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什么日子,都坐这里做什么?”班贺玩笑地说,“斑衣郎都不知道被你们吓到哪里去了。”
鲁北平和阿毛坐在一边,心里都惦记着同一个人,见班贺回来,不约而同站起来。
阿毛问:“师兄,你说旋哥这回会不会立大功啊?”
娄仕云喝酒喝得脑子晕乎乎:“放心,我爹早就记住他了,知道他的本事,肯定予以重用!”
也不知道该不该当好话听,阿毛脸一垮:“那肯定要比别人危险多了。”
娄仕云挺起腰板:“嘿,这话怎么说的!”
班贺忽然想起顾拂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目光向他看去,却见顾拂正看着自己。不知怎的,他今日出奇自觉,竟然一句话没说,只是转过头去拉着娄仕云继续喝酒。
这样反常的态度,才叫人心中不安。班贺不得不承认,顾拂的话对自己产生的了影响。
又或许应该说,是对陆旋的担忧,让他对那些话感到在意。远隔千里,书信往来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永远是滞后的,也不知道陆旋现状如何。
没过几日,一封来自叙州的书信稍稍平息了班贺的不安。
陆旋信里写到,骆忠和早已看出瞿南不安分,屡次侵扰烦不胜烦,心知与之终有一战,派遣他前去偈人村寨救援,同时放出探子,为一切战事做足了准备。待陆旋回到叙州,将偈人所遇险情如实上报,巡抚邓伯恩再也忍耐不住上疏朝廷,终于等来了兵部调令与皇帝诏书。
骆忠和料到这一日不会来得太晚,人马粮草早已预备好,很快到位,调集不算仓促,几日后即可整军待发。游击将军陆旋,率铁羽营为先锋部队,率先进入瞿南境内。
想到朝廷军队做足了充分准备,拥有强大的火力,娄冠又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陆旋信中饱含坚定的字句逐渐化解班贺内心对顾拂那些话的忧虑。
即便遇到危险,他也一定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第142章 京观
瞿南雨林与大兖境内并无二致,一同入境的不仅是陆旋所率领的八百骑兵,怀远将军耿笛所率一万朝廷军、应召而来的越泽三千罴兵由拉打带领,还有七千来自其他部族的土兵,合有两万之众。
火铳方便运输,先一步到达先锋军手中,火炮与八万大军行进缓慢,但拥有强大充足的火力已经足以让军心更为稳定。
行军队伍在林中穿行,越过边境,大举进入瞿南境内。他们先行一步,与平江侯所率十万大军分为两路进发,目标直指景者府,率先占据易守难攻的险要。
铁羽营的骑兵走在前方,他们所骑乘的大部分是西南所产乌蛮马,骑兵无法披挂厚重的马铠,防御力不足,但乌蛮马耐力顽强,擅长翻山越岭,尤其适合丛林山地作战,相较从别地征调的队伍,优势显著。
西南气候炎热潮湿,铁甲易生锈,因而他们的盔甲多为铜甲,或铜铁掺杂着用,成本大大增加,装备战马无一处不精良。
即便朝廷军力争速战速决,但也为此次可能会持久的战役做足了准备。
瞿南地域狭小远不能与大兖相比,但在西南属国中已是强劲,附近各土司蛮部不敢与之对抗触其兵锋,此次朝廷与瞿南开战,纷纷持观望态度,不少蛮部更生二心。
若是战败,到时那些土司倒戈相向,动摇的将是大兖的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陆旋率领铁羽营一路进发,眸光坚定,骆忠和临行前的嘱咐更像是命令:此次出征只许胜不许败。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顺着风钻入鼻腔中,陆旋皱紧眉头,感受到一丝诡异。紧跟他身后的是方大眼和袁志,方大眼不愧生了双大眼,远远就看见前方的异状,招呼身边人快看。
林中雾蒙蒙阴沉沉,前方稍远些的地方便一片阴翳,袁志视野中模糊不清,前方道路似乎被什么堵塞,堆得像山一样高:“将军,那是什么?”
陆旋定神凝视,辨认出那是什么瞳孔猛地一缩,语气低沉:“是京观。”
“京官?”袁志看向方大眼,“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京官吧?”
