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动手?”孟婆问。
梁辰收了剑:“你没有残害他人,我不能滥杀无辜。”
仙官回了不世天,将仙篆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表明自己不愿再做这样的事。
梁辰是个性子倔的,不愿再做谁也劝不了他。
直到他听见灵云深处,崔木多饮了几壶琼酿,没顾及身后有旁人路过,说话也轻浮了些。
“那女妖,我原本是想若飞升不了,就借她妖力让我去做一个富贵俗人,飞了之后哪里还能留这些污点。”
不世天淡漠云天,许多没有仙官斗殴这种事了。
大家都想不到,此事会发生在那个向来端庄的梁辰身上。
双方都有过错,那都得罚。
梁辰跪于高殿,脑中一直在想崔木被打得口齿不清,还要怪声笑说:“你莫不是贪恋她的美色?哈!我告诉你她绝无可能倾心于我之外的人。”
他想得入神,不觉身后灵光靠近。
对于这位天帝,梁辰接触甚少,几乎没有交集。
他却特意来提醒:“我那个弟弟,近来得了名有能之士,熬得一手好汤,幽都上下都很尊重那个姑娘。”
天地莫名其妙说了这些,走时问 :“你呢?”
却没等梁辰回答。
待罚后,梁辰寻着机会就往下界跑。
有时化作青面獠牙的游魂,有时化作断手的老鬼,就在奈何桥边看她。
这么一看,又是三年。
梁辰不知为何,待在不世天上总叫他心闷,只有见她才舒心。
这次正要离开,不料铮鸣剑音忽起,灵光纵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呢,我在幽都想过很多。冥王殿也时常开导,我听了个道理觉得很有趣,你要不要听一听。”
孟婆声调飞扬,隔着皮相化身一下一下地撞着梁辰的心。
看来,她虽然因崔木受限不得离开忘川,却当真过得开心。
“什么道理。”
“我爱错了人,爱错过这件事不丢人,因为我是勇敢的那一个。”
她靠得越来越近,“冥王说,人不该只活情爱,更不该吊死在一棵树上。若是为了爱而不得就要死要活,那是极其丢脸的事情。”
“放开手,我可以选全世界的人。”
三两句话,她已经走到了梁辰身边,呵气如兰:“傻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梁辰红透了耳根,着实引人注目。
谢逢野却突然说:“放屁!”
白迎笑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跳起来,俞思化也不解:“怎么了?说得挺对的呀?”
谢逢野有些暴躁地揉了揉额头,转头严肃地说:“我告诉你,喜欢谁,认定谁,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只能是他,也只能有他。”
俞思化从未见过他这么目光灼灼地说什么,平日里那些慵懒笑意尽数没了,一字一句说得像在起誓。
谢逢野一本正经:“有时候,吊在一棵树上,也是应该的。”他问,“记住了吗!”
俞思化:“……记住了?”
谢逢野点点头,还是不大放心看了他几回,才转头过去朝让尘说:“滚回你身子里。”
让尘不语。
尺岩插话:“那尊上您和俞少爷的诘问呢?”
谢逢野和善地笑起来,问他:“你想看啊?”
尺岩摇头如拨浪鼓。
让尘拖得太久,白迎笑的天劫追到了劫中之中,雷鸣悍烈。
谢逢野目光沉沉地盯着让尘:“我告诉你,情爱这种病,只有一个法子能解,就是那个人的心意同你势均力敌。”
让尘苦笑:“冥王殿说得头头是道,自己还不是……”
“——非也!我心属一人,而且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那他人呢。”
俞思化闻言,心中忽生痛楚,他去看谢逢野,见他半天没说话。
几息过后,他说:“他只是把我忘了……”
这话要是独独拎出来,听着实在悲伤。
偏他立时灿烂地笑起来,语调飞扬全然没有一界之主的模样:“但我已经找到他了!嘿,我们可不一样。”
让尘:“……”
雷劫泼天而来,直冲白迎笑,劫数已成,这几道雷劈是躲不过去了。
“看看你做的好事,若今日我们不在,就要因你自私而伤无辜。”
谢逢野在风声中走了几步,越发熟练地挡在俞思化面前。
眼睛还看着让尘,却不知是在对谁说。
“爱你的人呢,永远会和你站在一起,有时候他先来,有时候你过去。”
“总归是要站到一处的。”
怒雷之中忽地闪现金光,一柄巨大光剑劈天而来,孟婆就坐在剑柄上,还隔着老远就伸出手来。
谢逢野道:“看看,不要因为自己不堪,就去否认世间所有的情意。”
爱你的人,永远会为你而来。
就听孟婆遥遥大喊:“姐妹!!!我来救你!!”
