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那个圈子是什么样。你不融入,都未必可以全身而退。我当然知你不会同黎耀文有什么直接关联,但你只要接近,就有被牵连的危险。”梁天宁声沉下去,“而余回,就是吸你入局那个眼。”
手中瓷勺开始颤抖,撞上碗壁,响得好清脆。向南珺控制不住,只好将匙羹丢回碗里。
“阿珺,有些话无需我讲,你自己本就睇得清。我不劝你,只是提醒,”梁天宁起身,拍拍他肩膀,向房外走去,“扑光可以,我只是不希望你扑的是火啊,阿珺。”
梁天宁讲完,便自行离开,要他好好休息。向南珺未再出过门,在五层的房间窝了一整天。
那个荷官于他似是警告,又同时是一桩启示。独处的时间里,向南珺难自控地不断想起,反反复复。
神经高度紧绷,到了日落时分,胃炎又有发作征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温水送服两片随身常备的胃药,向南珺看看表,决意缺席一小时后的拍卖会。
本就是为那幅画而登船,现在画以赌注的形式到了手,会场不去也罢。
他终究和黎耀文之流的气场合不来,若真起什么冲突,为难的是梁天宁。
不见最好。
电话屏幕在这时亮起。向南珺重新窝回柔软床铺,拿起来看,是通讯软件上的好友申请,很寻常。
不寻常的是发送申请那人。
余回。
没有废话,不讲来由,公事公办的自我介绍,除了名字再无其他。
向南珺的手指在「Accept」按键上停留足足三秒,才轻轻按下。
装作不在意,不主动发出第一条讯息,先点开对方头像,如视察一般简单翻阅。果然展示出的社交圈也如其人,界面简洁至极,内容空空如也。
余回整个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孔可入。
对方似守在电话前,瞬间发来讯息:「怎么没见你人?」
连询问都是一贯风格,他似乎铁了心立一副冷面人设。
向南珺不擅长撒谎,找不到其他理由搪塞,只好实话实说,回复:「有点不舒服。画已搞掂,其他拍品我都没兴趣,就留在房间睡觉。」
隔了好一会,向南珺头昏昏沉沉,等待回复几乎等到睡着,对面的消息先至慢慢送达:「好。」
余回一向吝啬问候,大抵是人不在面前,这样一句隔空的嘘寒问暖,并没什么实际意义。他好似从来都做比说多。
寻晚也一样,向南珺在余回面前磕伤膝盖,余回会不由分说拉他过去,替他将膝窝里的淤青一点一点耐心揉开。
但若无法面对着面,哪怕只是一句问候都是多余。
余回以为那不切实际,却不知矜贵少爷其实一句话就可以哄开心,成本实在好低。
尽管知道余回一向是务实到有些可恨的人,向南珺依旧凭空生出几分落寞。点可以这样不解风情,连多打几字哄人开心亦不会。
向南珺不灰心,仗着生病好提要求,道理等同撒娇。于是他又打字,道:「很久都不胃痛,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些没。」
余回落座拍卖会首排,那幅被向南珺看上的画被临时撤下拍品名单,此时进程过半,拍卖台中央正展出一只珐琅彩牡丹盌。
是上些年纪的成功人士最中意的拍品之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轮番举牌,转眼间叫出数千万天价。
「因为那个荷官?」
几番推拉下来,各位富豪竞争激烈,每次举牌加价五十万,心照不宣。余回身后一位率先没了耐心,再次举手,加价十倍。
万众瞩目。聚光灯立刻转去,从余回身上扫过。黎耀文立于台边,顺势望过来,余回未输入完成的消息只能匆匆发出,留一半未说完的话,不动声色将电话扣上大腿。
徒留向南珺一人面对形单影只的消息发怔。他觉得余回这样的语气有几分漠不关心,叫人摸不透他的意思,不好回应。
但说到底他人的生命也轮不到他来惋惜,有人舍生取义,有人为爱殉情,终究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他不准备再回复,这是他第一次无视余回的消息。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同余回再向深处讨论。他有些怕从余回口中听到与黎耀文相同的论调。
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是好忧心余回近墨者黑,曾经的一缕风刮入港市,就彻底无影无踪。
锁屏前,却收入另一条新讯息:
「他有他的选择,你不必想太多。只要记住我同你讲过,学谁莫要学他。」
胃中有些翻涌,便裹挟着情绪一起,变得不那么稳定。向南珺回:「不要学他怎样,那样奋不顾身爱一个人,还是爱得太过头,丧了命也甘心?」
回过来的消息变好长,却接连向他抛来好多个否定句:「不要学他不顾安危,不要成日为无关紧要的人忧心,不好爱别人太多,最要紧是好好爱自己。」
紧接又传一条来,对前一句补充:「平平安安才好,向小少爷。」
【作者有话说】
就差把担心写在脸上,嘴上却偏不说,身体也要推开的口嫌体正直。
有人就是仗着有lp追Strong,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天啦!
