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开了门。
周延深刚结束漫长的会议回到自己办公室。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一看时间,晚上八点半,这个项目会从下午开到现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晚餐也是他看到了饭点,让于涛去准备的。
等于涛也跟进办公室的时候,周延深让于涛下次会议时间尽量缩短,能言简意赅就不要乏味冗长,效率优先。
于涛连忙点头称是。
周延深坐回旋转椅,问:“江其帧那案子怎么样了?”
于涛:“估计得耗上一段时间,对方派来的律师在红圈很出名。”
这个结果不出所料。
江震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把江其帧捞出来。
“那就耗着,能断掉我那小叔的一条臂膀,也够他难受一阵子了。”周延深冷笑一声,又道,“对了,下周三回京市的机票帮我订一下。”
“好的。”于涛答应着,目光看到周延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几份文件签好字,笔帽也拧回了笔尖,在桌面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诧异地问,“Jason是要下班了?”
“嗯。”周延深站起身,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于涛的肩膀说,“家里有人等我回去。你也早点下班吧。”
说罢,于涛眼睁睁地看着兴致高昂的周延深哼着小曲离开了办公室。
曾几何时,周延深是整个聚合投资最晚一个走的,毕竟作为聚合的创始人,他一分一秒都不能懈怠。
不过现在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
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街道两旁的树叶悉数落光,只余下灰白色的树木枝干向着天空伸展。
寒风凛冽,周延深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从副驾将一捧娇艳玫瑰塞进怀里,生怕给它冻伤了。
今天他恰好路过先前那家花店,因为心情好,顺势买了一束。
原本他打算买其他种类的鲜花,但无奈红玫瑰实在是太抓眼球,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谢时舟的脸颊、颈边,后背全是如玫瑰色般的浓艳。
按响门铃,周延深单手捧花,另一只手撑扶着门框,已经摆好了Pose。
等了几秒,里面没有反应。
周延深又快速按了两下门铃,继续维持他的耍酷姿势。
但他在门口站了两三分钟,谢时舟仍是没来开门。
难道是出去了?
周延深满腹疑惑,在密码框内输入密码——0707,这还是谢时舟亲口告诉他的。
别提他刚得知密码的那会儿是有多亢奋了。
推开门,客厅黑漆漆的,一阵暖风迎面扑来。
周延深在玄关换了拖鞋,他边开灯边朝客厅喊:“谢老师?你怎么在家也不给我开门?我都要冻坏了。”
客厅暖气十足,但在房间溜达了一圈却没找着谢时舟他人。
应该是临时有事出门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不然也不会任由暖气在这开着。
周延深打算在谢时舟回来之前,先简单做几道小炒,到时候谢时舟也能吃上热乎的。
他从墙壁的挂钩上摘下围裙套上。
打开冰箱门准备翻找食材,琢磨着晚上要做什么家常菜时,余光忽然不经意地瞥到了灶台上的紫砂锅。
没有任何来由的,他眉头皱了一下。
他了解谢时舟,他这人做事井井有条,如果不是需要用到砂锅,他是不会将砂锅放在灶台上,而是清洗干净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周延深手指扣住砂锅盖,掀开一看,里边是未炖好的乌鸡汤。
他又探了下砂锅锅侧的温度,冰凉的。
厨房顶灯将周延深的身影拉长,他在原地伫立静默了几秒,拿出手机就给谢时舟打电话。
充满暖气的客厅,灶台上却放着炖到一半的砂锅汤,怎么想都不对劲。
希望是他草木皆兵了。
但在一声声无望的嘟嘟声中,周延深合上眼,捏了捏眉心。
他从通讯录中扒拉出物业的电话,让物业调出他们这一层的监控录像。
周延深说明了原因,物业也很配合地给出了录像。
录像中,一个身穿黑衣,戴着一顶棒球帽的男人将昏迷的谢时舟伪装成坐轮椅的病人给带走了,但因为对方帽檐压得很低,也有反侦察意识地避开监控,所以没拍到正脸。
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距离现在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周延深眉头紧锁,一场骇人风暴似乎要在他眼底流转酝酿。
他深吸一口气,手机的特殊铃声倏地响起——这是周延深给谢时舟设置的专属铃声。
周延深立马接起电话。
对方像是怕他担心,电话刚接通,清冷平静的嗓音就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我没事,你别担心。”
听到谢时舟安然无恙的声音,周延深无声松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
谢时舟耳朵贴着手机,下垂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坐在一旁沙发,阖眼假寐的江震。
他琢磨了下语言,尽量挑不出错处:“我在京市,明正有个紧急项目需要我回来一趟。”
周延深闭了闭眼。
就算没有谢时舟的这句暗示,他也知道能用这种手段的,只能是江震。
周延深沉默几秒,或许是听懂了谢时舟难以言表的话下深意,便只说了一个“好”字。
挂断电话,周延深双手撑在餐桌边沿,脑袋耷拉着。
看来,是江震要出手了。
不过想想也是,江其帧身陷监狱风波,他作为父亲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不管是万青酒业的红酒事件又或是配方泄露,谢时舟也都是当事人。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江震不会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
但他知道这背后还有他参与其中吗?
