生”,温绕笑了下,心中满是讽刺。当初他要去燕京出版社实习,也看见了项目书。结果当面问罗教授,对方怎么说他的?
他说,这个项目先要问一问刘雪娜她们愿不愿意参加,他们看不上,再从下面去选。
甚至没有任何虚假的客套,直接就把等级在学生拉出来,横亘在了他面前,告诉他你没有钱和背景,你不配去燕京出版社。
出了事,按照他们交代去说就是得意门生。一旦说真话那他还是得意门生吗?应该不会了吧,动了他人蛋糕他还是什么得意门生,他是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说不定这些不讲道理的人还会把罪责扯在他身上,怨他自己放弃机会,给了朱瑞,才导致她在异国他乡失踪。
突然之间,温绕被心中冒出的想法很很刺中。他想,这件事难道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吗?如果当初他没有放弃去国外的机会,朱瑞得不到这次机会,那四舍五入,她是不是也不会失踪了?
人最怕后知后觉,头脑中衍生出这样的念头,温绕生出愧疚,心脏也被一根细绳子勒的越来越紧。
到最后罗教授再三嘱咐,挂了电话。
那一刻他回过神,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想,原来这里也没有他人说的那样糟糕,起码雾霾没有遮住天空,星星还是看得见的。
可是为什么——
看见星星的他,心里却如此黯淡无光,就像被大片大片流出来的黑色浓稠的泥浆掩盖住了,完全呼吸不得?
第33章 长安
长安街很漂亮,温绕驱散掉脑海中的负面想法,直接扫了辆单车,绕着街道骑行,吹吹风散散心,让他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夜晚的长安街很壮丽,天安门与白日是两种不同的景。好像挂了灯之后更加庄严,却透着一种淡淡的独属于历史感的忧伤与孤寂,仿佛百年历史浓缩在此,无数由鲜血和躯体组成的和平,在这一刻体现在左右两侧的标语上,一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一条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恢弘霸气,让人看多少次都难忍驻足,一片热泪盈眶。
温绕很少有机会在外面打卡风景,燕贺昌在这边打牌,刚好他有机会,就选了条路线骑行。
从时代广场一直走到明光桥再回来,时间也差不多。
司机打电话问他在哪,说燕贺昌问他玩儿完没有,把他接回去。
司机毕竟是人家的,温绕见好就收,拍了最后一张照片,这就到了地点,跟人回去。
他上了车,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这头正欣赏自己的打卡,司机问:“怎么样啊,少爷玩的还行吗?都去哪了,这俩小时应该能转老大一圈了吧。”
温绕跟他儿子差不多大,跟小孩讲话不用像跟燕贺昌对话那样恭敬,车内氛围也轻松。
温绕抬头看眼路况,见前面堵车,也没瞧见蓝标路牌,不知道这是要去哪。以为司机要把他送回学校,随口说:“玩的挺好的叔叔。长安街太大了,在这边念书,我还是头一次逛夜景,单车骑行特别漂亮,刚好今天也不热。”
“你骑车玩的啊?那是挺好。”司机笑道,“这条街常堵车,还属共享单车好点呢,起码没有那么拥挤。而且晚上骑车也凉快,秋天就是适合旅游的季节,走哪都不热,比夏天强好多。”
前方车子开始涌动,温绕嗯了声,专心低头看照片,没再讲话。
司机瞧他没有往下讲的兴趣,这就专心开车,没再问其他。一路前行来到东长安街,整条路变得安静许多。
车子来到固定位置停下,司机熄火,说:“燕部让你上去给他打电话,说今晚不用车,我就先回去了。”
温绕瞧着外面那雄伟阔气的建筑,以及门前写着“长安俱乐部”五个大字的红色灯牌,心神微震,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是送我回学校?”
“回什么学校?燕部在这呢,说你好不容易歇两天,带你见见世面。”
温绕沉默,望着窗外那跟他毫不匹配的建筑,第一次,他是真的很不想踏足燕和昌赞的地方。
有些地方是带他见世面,但也有些地方是将阶级二字显现的淋漓尽致,分明侮辱。
“不下去,愣什么呢。”司机开玩笑,“燕部正在上头打牌,这些不演估计玩的正好,是没法下来接你了,少爷就委屈委屈,自己挪两条腿上去吧。”
“你着急下班吗。”温绕问。
“什么?”司机反应过来,“哦,倒不是……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啊?跟燕部说一声,不要紧,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温绕打开车门下地,夜色中袖子垂下去,遮住半只手掌,他一路背对燕贺昌的车进入长安俱乐部的大门。在入口处听见后面的引擎发动声,司机走了,而他却被入口处的一只黄牌拦住。
清晰可见四个大字,仅限会员。
他不是会员,能进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燕贺昌接到司机电话,说人给他送过来,刚刚进了大厅,温绕抬头间就见一个年轻男人一边玩手机一边插兜往他这边走,像是接人。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有钱人都很奇怪,年纪就像分水岭,燕贺昌那个级别的大部分都是行政风格,一眼辨大佬,气场强大,不容侵犯,而这些富二代却穿的吊儿郎当,大部分都是短袖,长裤,名牌运动鞋,全身上下一定会带1-2处饰品,绝对是限量款,一眼就能看出价值很高。
快撞上了,穿黑T恤这位才停步:“李辉腾,怎么称呼?”
