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挑选骑兵的消息已经传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这次集合意味着什么,尤其对底层士兵而言,毫不掩饰面上的跃跃欲试,被选上骑兵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机遇。
看见高台上骆将军身边与之商议的陆旋,袁志几个才反应过来,昨日陆旋只问他们想不想进入骑兵营,却没提自己,原来他进入骑兵营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根本不必参与这场筛选。
台上陆旋向着这个方向望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这个距离几乎分辨不清谁是谁。他的面上并无表情,却眼神笃信,遥遥一望,被他寄予希望的人如同感应到这份期许,斗志昂扬,拿出势在必得的决心。
铁羽营遴选骑兵足足用了三日,经过各营首轮推举,大致有两千余人。再过一遍严格筛选,留下七百余人,接着在营中挑选一番,填补空额,八百人整于第四日集合完毕。
这支新创建的骑兵营,有了自己的名字、将士,还缺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具有辨识度的独特图腾与旗帜。
图腾所代表的意义重大,战场上一眼便可辨明身份,更是这支战队的精神象征,今后营中个人的名字将不再重要,图腾便是他们身份的证明。铁羽营,将成为他们毕生所效忠,为之付诸一切的存在。
只是图腾与旗帜完全是陆旋不擅长的东西,只能向外集思广益,多方征求意见。
骆将军日理万机,哪有空来管这件事,所以还得落到手下人头上。
人都已经召集好了图腾旗号还没着落,要得自然着急,孙世仪到处找画师秀才之类的文化人出主意,被催得直骂娘。上头一拍脑袋一个主意,苦的都是底下人。骆将军也知道他的牢骚,请他好好吃了一顿,又弥补性地给了些补偿,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赶紧把事情办好一切都好说。
虽然仓促,这事还是给孙世仪办成了。他带上一沓画纸,扔在总兵府的桌面上,任由陆旋挑选。陆旋手还没碰到纸,孙世仪又快速一掌将纸按住:“先说好,就这些,挑不出来别再找我。才能有限就到这了,不行您就另请高明。”
骆忠和嫌弃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让你干点事这么多话,下回再不找你了。”
孙世仪痛快收回手:“骆将军,说话可算话啊!”
“滚吧,哪凉快哪待着去。”说完,孙世仪一溜烟跑了出去。骆忠和招呼陆旋一声,注意力全放在那沓纸上,细致地一张张翻看起来。
很快他们从头翻到尾,选了几张不错的一字排开。两人盯着眼前的画纸打量,不约而同伸向其中一张,几乎没有犹豫,一致做出决定,就是这张了。
被选中的图腾是鲜明的鸱鸮纹,画工算不上精良,却绘出一股凶悍肃杀之气。这种猛禽昼伏夜出,击之必中,象征勇武的战神,陆旋几乎是一眼便看中。
骆忠和为自己的眼光得意一笑:“瞧瞧,我府上还养了一只呢。如此有缘,就它了。”
铁羽营以鸱鸮为标识的旗帜不日制作完成,分发下去。这个图腾将印刻在铁羽营将士的血液与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铁羽营是骑兵队伍,平日训练与寻常士兵大致相同,额外还有一项骑射练习,平日多要与马匹协同训练。骆忠和为铁羽营另外安排了住处,临近马场,好让他们与自己的马匹多相处。
更换营地后陆旋有了单独的住处,虽然在他看来并无多大差别。
忙碌过这一段时间,陆旋空下来,想起这几日都没有见到鲁北平。铁羽营选拔时就不见他的身影,当时还有些奇怪,不过手头事情太多,没空闲多思考,此时骤然想起,他不再迟疑,提上礼物前去探望叔父鲁冠威。
鲁冠威在骆忠和府上住了一段时日,因为当初是举家迁移,十来口人一齐住在别人府上,时间一长不免觉得难为情。无论骆忠和如何劝解,鲁冠威坚持搬了出去,就在街口租了间院子,离彭守备家也不远。
陆旋的到来让鲁北平惊喜万分,他前些天听说陆旋回来就想去找他,但父亲却说骆将军和陆旋有要事要做,没让他去打扰,正准备这几日再抽空去呢。
见到鲁北平一身寻常打扮,褪去军营里的装束,陆旋面上不显,心中却惊诧。
陆旋不动声色道:“这些日子,没在军营里见到你。”
鲁北平嘿嘿笑,抬手挠头:“哥,骆将军准我离开军营,我准备过段时日去京城了。”他仰起头,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我要去参加武举,考武举人。”
陆旋反应有些迟缓,哦了声。鲁北平是提过考武举的事,那时还问过他要不要去,这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说着话,鲁冠威从后院走出来,严肃的面孔见到陆旋立刻露出笑容:“陆旋来了,快坐。北平,给你哥倒茶。”
鲁北平应了声,转身去倒茶,陆旋同鲁冠威在桌边坐下,想了想,还是问道:“北平要去考武举人?”