白迎笑欣喜地伸手而去,顺便回头看看,把俞思争也扯上了。
“姑娘莫要拉我,小幺……”
“——哎呀,人家用得着你护啊。”
孟婆很快便载着白家姐弟和俞思争离去,让尘站在原地,看样子正要讽刺。
“别急啊。”谢逢野召出法障,气定神闲地说,“我们幽都这些魑魅魍魉,不怕天不怕地,最擅长惹是生非,唯一值得崴了脚的,只有情爱二字。”
“要是崴对了坑,死又何惧。”
俞思化在他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心发呆。
他们此时还身在梁辰诘问之中,幽都忘川旁怪石成堆,被疾风携带得乱冲乱撞。
其中一块尖锐如刀,早在雷声才起之时,就刺破了他的手心。
可是俞思化半分疼都没感觉到。
全身上下只有心口那处不断在往外蔓延着难以抵挡的痛意,他喘不上气,抬眼去寻谢逢野,只觉面前一阵模糊,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孟婆去而复返从天而降,责怪梁辰:“你这个傻子,都告诉你了有危险叫我!”
谢逢野看着他俩笑,突然觉得身后安静了些,扬笑回头,却见小玉兰还呆在原地,目光空空。
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谢逢野忽然觉得没由来的不安。
“怎么了?”
俞思化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先解决麻烦。”
谢逢野抬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你看不见了?”
第57章 月亮(二合一)
雷劫覆顶。
谢逢野不是第一回见到如此场面,却是历次迎雷之中最难忍受的一回。
惊雷躁动如擂鼓在耳侧,非把他此身这些骨头皮肉当做最破旧不堪的鼓面,敲打至筋肉寸断才罢。
哧啦哧啦地劈出大小数个口子,往时那些回忆才能寻着地方倾泄出来。
白迎瑕说曾有金龙献身,浮念成仙,月老从此来。
老怪物说他摔坏了脑袋,所以丢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彼时的小龙略懂些道理,也明白大人总喜欢同孩子撒些自以为是的谎,求些两相心安的自欺慰藉。
其实孩子只是不愿因一言争辩引出些多余又无用的教导来,他们什么都懂。
既然青岁和老妖怪不愿说,那就不追着问罢。
可是这些混球,就连当日歧崖之祸时,说个真相还要半遮半掩讲一半藏一半。
只说俞思化就是月老,其余的不肯再讲。
——他们是真的不怕谢逢野哪天气血上头干脆将这小玉兰打死泄愤。
如今再回百年,温情翩然浮现,知有一人,为他来,为他生,为他死。
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何其不公。
谢逢野想不明白所谓金龙和浮念台有什么关系,成意又为何因他频繁出手。
但能让他在此时知道俞思化就是柴江意,还不算太晚,冥王殿何其感恩。
我有所念人,在远乡,在眼前。
徂年惆怅,始放心上。
自光门中踏出第一步来,见到满屋狼藉,残烟笼雾人影憧憧,乱局一片中,角落里那衫天青却引去了他所有注意。
彼时谢逢野想:完了,他不一定能忍得住。
他实在太爱,实在爱惨了这人。
他想要拉着他质问为何就此离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他想要让他瞬时记起所有,好让他们可以借着昔日情分互诉衷肠。
他想要一刀斩了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新仇旧怨,此后天地只剩他们二人直到地老天荒。
他想要声声相诉爱意,想要拉住他十指相扣,抱住他衣带交缠,和他唇齿相依护递暖意,想要与君共赴巫山云雨。
偏偏这些冷刺荆棘一般的痴念妄想,谢逢野任何一条都做不到。
成意既是本事滔天,又再三相护,明知情劫难道也要毅然抽身,万般定有一个难处。
谢逢野害怕,到头来要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难处。
那他该有多混账……
他曾以为,若心有所属爱意该当宣之于口,可成意一次一次告诉他非是如此。
可叹可恨,天总不尽意。
偏他谢逢野担了这冥王一职,三魂七魄五感五炽,他再熟悉不过了。
诘问也好幻境也罢,即便人间急疾万千,却不能有任何一种让俞思化此身五感顿失两样。
除非劫损。
“是不是看不见了?”
