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临睡前,我才收到他的三个毫无信息量的问号。
[274]
沈一亭给我发“元旦快乐”。
我这才知道我们的恋爱纪念日成了每年的最后一天,这很不错,以后跨年也能直接一起过了。
元旦这天,雪还在淅淅沥沥地飘,不过相比昨晚已经小了许多,看来今年的第一场大暴雪即将结束了。
我没回家找我爸过节,就按他昨晚那个回复速度,今天指不定在和谁一起干什么呢。
研究生宿舍是二人间,沈一亭和我说他舍友不在,盛情邀请我去参观一下他的豪华寝室。
踩在雪里的时候就想起来,似乎曾经有多次都和沈一亭在研究生和本科生宿舍楼的分叉口分别,但没有一次真正近距离接触到他生活的地方。
不过......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这就是你说的豪华寝室?】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举起手机,活像控诉。
二人寝,不够宽敞,狭隘,背阳,感官并不是很好,零零碎碎的东西特别多。
而且我都要来了,沈一亭居然都不收拾收拾自己?
之前就算去他工作室,他也每次都穿得很漂亮啊!?
现在怎么就大裤衩加大背心瘫在椅子上了?
因为谈恋爱了,把人追到手了,所以就开始不拘小节了吗?这家伙!还我之前孔雀开屏的沈一亭啊。
我走过去,视线在沈一亭身上晃荡,最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肌肉。
跟按动开关似的,沈一亭随即仰起脑袋,突起的喉结上面仿佛还留有我的齿痕,他做着口型问我“干嘛”,我摇了摇头,凑过去亲了他的漂亮脸蛋。
不得不说,谈个大帅哥还是养眼的,赚翻了。
我正窃喜,沈一亭抚住我的脖子往下一按,这次的吻真真切切地印在嘴唇上,仿佛有电流接通,酥酥麻麻,热到骨子里。
吻是转瞬即逝的,没有深入,他反而搂过我的腰,头埋在我胸前,我低头就看见他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摸一摸,他就会抬起饱含笑意的桃花眼,把嘴角扬得很高。
沈一亭看上去心情很好,并且告诉我:【我很开心】。
不知道原因,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看到你就很开心】。
那天我在沈一亭腿上坐了一小时,在沈一亭床上睡了三小时,床上都是沈一亭的味道,睡得异常舒服。
临走时,沈一亭告诉我明天去查跨年晚会那天晚上的监控,叫我跟着一起。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275]
好奇心害死猫。
唐师姐领着我和沈一亭去往监控室调监控时,我所看到的景象确实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监控里的画面比较模糊,但仍能看清,辨认一个人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陆严和抱着他需要更换的衣服路过后台的电子琴时,停留了一秒,并且画面中他的头微不可查地扭动了一点角度,似乎在微微往下看。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从视频上其实很难看出陆严和自己发现了没有,总之,待他完全走过时,电子琴旁边放着的一对助听器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掉进了水桶中。
其实那天到处都很喧闹,也不排除陆严和不知道自己把助听器带下去的可能,可他如果是知道的呢?