回(飞来一记眼刀。)
嗯,谴责,必须谴责!(逐渐收声、后退,悄悄离场。)
第45章 改.“生我气?”
向南珺窝回床里,突然不知要如何回。后面传来那句语气多几分亲昵,换做平时向南珺早咧嘴笑得开心。
此时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握着电话靠近胸口,没有过速跳动,反而腾升起一股酸胀情绪,轻飘飘溢出心室,顺着血液流动、流动,最后滞淤在喉咙。
关于他的感情落点,余回不讲;奋不顾身爱上了谁,亦避开不问;就连一句如常的劝解,同样要用“别个”模糊掉对方身份。
连发几条对情情爱爱始终只字不提,余回向来会这样避轻就重。
最重一处,却只是道,要他平安。
电话又震,余回传来最后一条:
「拍卖结束后,游轮会在澳岛岸边停多一日。本想邀你落船行下,既然你不舒服,那就改日。好好休息。」
那一口酸胀气息太甚,剥夺他打字力气。向南珺阖上眼皮,跌落发信人的梦境。
拍卖甫一结束,游轮便离开公海,径直向澳岛方向驶去。黎耀文足够谨慎,驶出公海范围,赌场就歇了业。
泊岸已是夜半时分,依旧拦不住许多人落船。澳岛线下赌场通宵营业,纸醉金迷,筹码交错,多行一步,黄金钻石统统不再是梦,无人能抵住此等诱惑。
提示落船的温柔女音共敲门声一同响起。向南珺一觉醒来,正在浴室冲凉。
发梢湿润,慵懒覆在颈后,不得空去吹,湿润手指攀上大门把手,轻轻一扭,迎上梁天宁含笑面孔。
向南珺有些意外:“你不落船去玩?”
“本没什么打算,是Manda嘈住要去。”分明满口恋爱酸臭,偏要一副为难模样,“你讲,为什么女人香车宝马都不够,偏偏中意这金银场?戳她身价不够多,还是她男人我好吝啬?”
“你少得便宜卖乖喇。”向南珺闪身到一边去,为梁天宁让出进屋的路。
“对不住,忘记向少还爱而不得,饱受相思折磨。”
这才不是一句同于往常的打趣,分明是要在荷官跳海事件后点醒他。向南珺假意没听到,正要关门,梁天宁身后又现出一人。
双手并用,捧一鼎砂锅。砂锅两翼垫了隔热材料,他手背依旧被热气炙出隐约红色。
向南珺赶紧把人让入房内,关上门:“你这又唱哪出?”
“知你未必会主动叫晚餐,那澳岛人好识做生意,知道这处是游客码头,夜宵档早早开起,这一间食铺香到几英里外都闻得到,就差人打包来给你尝下。”
醒目仔做事稳妥,轻手轻脚将砂锅置于室内餐桌,掀盖,顿时热气弥漫。盛出两碗,对称摆放,一切做妥,才顾上搓一搓微微有些烫红的手。
“不是吧梁少,我有没有蠢到会饿死自己的地步啊?”向南珺惊叹,“至少知道肚饿要落楼去餐厅喇,你不要这么夸张。”
梁天宁不睬他:“我信你有鬼,饿过头就要打瞌睡,一觉醒来胃又穿窿,你出了什么事,我爸要丢我去山上祭祖啊。”
难得梁天宁有心,向南珺收下好意,开始赶人:“知啦,我一定乖乖听话,饮到一口都不剩,得不得?快走啦,不要让Manda等你这么久。”
梁天宁指指桌上的两碗热粥:“我那碗都还没饮...”