“是啊。”鲁冠威道,“年前做的决定,骆将军让他不用再去军营,在家中准备。考武艺我倒是不愁,听乌教谕说,考武举也是要写文章的,他是识得几个字,可要做文章,我看悬。”
本朝武举科考先考策论,再考武艺,选拔武将同样看重军事谋略,避免选出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陆旋明知这句话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是北平自己的意愿吗?”
“没有他选择的权利,考武举有什么不好?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朝中没人助你、为你撑腰,难免行得艰难。他中了武举,当了官,多少能帮到你,你也算朝中有人了。”鲁冠威说。
鲁北平倒了茶来,正听见这话,没吭声,放下茶杯站到了一边。
陆旋不赞同道:“若只是为了助我,大可不必。北平有自己的抱负,还是应当随他自己的意愿。”
“这是他应该做的!”鲁冠威拔高了声量,“你可知我为何举家离开玉成县,迁移到如此偏远的地方?就是为了替我的大哥大嫂,你的父母亲报仇!”
提及父母,陆旋一时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鲁冠威面色肃然:“若不是你找来叙州,当日去往京城寻找杀害我义兄的杀手,让他血债血偿的就该是我和北平。我来找骆将军,就是为了让他助我一臂之力。”
陆旋仍是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双眼微涩,好半天才道:“父亲若是泉下有知,能有您这样一位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定能含笑九幽,死而无憾。”
鲁冠威叹出一口气:“我与你父亲成为结义兄弟,早已许下承诺同生共死,他被害,我就得为他报仇,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可你父亲亡故,我已经背弃了同生共死的诺言,我只想北平能与你延续兄弟情义。”
陆旋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我视北平为亲兄弟,但也没想过让亲兄弟为我而放弃自己的抱负。叔父,你与我父亲的情义,没有必要强加在北平身上,这样只会让我自责。”
在场两人语气变得沉重,鲁北平连忙开口:“哥,我爹没有逼我,我是自愿去考武举的。当上武状元是光耀门楣的事情,鲁家往上数八辈都没出过一个状元,真能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鲁冠威面容冷硬:“我鲁家人义字当头,重情重义,应当去做的事情,就是要去做。北平把你当兄长,希望自己能帮到你,我不逼他他也会这样做。”
这对父子太过坚持,陆旋深感无力,最终只是对鲁北平说道:“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若考武举是为我,那我不赞成。”
“哥,你才是想多了。”鲁北平笑着道,“我的理想抱负就是出人头地,战场上、武举考场上,都可以实现。难不成我不去考武举人,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陆旋:“你……”他看着鲁北平笑嘻嘻的模样,摇摇头,“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做什么都行,但绝不能只是为了别人。”
“知道了。”鲁北平也跟着叹气,“你一回来就跟着骆将军忙活,忙活完自己的事又来操我的心,我都替你累得慌。”
“你写好策论文章再替我累吧。”陆旋终于不再纠结,缓下神色,对鲁冠威说道,“叔父的情义侄儿明白,心领了。方才是侄儿言辞不当,您与北平是父子,任何想法与决定都应该由你们父子协商,我不该妄言。”
他诚恳认了错,北平也一直表现得顺从,两个晚辈如此通情达理,鲁冠威神情别扭,良久,才缓了语气:“唉,你说的不错,我是不该强迫北平。可我仍是希望,他能有所成就,在他人危难之际,有能力帮人一把,无论那人是不是你。”
“爹,我知道的。您哪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这事对我有利,所以我才没拒绝。”鲁北平回到父亲身边,殷勤给他捏肩,“您当我是任人摆布愚忠愚孝的人?那我即便考中武状元进了官场,还不得被那些聪明人给玩死?”
他语气轻快,自嘲了一把,气氛彻底缓和下来。
那对父子并无隔阂,更没人怪罪陆旋,三人坐下相谈,听陆旋说了些京中所见所闻,再听到他这次面见了皇帝,鲁北平惊叹一声,连呼了不起。
“等我考上武举,也能见到皇帝吗?”鲁北平眼巴巴地问。
陆旋眨眨眼,沉默半晌:“要不你问点别的?”
第131章 太后
接到陆旋来信,班贺仔细看了好几遍,直到阿毛等不及,在他身边绕着圈的催促,这才转手递给他。
阿毛一把接过,眼睛黏在纸上,看着看着蹦起来:“旋哥有自己的骑兵营了!”