怒雷滚滚如泼如劈,击打到玄色法障上溅出斑斑点点的辉亮,谢逢野却连看都没看。
俞思化垂着睫毛,雷云之下面白若薄纸,几缕烦恼丝飘摇不歇,他循着声音用眼睛去对谢逢野的方向:“好像是刚才光太亮了,所以伤了眼。”
他微微偏了偏头,让耳朵听得清楚些,听得雷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谢逢野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悬于额前,血珠成线连接,龙角顺出,一蓬巨大黑莲花应召倒绽于顶。
方才还汹涌难挡的天雷,在触及这蓬光莲之时尽数被震成了粉尘,无力得不成样子。
梁辰和孟婆齐齐回头,皆看得呆了。
在那俞家小少爷瞧不见的对面,冥王玄袍舞光,寒角生威,衣带悬饰皆于狂风中乱舞不歇,为此悍烈之力不曾漏了半分到那少年郎面上。
光龙从他的身体里现形,顺风而起,竟是将这天道大劫生生撕扯了个遍,那些前一刻还在嚣张横行的光咒符文,尽数被踩于龙趾之下。
巨龙翔天唳鸣,似呜咽,似哀嚎。
光影盛大交错,如创世一般。
冥王只是看着他:“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让尘被圈于梁辰身后,为着提防他寻着机会又要跑,早在抵挡雷劫攻势之时,梁辰就把他拘到了身边。
他呐呐道:“疯了……疯了!这般对抗天道!”
孟婆难得神色严肃:“闭嘴吧你。”
*
风静云停时,他们重回良云知的小院。
所有人都觉得恍若历经大梦一场,乍得平静尚且难以适应,忽觉恍然若失。
彼时冷弦声来得突然,瞬时将众人带走,独留小古和小安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会终于见到他们回来,小古开心得尾巴止不住地画着圆弧。
狗崽在众人之间撒开欢地窜来窜去,可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雨将至。
“我把白家姐弟连同俞家大哥一道送回俞府去了,也好方便我们快些解决一下良云知的事情。”
孟婆目光不善地看着让尘,旋掌化出灵笺递给尊上。
“这是属下在幽都查到的。”
“嗯。”谢逢野应道,眼神示意了梁辰把俞思化带到窗边那席软塌处落座。
“一世乱道,十世偿还。”他看着孟婆递过来的灵笺,“你明知自己所谓有损道心,有损德行,更是有人将你彼时杀业记到了你们药仙府头上,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不甘,又不愿让师父替你背去这些骂名。”
“所以死都不肯回身子。”谢逢野好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破魂一尊,再不回身子里去会有什么下场,这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世自我了解?”
让尘听得嘴唇微微颤抖,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眼睛闭上,做了一个魂体根本用不着的动作,深深呼吸过后,才坦白地说:“对。”
“你可真是癞蛤蟆,挤一下跳一下的。”谢逢野振臂把灵笺甩到他脸上,可惜那只是灵光所化并无实体,猛力砸去也只能化作微柔辉光散开。
并不能将冥王殿此时的怒意传达万分之一。
灵笺上书,让尘有三错。
一错私自改命:药仙和问花妖族之间的纠葛那是几辈子之前就定下的事情,这般旧恨,妄图改变不是一日之功。且因多代残害,再加上红将军屠了妙手镇,是以药仙府近些年来所受供奉每况愈下,大不如从前。
让尘作为药仙孙祈成得意徒弟,身在其中自然焦虑万分。原来,受那万年诅咒影响,每逢问花妖怪需要献身做丹之时,皆要因背叛而起。
而背叛之人,定要是不世天中药仙府门徒,到了让尘那一回,原不该轮到他下界,应当是他的师弟。
可那个师弟天资超俗,颇有可以继承师门之道风,而背叛这种行为,一旦沾身便如魔咒难除,损身耗德,百代难消。
药仙府已见颓败之势,让尘岂能眼睁睁瞧着它就此没去。
是以私自代替那个师弟下界,如许多辈先人一般,背叛问花妖怪,最终自尽于内疚。
二错无法及时醒悟:本来嘛,历劫历劫,重在历后那些感悟,偏偏让尘此来痛彻心扉,乃至于他回到了药师府后依旧难以摆脱梦魇,心病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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