如果那一瞬间他能够马上把助听器捡起来,或许几分钟后的表演还能用,就算确确实实坏了,也不至于在桶里泡个几分钟,导致助听器无法修理,完全烂透了。
离开监控室时,我的心情非常不好。
我宁愿这件事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同学的无意之举,也不想把它和自己的舍友关联在一起。
我承认因为沈一亭,我对陆严和有了偏词,但偏词仅仅局限于他的情感方面,未上升至人品、技能等其他地方。
我不懂他无动于衷的意义。
发现助听器掉进水里的瞬间,陆严和会在想什么呢。是在慌乱和逃避,还是在思考这样是否可以让我失败、丢脸。
我才是一点也不了解陆严和,不了解他的高傲,他的脾性还有他的做事动机,不明白沈一亭在他心里到底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就像我永远不明白爱情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我得去问问陆严和,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一位知情者。
陆严和从昨晚回来起就兴致不高,洗漱后很早就上床睡了,我只当他是累了,没想过这后面或许存在其他原因。
沈一亭说要和我一起去找陆严和,但我觉得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一去,指不定陆严和的说辞又会产生什么变化。
沈一亭看了我一会儿,问我是不是很生气。
【还好,】我比划着手语,没去看沈一亭的脸,【一点点而已。】
[276]
我从不说谎。
踏着别人走过的雪中路径,我发短信问陆严和现在在哪。
结果毫无疑问,他又泡在琴房里了。
我说我有事找你。
陆严和就说,那你来吧。并且告诉我房间号。
去到音乐楼的时候,往常那些交杂缭绕的各种乐器声都不见了,留在我耳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白。
我敲了敲他的琴房门,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进来”,直接拧开门把。
推开门时,陆严和还坐在琴凳上,上背微微躬起,是一个比较好发力的弹琴姿势,手指连贯地落下又抬起,神情是一贯的专注认真、一丝不苟。
陆严和依旧很陆严和,余光都没给我,手也没停下,完全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乱节奏。
我在他侧后方站着,从琴谱认出来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觉才想弹这首曲子。
我想起来,我最爱弹《月光》的日子是戴上人生中第一个助听器的那段时间,因为作为亲人和老师的妈妈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人生开始变得迷惘、彷徨,有时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思考到深夜,过了那个点就再也睡不着了。
所以会跑到琴房找点事干,通常弹的就是这首《月光》。
但即便向下卡住消音踏板,也还是会传出微弱的钢琴声,好在我家是独栋,只有我爸会被我吵醒,所以不用担心被邻居辱骂,只用应付我爸。
——我爸会拖拉着拖鞋走出来骂我:“曲眠!大半夜弹琴你要死啊!!”
我通常会眨眨眼回答:“睡不着,想弹就弹喽。”
弹琴不就是,因为想弹,所以才去弹吗。
[277]
不知何时,《月光》在陆严和手中结束了,他转过头,用沉默示意我谈谈前来的目的。
我特意找陆严和单独聊聊的时候简直屈指可数,他如果不知情,肯定会十分疑惑。
而当我把手机里准备好的几秒钟的监控录像展示给陆严和看时,他只是垂下眼眸看着,其余任何神情都没有展露,我就明白了,他是知道的。
所以晚会那天回到寝室,他才会第一时间看向我的耳朵。
录像播放完毕,陆严和掏出手机,点了三两下,就举起来给我看。
那屏幕上显示着一大段话。
【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助听器碰下去的,是走过去的时候衣服擦过去弄掉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水里了。
至于我为什么没把它捞出来,没什么好说的,至少我不会和你一样藏着掖着装得很像。
确实是我的错,你说个价,我赔偿你。】
一大段话不可能一两秒就打出来,感觉像是他提前准备好的答复,承认得倒是很爽快,但怎么还偏要拉踩我一下?
我打字道:【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藏着掖着了?】
陆严和现场回复:【难道不是?问了你多少次都不承认,不就是喜欢他么,所以看不惯我向他提复合,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装的。】
“......”我陷入沉默。
陆严和是出于何种动机不捡助听器,我不懂,他明明就是心里还记恨我抢了沈一亭,但真是好笑,沈一亭是个什么珍惜的物件吗?凭什么一阵子是他的一辈子就必须是他的。
他纠缠沈一亭那么久,非得要人撕破脸皮才肯罢休,但这罢休还不算罢休,他根本就放不下,也放不下他对我的偏见。他觉得就是曲眠勾引了沈一亭,沈一亭喜欢上了曲眠,所以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可就算没有曲眠,也迟早会有其他人。
第68章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可笑,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陆严和不该因为想让沈一亭刮目相看回心转意才去编制伴奏,音乐不是这样的,就算所有乐曲都会出自一种感情,那也不是一种利用的感情。
陆严和不当场弥补自己的过错,导致我的助听器报废,但其实助听器坏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缺钱,我可以再买一副新的,何况我本来就想换一副新的了。可他让我没办法完美完成这场演出,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不论再怎么埋怨他,也改变不了失败的事实。我承认我是完美主义,我真正爱上音乐的时候,我只想完完全全沉浸在里面,而perfect利用指法技巧与感情完成一首准备许久的钢琴曲只是我的最低要求。
我没有在听不见的状态下,在舞台上完成一首钢琴曲,从来没有。
在助听器还未制作出来的时候,我尝试过,但我发现最可靠的耳朵无法为我指名方向,我难以去熟悉任何一首全新的歌曲,那种感觉再也不想品尝一次。
可陆严和就是让我尝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任何细微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我知道我出错了,我慌乱,我迷茫,他不知道我用尽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得以稳定完成后半曲,我下台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在打颤,之前再紧张也从未这样过,这是一种极度恐惧的生理状态,我草草鞠躬下台,就冒着雪往外跑,一点也不想回头。
天旋地转。
双目发黑。
打颤,手指僵硬,全身发冷发热。
我并不想这样。
[278]
反正陆严和就是这样咬定我了,我解释那么多次都没用,难道现在说我是情感迟钝就有用吗?