“别乱说。”班贺连忙制止。
即便事实意义上就是如此,但绝不可毫无顾忌直白地说出来。若是被人抓到话柄,告陆旋与骆忠和将朝廷官兵视为私兵部曲,一个蔑视朝廷、君王之罪,这帽子一旦扣上可大可小。
“骆将军对旋哥真好。”阿毛恋恋不舍地最后看几眼,将信纸还给师兄。
“他们都是重情义之人,你旋哥也会知恩图报。”班贺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妥善收起来。
接到太后召见的口谕时,班贺刚从军器局回到官署衙门里,可传话的内侍并未说明召见缘由,这让班贺摸不着头脑。
稀里糊涂去见皇帝可以,他是臣子,君召见臣理所应当。可太后向来不管朝政,鲜少召见前朝臣子,更别提他只是个五品的虞衡司郎中,回京后只在过节的时候遥遥见过几面。
一个不管朝政的深宫妇人要见他,班贺不太信是为朝堂正事,这才是麻烦的地方——他能有什么私事传到太后那里去?
师父在世时倒是见过太后几回,过去那么久,太后记不记得两说,但要是为之前的事,早就该召见了。可近来,他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太后召见。
自觉没有什么把柄可让人抓的,班贺定定心神,心怀坦荡地入了宫。
太后华清夷正值不惑之年,丈夫早亡,儿子年纪轻轻便继位,那位朝野之上最为尊贵的女人,面容看起来其实并没有衰老的痕迹。
宫中为其举国上下搜罗养颜圣品,时光荏苒只增添成熟风韵,云鬓如墨,未见岁月留痕。
班贺只在进门那一刻仓促一眼,随后全程俯首躬身,毕恭毕敬,不敢冒犯太后。在内侍的带领下,班贺于太后五步之外站定,跪拜叩首:“微臣拜见太后。”
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平身。班郎中,上前一步。”
班贺站起身,谨慎地向前挪了半步,那女声再次响起:“再上前一步。”
班贺只得再跨出一步:“微臣冒犯了。”
华清夷打量他片刻,只能瞧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得不甚真切,便道:“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班贺缓缓抬头,目光却始终向下,避免对视,便听华清夷吩咐道:“福禄,给班郎中赐座。”
内侍很快搬了椅子过来,班贺说了声谢太后,硬着头皮坐下。
顶着太后打量的目光,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没有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吗?
太后迟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极为强烈的目光却将他从头到脚一分一寸、一丝一毫地审视了数遍。
这样不同寻常的氛围之中,茫然令人心生焦灼,班贺只能主动询问,小心翼翼开口:“不知太后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华清夷嗓音仍是悦耳柔和:“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听闻皇帝近来对班郎中青睐有加,时常召见,便起了见见你的心思。想看看,让皇帝另眼相待的臣子什么模样。”
这话说得奇怪,但又似乎只是陈述事实。
班贺摸不准太后的意图,因为皇帝经常召见,所以她也要见见,这算什么理由?
难道,太后是代替皇帝来对臣子施恩?
可也没有这样打量的……班贺越来越糊涂。
华清夷:“我知道你师父是谁,是那位大司空孔芑多,先帝最尊敬的大臣。你如今任工部虞衡司的郎中,也算不负你师父盛名,皇帝对你也格外信任亲近。说起来,皇帝忙于朝政,与我这个母亲都少有话说。”
班贺镇定自若:“陛下孝心天地可鉴,对太后没有再尊敬的了,可见朝政事务的确繁忙。”
“天子朝政繁忙,需要你们这些大臣替他分忧解难,班郎中也辛苦了。”华清夷轻飘飘一眼,身旁宫女立刻上前奉茶,奉到班贺手边。
班贺接过茶:“谢太后。为臣子的替君分忧乃是分内事,谈何辛苦。”
华清夷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政,也不想干预君王,少有召见朝中大臣。可也因此不知道皇帝近来忧心或是关心何事。做母亲的,可以不问政事,却不能不了解儿子的心情。今日召你入宫,只是想问,皇帝近来可是有什么喜好?”
原来是为了旁敲侧击,在他这里打听皇帝的消息。
想来即便是太后,对儿子的关切也难以把握尺度,生怕逼迫太紧,如寻常母子没有两样。
班贺心头一松,想也不想,说道:“陛下近来对火铳火炮尤为感兴趣,常去射场练习射击。”
闻言,华清夷秀眉蹙起:“火铳?那样危险的东西,如何能让皇帝碰触?”
说到自己负责的公事上,班贺不能随声附和,据理解释起来:“太后担忧陛下是为母的天性,臣却也要斗胆进言。军器局对火铳进行了改良,生产的鸟嘴铳是当年师父与一个洋人交流所得,极大程度减小炸膛的隐患,只是他来不及呈给先帝便溘然长逝。如今臣将经过检测的火铳呈于陛下,陛下亲自试放,安全得到了陛下的确认。陛下有上天庇佑,臣等也会极力保障陛下安危,请太后不必过于担忧。”
88/235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