向南珺向外推人:“我替你饮喇。啰啰嗦嗦,当心Manda有日要厌烦你。”
梁天宁行至门边,转身话:“黎耀文落船了。余回未跟住他。”
向南珺关门的手顿了顿,梁天宁没再多讲,转身离开。
门从向南珺掌心脱手,被人从外面带上。
砂锅粥实在太烫,向南珺没喝两口就放在一边。抬头已是午夜,下午睡饱,此时毫无困意。
向南珺无心落船,从衣柜捡出一件绸缎衬衣,同样垂顺的阔腿西裤,将柔软衣摆收入裤腰。
他想去甲板兜兜海风。
海水涨过一次潮,此时渐渐褪去,拍打在船体上的声音渐弱。
鬼使神差行至甲板尽头,向南珺双手撑上边缘护栏,那个位置早上曾安静放住一对再无人穿的拖鞋。
依然未有下落,清晨还勤勤力力的打捞队伍此时早已收工不见,徒留海面上微浪起伏。
无人知那个爱到破碎的荷官被海浪推向大洋深处,还是在无人在意的时刻,悄然沉入海底。
“不留在房间,是觉得好点了?不回我消息,却自己一个人跑到甲板来。”
不用回头,余回的声音早成为他脑中烙印。向南珺五指张开,将栏杆握入掌心。
夜晚风急,甲板的船头尤是。一缕一缕从海上吹来,钻入向南珺开低的领口,将他衫向后吹起,前襟紧贴上胸口,在背后鼓成一团。
好似风在他身体里有了形状。
从侧面看他的腰好薄,十分平坦,吸气时甚至有些内凹。
衣料也飘,裤料也飘,半湿的发梢都不甘落后,被风吹得四处乱飘。
一身柔软。
余回却不必等他答话,径直行至他身边,与他同吹一捧裹住水汽的风:“那幅画返港市后会收至画廊,等你得闲,我与你一同去取。”
向南珺面上乍一抹喜色闪过,同意的话却迟迟不肯出口,犹犹豫豫,才好勉强挤出一个“好”字。
余回笑问:“这么不情愿?”
“你同我一齐去,我当然好乐意。不过...”向南珺迟疑一下,终于讲出心里的话,“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同黎耀文行那么近。”
余回手腕劲瘦,戴一支深黑色卡地亚,修长手指托住高脚杯底,淡色香槟随轻晃挂壁,再落下。
他的手腕停住,侧过头来,问:“生我气?”
语气好包容,好容易令人误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细语。
其他人这样同他说话,向南珺巴不得退避三舍。但换做余回,又自甘向前,投身入那一处不见底的黑洞。
“气。”他张口应下,明知别有心思的是自己,同余回讲话却就是有持宠而娇的底气,于是理直气壮辩驳,“你明知那个荷官的死,黎耀文一定脱不了干系。”
“要替他讨回公道?”余回说,“但如果不是周生负他在先,这个空子,黎耀文钻不到。怎么能将所有账都算在黎生头上?”
这话没错。黎耀文当然不是悲剧的缔造者,说起来,他的行径顶多只是顺水推舟、落井下石。他一贯擅长做这些。
但向南珺始终耿耿于怀。黎耀文是压死荷官的最后一根稻草,出了人命,理应算在他头上。而早上同他站在甲板同一侧的所有人,皆是他的帮凶,难辞其咎。
恨屋及乌,雷打不动的原则,却总对余回失效。哪怕面前的余回是错的,套上简风滤镜,是非对错又要排到第二位去。
还突然改口,唤那罪大恶极之人“黎生”。向南珺撇撇嘴,吃味甚重:“你这是为他讲话?”
“不是啊,我只不过讲句实话。”比起向南珺,余回似乎更难在这种事关他人性命的话题上产生共情。他面上依旧淡定,说,“那样身份的人,本不该和周生搭上关系。不是同个世界,偏要勉强,结果就是这样。”
向南珺却执意同他赌气到底:“那你又算不算勉强?”
身世普通的荷官搭上前制造业大亨之子是勉强,那内陆一个山村出身的辍学青年,站在黎耀文身边,又算不算勉强?
余回愣了一愣,却又笑道:“我同那位荷官所求又不同。”
对,接近黎耀文是为求富贵,余回亲口讲过。
可自己要在余回身上求的,却和那位荷官如出一辙。
一句话问出口,再往下便是怎么也不可能停的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谁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于是向南珺继续问下去:“那如果是我同你,又算不算勉强?”
背景一样天差地别,同样剧本套上他与余回,只能算他自降身份,又不是余回高攀。怎么能算勉强。
余回不讲话了。
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向南珺终于生出几分心慌:“你就当我没讲过,也行的。”
余回却突然又道:“什么都敢同我讲,是不是真对你太好,所以胆粗到不怕我同你发脾气?还是那些人口中对我的可怕形容,要亲眼见识一回先至算数(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说】
阿回好像也是有点dom在身上的吼。不敢想那啥会有多凶。不敢想。
第46章 改.“爱错人,都难有好结果。”
几分严肃的语气,提起来不是吓吓他而已。向南珺心中警铃大响,暗道是自己太过得意,以为自己对余回有几分不同,便掂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多斤两。
这回恐怕是真将余回惹毛,没得收场了。
向南珺知道低下头去,乖乖认错一般的态度:“怕的。”
同余回硬碰硬没把握,服软却是永远的强力杀手锏。余回才硬起几分的语气又淡下去:“你明知我留在黎耀文身边,同荷官对周生的心意完全不同。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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