我:【算了,无所谓你怎么说。你按原价乘磨损程度赔给我吧。】
陆严和点了点头。
我随便报了个价:【一万。】
陆严和当场就把钱转给我,到账一万元。
陆严和:【好了,没事你就走吧,我还要练琴。】
【你还欠我一句道歉。】我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机,告诉他。
陆严和便低下头,在手机上来回敲点,却好似怎么都不满意,最后只是抬起眼看向我。
我没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任何情绪,愧疚、不好意思、不情愿或是其他,统统都没有。
这看起来反而像他在向我讨要“道歉”,太好笑了。
所以我问他:【你知道听不见是什么感觉吗?】
陆严和:“......”
【你不知道,所以你觉得用钱来道歉已经够了。】
我给他看完这句话,觉得再费什么笔墨口舌都毫无意义,转身就想走,谁料握住门把的瞬间,陆严和在身后扣住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赫然看见他怼近的手机屏幕上,躺着这样无声却有声的两行字。
【你如果足够平静,在听不见的情况下完美弹出一曲练了千八百遍的曲子,不难吧】
【对于你来说】
“......”
我的瞳孔微微颤抖。
这就是陆严和认为他没必要道歉的原因。
[279]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很成熟,在我爸面前装作毫无在意的样子;有时候却很懦弱,是一个听不见声音就不敢弹琴的胆小鬼。
剖析自己永远比解刨他人困难,因为承认缺点不代表接纳缺点,当其无法在内外保持一致时,人就会陷入恒久的痛苦。
我沉默着,没有应答。
陆严和拍了拍我的肩膀,居然拿起自己的东西直接就走了,把琴房留给我。
这种来自他下意识的安慰让我觉得恶心,他没有生出一个罪魁祸首应有的愧疚,反而站在同行的角度评判我,用他对我的了解客观地告诉我,你不应该这样。
我不应当这样。
可陆严和说的话没错,难以反驳,不想接受,但仍要接受。
走出来也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我脱下外套坐在琴凳上,手指刚摸上钢琴就摸到一手汗——陆严和留下的汗,无奈拿了纸巾来回擦了好几遍。
感觉琴键干净了,我迈过心理关卡,终于准备就绪。
紧接着,我调出手机录音,放在一旁,接连录了好几首曲子:我的《月光》、《克罗地亚狂想曲》、《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One Last kiss》,最后是很早很早以前的《Moon River》。
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音符收尾,指尖停滞在被压下的白键上,我感觉到痛快、顺畅、一种未被束缚的松弛。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发觉身侧的羽绒服不知何时滑落到了地板。
[280]
很多时候生活中出现的事件是没有意义的,去深究?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天的助听器事件到此结束,以陆严和赔偿了我一万块钱为结果,事后彼此对对此闭口不谈,因为没有谈的必要,也没有大肆宣扬的必要。
晚会都有录制视频,或许眼尖的人能发现我弹奏时的力不从心,但站在舞台上就该成为一个合格的伪装者,我想我从头到尾应该只出现过短短三秒的紧张外泄。
其他认识我的人可能只会觉得,哦,曲眠是想突破自我吗,所以那天的晚会没带着助听器上去。
只是助听器事件解决得很快,超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陆严和会不予承认,但他没有。
那晚吃饭,我和沈一亭交代了这事,沈一亭只说,陆严和就是这样的人。
不苟言笑,冷静,明事理,唯独在感情上像个傻逼,触即到任何与感情相关的事情就会抛却道德。
他好像对陆严和了解得很,明明我认识陆严和的时间要更长,想到这,未免有些不快,我用筷子尾戳戳他,瘪着嘴。
举起手机问沈一亭:【你是不是很会看人的那种人?】
沈一亭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总是需要时间了解的吧】
我撑起下巴,【那你觉得你了解我了吗?】
49/6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