又或者是,他其实是知道了,所以才让人实施了这场对谢时舟的绑架?
那么江震对他和谢时舟之间又了解多少?他和江震的争斗,又会不会连累谢时舟……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得而知。
***
京市,东山庄园东楼。
江震在旁边听完谢时舟的这通电话,边盘着核桃边睁开了眼,他混浊的双眼转头看向谢时舟:“电话打完,也该说说你和江其帧是怎么回事了。”
谢时舟的指腹轻抚着手机的侧边边沿。
他在自家门口被迷晕后就被径直带上了江震的私人飞机。
药效在一个小时后失效,他是在飞机上转醒的。
当时江震正和什么人通电话,见他醒了便抬了抬下颌,眼神示意空乘给他准备餐食水果。
谢时舟知道他和江其帧在万青弄出来的这些事逃不开江震的消息网,也知道江震一定会找个时间让他回京市述职,详细说明情况。
但他没想到江震会亲自前来。
谢时舟在江震讲电话的这会功夫已经在内心设想了下他可能会切入的角度。
出乎意外的是,江震似乎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松散地背靠沙发,督促他:“晚上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别饿着肚子。”
谢时舟有点弄不清江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直到下了飞机,乘车回到庄园,江震依旧什么话也没问。
他非常熟悉地先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之后江震将他手机递给他,说一路上有人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让他看看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谢时舟这才能给周延深回那通报平安的电话。
此时,面对江震的提问,谢时舟语气格外平静道:“您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江震从胸膛轻哂一声:“那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谢时舟张了张唇,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无意识收拢着,长久的静默后,他忽然问:“我说什么都可以吗?”
“嗯。”江震挑了下眉,语气沉缓,听不出是真心实意又或是讥讽,“你不是一直都快意直言么?怎么现在倒开始瞻前顾后了?”
江震喜欢做对话的主导者,但谢时舟也不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谢时舟眼睛定定地望着江震:“那江总也应该知道我的诉求,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谢时舟这番话倒是给江震堵得有几秒哑口无言。
谢时舟自小能言善辩,这一点或许也是随了谢忠平,每每他俩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谢忠平总是能噎得他说不出话。
江震看着谢时舟那张和谢忠平相似的脸。
几秒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他眺望着庄园内,那些谢忠平喜欢的园景植物,负手道:“我不可能答应你。”
“其帧对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所以我会让他在看守所好好反省。”江震神色感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忙于明正医药的事务,又将他送至国外,疏忽了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责任,才令他养成了如今的性格。但小舟,叔叔年纪也大了,再过不久可能就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而你和其帧都是明正医药的希望,这个时候你要是离开明正,就等于让叔叔断去了左膀右臂。”
“小舟,你不会让叔叔为难的,对吗?”