方大眼胯下马匹放慢速度,横眉竖眼:“就是尸堆。”
用敌人尸首堆成的山被称为京观,战场杀贼、战捷陈尸,筑成京观用以炫耀战功。但显然此处横陈半路的这座京观,不仅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威吓来者。
前进的队伍逐渐靠近那座京观,眼前的一切看得更为清楚。所有眼见这场景的人无不胆寒愤怒——这些累聚起来的尸体身上衣着并非戎装,而是普通百姓的衣着,有汉人的,也有一些来自西夷部落。
瞿南人劫掠屠戮百姓,在这条入境必经之路上累作京观,数不清的尸体垒成一座可观的小山包,尸首堆积的时间长短不一,呈现不同的腐烂程度,最下层的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浓烈的腐臭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几乎令人窒息。
随着队伍的前进,更多残忍的场面出现在众人眼前——断肢被挂在枝头,幼儿穿过竹竿,抽肠系树,煎肉取,随着前进划过的一幕又一幕,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真是一群畜生!”方大眼忍不住啐了一口。何承慕吓得不轻,咬牙切齿一通乱骂,没想到瞿南人竟然这么不是人。
陆旋牙关咬紧,猛地扬起铁羽营的旗帜:“瞿南人对我们的百姓如此凶残,他们杀害的是我们的兄弟姊妹,践踏的是我们的领土!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整齐的呼号响彻云霄,惊起无数飞鸟,战士们没有被这极为残忍的场面吓到,反而在无数血肉尸骨中燃起熊熊烈火,战意攀升,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血债血偿!
强大的战意渲染了整个队伍,仇恨与为国的荣光促使每一个战士都奋勇杀敌,冲锋陷阵。
向前推进的队伍在景者府外突然遭遇瞿南军,受到袭击队伍霎时乱成一团,人呼马嘶此起彼伏,但在及时恢复镇定的将领号令下,朝廷军很快整顿队伍,开始拿起武器全力反击。
本欲偷袭埋伏的瞿南军队没有料到会如此强烈的反击,不仅没能偷袭成功,反而尽数折损在朝廷军的刀剑之下。
朝廷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一日内推进到景者府城门下。
历来有着易守难攻名号的景者府从未经历过如此强大的火器,在火器强势压倒性攻击下艰难防守。火铳手列队成阵,前后轮换留出上药时间,一发接着一发不断射击掩护。
先锋死士趁乱攀上城墙,杀出一条血路,从内部打开了大门。城外兖军攻入城内,驻守的万余瞿南兵在火铳射击之下溃不成军,不到一日便夺取景者府。
第一回抓到的瞿南军放他们归国,这次来可就不一样了。
陆旋带头在乱军中厮杀,鲜血浸入黑色的手套、溅上玄色铠甲,几乎没入其中,唯有洒在冷酷面孔上的点点血迹证明着发生的一切。
战死的瞿南军尸首倒成一片,剩下为数不多的战俘也被诛杀殆尽。
站在血泊中的铁羽营战士没有一个身上不带血,拼死搏杀后剧烈喘着气,用武器撑地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的面孔仿佛在此刻同化,所有人表情同样坚毅,通红的双眼中满是被激发的仇恨,在此刻还了回去,不知是谁发泄似的吼了一声,接二连三的怒吼响成一片,阴云密布之下肃然壮烈。
陆旋斩下最后一颗头颅,下令先安置伤兵,将敌军尸体收集起来,扔到城墙外。
敌军尸首将会被用同样的方式累积成山,摆在景者府前方。
攻下景者府当晚朝廷军队入驻城中,耿笛所率部队与陆旋所带领的铁羽营有着严格的军纪,执法严明,部伍整肃,即便城内都是瞿南人,也不允许他们伤害普通百姓。
但土兵就不太好控制了,他们素来彪悍,战力勇猛,只听从自己的指挥者,一同前来只是为了协助朝廷军,若是对他们多加约束,反而会引起土兵反感。
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在城中屠戮,否则朝廷军对普通百姓施以暴行传出去,引起瞿南百姓抵触,激起民愤,事情就难办了。
好在越泽罴兵的领头人是拉打,陆旋常去越泽村寨,与拉打他们一同饮酒,俨然成了好兄弟,找他说上一句,他的面子拉打还是要卖的,应下回到莫哥山一起饮酒庆贺的邀请,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其他各部族征调的土兵没那么好说话,耿笛只能和他们的领头人约法三章,只要不伤人性命,奸淫女子,其他的事只要不太过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手下人做好安排,耿笛把门一关,外面发生什么都权当看不见。白日一战,朝廷军也有伤亡,经由统计,铁羽营伤百余人,亡十余人,相比敌军而言已经算是微乎其微,但陆旋心中仍是沉重。
耿笛明白他这是第一回折损手下的兵,宽慰道:“你是一名爱兵之将,疼惜手下的兵是人之常情,是好事。可你是在战场上,就得接受这件事,今后还会时常发生。生离死别都是常事,我从军这么多年,失去的弟兄比你手下的人都多,你我的命都说不准,不必太过自责。”
陆旋点点头:“明白。”
“你手下折损的人,回到叙州还会再补起来。”耿笛忽地一笑,“我猜,骆总兵肯定会趁这个机会,再给你多塞一些人。不然一个游击将军,手下只有八百人,说出去多寒酸。”
陆旋兴致依然不高:“那也得看骆总兵的安排。”