他语气不差,平易近人,不像要为难他。温绕一点头,说“温绕。”
“哦,跟我上去吧,这边。”李辉腾压根没多问,也没那个兴趣了解温绕干什么的。把人带到楼梯里按了某一层,又低头玩手机,从赛车短视频切到聊天软件,发几个字再切回来,1080p的画质时长1.5个小时,进度走了2/3,他用的全是流量,WiFi图标都是灭的。
温饶视线从李辉腾身上绕到前方,长安俱乐部属实阔气,会员制的地方没有那么多嘈杂的人,也不需要担心被谁偷拍。打眼一看电梯标甚至不是1-10,而是B2,B1,1F,直接往上跳8/9/10F,中间完全隔了六层,连键都没有,跟他见过所有的电梯都不相同。
心中存了疑问,李辉腾未必能给他解答,不是人人都是有耐心的燕贺昌。来到某一层,李辉腾跟他一起下去,说了条道,左转右转乱七八糟,然后就推开一扇门跑楼梯,上10层打网球去了。
温绕不知道楼上是干嘛的,还以为私人休息室,这就在脑海中复盘了李辉腾说的那条路,独自往前。
燕贺昌跟牌局玩儿的差不多,这把打完,手里雪茄搁紫檀木小方盒上,这就起身:“我去看一眼。”
“谁啊老燕,自己没长腿怎么着,还得你去接。”庞廷敬盒里抽了根卷烟点着,给褚淮山分,“来一口?”
“不抽。”褚淮山洗了桌上的牌,回头长不远处那一张金丝梨木的桌上看,“宝宝,喝点水,不要光顾着看动画片,嘴巴要干掉了。”
“哎哟,嘴巴要干掉了。”庞廷敬阴阳怪气学他,“咱俩几十年交情,怎么没见你关心过我喝不喝水,嘴巴干不干?我在这儿打一晚上牌也没人给倒杯水喝,渴死算了。”
褚淮山知道他这是阴阳怪气自己宠爱小逢恩呢,只笑不语。半天洗完牌,随手抽了张Q扔老庞脸上,“你啊,找个老婆比什么都强。天天孤身一人,老了谁伺候?到时候被敬老院8个老太太老头追着打你就老实了。”
放了牌在一边,他过去看动画片的逢恩宝宝身边,拧开小水杯,试了水温不烫才放到他嘴边,看屏幕上乱打架的几个小人:“看的什么这是?都快钻屏幕里去了,往后一点。”
小逢恩两只小手抱住褚淮山拿水杯的大掌,咕嘟咕嘟喝了一气,跟小孩似的,脑门儿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又去捏包装袋里的宝宝饼干,咔嚓咔嚓,吃的香喷喷,真疼人呢。
这孩子细皮嫩肉,又是长头发,本身长得就好看,天生还是个不爱讲话的。今日气温不高,褚淮山给他穿了套中式衣裳,结果包间里太热,这会脱了外头的罩衫只留里头一件长长马面裙,一侧头发勾到纷纷的小耳朵后面,乖得不得了,真像个刚蒸出锅的糯米小点心。
燕贺昌出去接温绕,经过褚淮山跟逢恩身边,顺手摸了摸看动画片那小人儿的软脸颊:“哪次打牌都得带个小吉祥物过来,嗯?不过今天晚上你手气不好,失算了吧淮山,谁让你带平板进包间,恩恩就顾着看电视,一点也不粘你,财运尽失,怪不得别人。”
褚淮山输了钱脸上也有笑:“不过几十万一把,一会就赢过来了。老庞今天烟瘾大,你又在边上抽雪茄,我这老骨头闻点烟味没什么,我家这孩子可金贵着呢,不能沾一点烟气,不然回家就咳嗽。要不你俩戒了,下回打干净的?”
“我的来了,这雪茄就不打算抽了。”燕贺昌拍了拍褚淮山肩膀,道,“半个世纪过去,四十来岁还让个小玩意管得死死的,不都是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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