谢时舟对江震的情感很复杂。
一方面源于他的养育之恩,另一方面则源于江震的掌控欲。
但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因为救助白血病患者而被江震指责,只会一言不发低头称是,事后喝下那碗鱼片粥的谢时舟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江叔叔,我并非想让你为难,我只是有自己所要追求的人生。”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认可江其帧的一句话:他的吃穿用度的确依靠明正,如今他所有的成就也得益于明正。但不能因为这样,而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人追求自我和自由的权利。
至于多年的养育之恩,也早已在一次次“政治场”上消耗殆尽。
江震常说,做任何事都怀揣着一定的目的,哪怕是名利场上的几句交谈,也可能带着显而易见的套话。
他几乎每天都将时间精力耗在虚与委蛇、追名逐利的地方。
他已经数不清为明正拿下过多少亿的项目,他为明正做的,虽然和江震比起来确有差距,但和其他人相比,并无太大分别。
从高中起,到现在,整整十年。
他就像一只被圈养在一个四四方方玻璃罩内的蝴蝶,这里什么都可以拥有,丰盛的植被、充足的阳光……唯独自我除外。
他被困在了这里十年。
自我磋磨、自我挣扎。
江震好半晌没接话,再开口时俨然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小舟,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好你,我不想食言。”
话题点到了谢忠平,谢时舟神色一动,下垂的目光也终于透过眼睫,看向江震:“叔叔,我父母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江震眉头一皱,盘着核桃的右手也停住了动作。
他装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诧异,欲言又止几秒,问:“你听说了什么?”
谢时舟把江震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不答反问:“所以您认为不告诉我,也是为了好好地照顾我?”
江震沉默地站在窗前,悲哀的情绪爬上了他的侧脸。
无声静谧中,他最终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偏头审视着谢时舟:“告诉你又能如何?当时的你不过七岁,何况……”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何况他是我长兄,如果我告诉你,你还能安心接受在江家生活吗?还是说,你想要一直背负着这样的仇恨长大成人?”
江震说的字字在理,也都是以担心谢时舟为出发点来考量。
“这么多年,我也很愧疚。当年我若是没有把忠平介绍给江勉,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尽管谢时舟从吴永强口中得知了那些过往。
可当江震亲自承认的那一刹那,谢时舟仍是不可控制的心脏狠狠一颤。
江震走到谢时舟身边,他叹了口气,手掌按在谢时舟瘦弱的肩上:“小舟,再过几天就是江董八十大寿,寿宴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不如你留下来搭把手。”
谢时舟缄默不语。
江震也没在这点上让他立刻回答。
他们都心如明镜。
这句话其实是个由头,只要他答应了,便是答应江震留在明正医药。
所以江震给足他时间考虑。
但同样的,谢时舟也很清楚,他能够以这种方式被“带回”庄园,就意味着不论他逃去哪里,都无法逃出江震的掌控范围,只要他想,他就能有无数个方法对付他。
除非江震能够应允他离开,否则他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光鲜亮丽的玻璃罩。
或许有些人会羡慕这个位子,羡慕被明正医药的执行官特别对待,羡慕这个圈层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可不论玻璃罩内的植被有多昂贵珍稀,他只贪恋玻璃罩外的那一根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
谢时舟在东楼三层的客卧待了一天。
在他没给出肯定的答复前,没有人会放他出来,也不准他和外界联系。
为了不让周延深担心,也因为他又一眼将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头,这次他没再做任何挣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他给周延深发微信。
下一秒,周延深的电话打了进来。
谢时舟还没来得及收拾思绪,但手指已经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
“谢老师,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为难?”
听到电话里头关切的话语,谢时舟眉间有片刻的放松,血液也在血管内汩汩流动着,令原本冰凉的躯体温暖了不少。
他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盏灯。
“我没事。”周延深知道他对江震、对明正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谢时舟并不想瞒着他,“只是……我被扣下来了,一时半会回不去海市。”
听筒那边传来沉沉的呼吸声,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片刻后周延深道:“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明正,在这之前,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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