“我猜,起码五千。”耿笛说。
陆旋被他的狮子大张口拉回一点,脱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打个赌。”耿笛比出五根手指头,“我就赌五千人,少一千,我切一根手指头。”
陆旋:“……”
耿笛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傻了吧?手指头怎么能随便切,不过我是真信骆总兵会那么干。”
“这些都得回去再说。”被他这么一搅和,陆旋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多谢耿将军,我先回房去了。”
耿笛站起身送他出门,叮嘱道:“早些休息,养足精神,咱们可不是占领了这里就算完的,你们还有任务。”
“是。”
陆旋打了水回到房中,将身上的衣物与铠甲换下,及时将上面血污清理干净。血液残留凝固时间太长会腐蚀金属,这些都是班贺赠与,怎么能让它们被污染。
清洗干净的盔甲挂了起来,陆旋走到桌边,先前命人找来的纸笔和墨已经整齐摆在了桌面上。
磨好墨,陆旋思索片刻,提笔开始写信。出征前所有士兵都在叙州留下一封遗书,若是不幸阵亡,这些遗书便会被朝廷送回他们家中。
但陆旋没有写,父亲母亲生前从不见有什么亲戚往来,父母亡故之后,即便还有血缘亲人在世,他也彻底与那些素未谋面的亲戚断绝了关系,是毫无疑问的无家可归之人。
骆忠和与鲁冠威是他的长辈,却并非真正的一家人,若要说心中真正的归处,陆旋脑中出现的却是班贺那间小院。
他从不喜欢京城,京城那间小院却是他唯一想要去的地方。
以后,他要把那座小院整个儿搬到别出去,一砖一瓦都得是原样,地皮也要挖去一层才好。
写好的信晾在桌面吹干,陆旋看了好几遍,折起来塞回信封里。只可惜现在处于瞿南境内,除战报其他东西不能随意传出,传递家书无望,写好的信只能自己收起来。
他想,这些信回去要全部给班贺,守着他一字一句都读完。
第143章 铁蒺藜
数日后,娄冠大军抵达瞿南境内,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瞿南各州府下发檄文,列数瞿南国主杨蛟十条大罪,其中谋害亲兄赫然就在第一条。
杨蛟生性凶残,弑兄夺位,得位不正,为堵住悠悠众口,残杀诸多大臣,又岂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其二,待百姓如奴仆蝼蚁,多年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民不聊生,纷纷逃亡在外,罪不容诛。其三,身为属国,对宗主国不敬,对天子不敬,罪该万死。
条条罪名陈列开来,贴在城镇中最显眼的位置,恨不得瞿南人人手一份,口口相传。
寻常百姓本就是战事中最无助的,命如草芥毫不夸张。他们只想让战争尽快平定,痛恨引起战争的一切因素,而这篇檄文成为了百姓心中一个宣泄口,是国君不仁,暴虐成性,才会引来兖朝的官兵。
一个不被百姓支持的政权,也就意味着它正在走向末路。
随着兖朝大军的到来,瞿南内部开始混乱起来,陆旋安插入瞿南的探子们起了作用,如同一座机器的各处关节陆续运作,庞大的机器也开始了行动。
瞿南朝廷中反对杨蛟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暴虐无道的君王,无人知道何时何地会触怒他,最终只会落得悲惨下场,无数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得不思考别的出路。倒不如,借兖朝的手推翻王室,左不过再另扶持一个政权,也好过战战兢兢度日。协助兖朝的他们,反而会成为新朝功臣。
耿笛与陆旋所带领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数座城池。
朝廷军队发下檄文目的就是为了让瞿南百姓知道,他们进攻的是无恶不作的杨氏王朝,只是为了推翻暴虐的政权,而非百姓。所过城镇百姓没有遭到屠杀与侵犯,在朝廷管辖之下依然生活如常,本就不欲死战的瞿南人纷纷投降,大开城门迎入朝廷军队,宁死不降的城池也被娄冠统率军队携带的铳炮强行破开,捷报频频传回。
三个月内,瞿南国土三分之一被兖朝军队占领,每百里设营,率兵屯种。为了防止杨蛟逃走,周边属国也被朝廷派遣使臣提前通了气,要求他们闭锁国门,不允许接纳任何瞿南流民,抓到就要即刻送到朝廷军营中。
在朝廷使臣携带的丰厚礼品与开出优厚条件下,各属国蛮部首领们纷纷表示臣服,愿听从朝廷吩咐。周边被买通,剩下的问题迎刃而解,只待朝廷军攻破吉东城,瞿南最后一道屏障便土崩瓦解,擒住杨蛟如瓮中捉鳖。
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陆旋手下战士愈战愈勇,大有一口气冲到王城,生擒杨蛟的气势。
何承慕和袁志跟在陆旋身后,喋喋不休,掩不住地兴奋:“这些瞿南人也太不禁打了,咱们还没使全力呢,就打得他们是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我还以为得经历几场恶战,照这么看来,攻到王城指日可待了!”
袁志虽然觉得他有些得意忘形,但也没开口反驳,瞿南人的确没什么本事,小小藩属国,还想翻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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