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嗡嗡响起。
那是谢时舟的手机,他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备注。
江震自然也看到了,他对这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充满极度的依赖,并为此感到愉悦:“不过这最后一件事,你倒是办得很出色,也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
谢时舟像是意识到什么,顿时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收到江震眼神指示的吴管事立马拿起封口胶封住了谢时舟的口。
“……唔!”
谢时舟眼睁睁地看着江震好整以暇地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把他放了。”
听筒内传来周延深低沉克制的声音,他像是竭力忍耐着怒气,那一次次的深呼吸哪怕通过电流的层层削弱,也难以掩盖。
江震轻蔑一笑,道:“周延深,这可不是你求人的诚意和态度。”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
周延深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因力道大,指节都在微微颤抖。
不久前,他收到一段视频。视频内,谢时舟被绳索反绑着,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发送这段视频的,正是谢时舟自己的微信账号。
换言之,江震已经识破了他和谢时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并以此做威胁。
周延深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刹那,全身经络血脉仿佛处在大火中被灼灼燃烧,那股愤怒直接从心口窜了上来。
一旁的罗俊俊也看到了视频中的谢时舟,他胆战心惊地侧头看了眼周延深,只见周延深眉头拧得很深,眼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缝的冰层,冷厉情绪压抑其中。
无声对峙下,周延深还是选择了妥协与让步,他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闻言,江震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和江河不是打算罢免我的职务吗?”
“我可以投反对票。”周延深说。
“我不需要反对票,董事会一次召开不成,就会有第二次。”江震语调漫不经心,他对自己想要的事物向来都是势在必得,“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江勉手中似乎有不少明正的股份。”
此话一出,周延深瞬间明白了江震想要什么。
江勉虽然失踪,但他在明正医药的股份因为江河未给江勉登记死亡而一直存续着。后来江河又把江勉的股份财产设立了保管人,保管人是周延深。
但周延深自小离家,送往国外,回国后也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相关程序流程也未能启动。
如果他要动这部分股权,就意味着他必须到法院宣告江勉夫妻由失踪变为死亡。
而江震本身也持有明正的股份,再和江勉的那部分相加,已然达到对明正医药的相对控制权。
他的确不需要董事会的那张反对票,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明正医药的最大股东,完全可以控制整个集团。
“你不用想着报警,除非你认为谢时舟在你心里一文不值。”江震拿起酒杯浅尝一口,“其实这笔交易挺划算的,你都是聚合投资的创始人了,也不差个明正。何况……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啊,如果不是你和江河逼我,如果不是他谢时舟背叛我,我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我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赔给了你们。”
良久,周延深深吸一口气,垂在一侧的手紧攥成拳:“我怎么确定我答应之后,你会放了他。”
江震手指轻点额头:“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现在没得选。下午三点董事会召开,我要你当着众董事的面,签了股权转让协议。”
“宣告死亡的公证流程没这么快。”
“我知道。但江勉的财产保管人是你,规则是死的,我会带个律师过去,你照做就行。”
周延深:“好。”他停顿了几秒,又再次确认道,“你要放了他。”
“自然。”江震边说边看着谢时舟。
自打这通电话连接后,谢时舟就一直拼命挣扎着,眼尾急得都红了一片,那尼龙绳将他白皙的手腕勒出了明显的红痕,细嫩皮肉下,隐隐渗出细小的血珠。
江震说:“你要听听他的声音吗?他听到你的声音可是一直都在挣扎。”
手机猝然递到面前,谢时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呜咽声顿时止在了喉咙口,一双湿透了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延深”这两个字,仿佛看久了都能把手机盯穿似的。
周延深见谢时舟不说话,在电话那头焦急不安:“谢时舟!你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江震!你要是敢动谢时舟,明正的股份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江震听着周延深的恐吓,横在半空中的手也收回,唇角挂着讥讽,但还是分出点精力哄着他:“放心吧,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电话挂断。
江震随手一扔,手机被无所谓地抛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溅起微小水花。
他看着沙滩椅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时舟,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声:“可惜啊,本来想让你们这对小情侣好好告个别的。”
江震从来没有打算放过谢时舟。
就像他之前所说,做了就是做了,不可能收手。
他既然已经把谢时舟带来海上,就不可能让他活着回京市。
只不过在这之前,谢时舟总得发挥出他最后一点可利用的价值。
江震闲适地倒了一杯红酒,没有理会谢时舟那道恨入骨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
他举起酒杯,倾斜角度,将酒液洒入大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情:“……谢忠平,我把你儿子带来见你了。”
“你不要怪我心狠……我自认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当初就是因为你喜欢大海,所以我才让它成了你的坟墓,这样,你这辈子都将拥抱这片大海。”
就可以永远干干净净的留在我心底。
江震缅怀片刻,直到消失了几分钟的吴管事回来禀报道:“江总,已经好了。”
船舱内,海水一直在向上渗透。
江震望着不远处朝着这边驶来的直升飞机,侧头看了谢时舟最后一眼:“小舟,你就在这里平和安静地接受死亡吧。”
螺旋桨掀起的巨风将静谧的海面刮出层层涟漪。
不多时便扬长而去。
白云悬空,广袤天际似乎都被融进了波澜壮阔的海里。远远望去,碧蓝相接,海鸥扑棱着翅膀飞过海面。
就仿若置身于一幅天外仙境的油画,画面中央,一艘游艇逐渐沉没。
如同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最终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第68章
蔚蓝天际映在谢时舟的眼底。
游艇已经沉了大半,海水湿透了他的鞋袜、裤管。
谢时舟反捆在身后的手牢牢的将戴在手腕上的腕表攥紧,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漫长等待中,他似乎听到了指针走动的声音。
咔嗒咔嗒……
时间飞速倒转,倒回至十二月的下旬。
那日,谢时舟因雪地受冻发烧,是周延深在家照顾的他。
在周延深将药强行灌入他口中时,有什么冰凉的物件蹭到了他脖颈上的肌肤。
当时他发着烧,对冰凉的物体很敏感,余光也觑了过去。
只见规整束紧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手腕戴着一枚用红绳穿过的硬币。
谢时舟目光骤然一顿,思绪也变得一片混沌不清。
于是也就放任了周延深在自己唇齿间的索取。
他脑海空空,直到周延深对他说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那枚硬币,外圈也是金色包边,内圈纯银浇筑。
面对着自己的那面镌刻着“平安如意”四字。
不会错……
父母留给他的那枚护身符硬币很别致,他不会认错。
可是它不应该是在江其帧那儿吗?
谢时舟又仔细回想着。
当初父母葬礼后没多久,他就被江震领回了江宅,他第一次见到江其帧的时候,也问过江其帧关于那枚硬币的下落,但江其帧的表现却很古怪。
这份礼兴许不够贵重,可如果看过一眼,至少都会有点印象,然而江其帧那会的神情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这枚硬币的存在。
那时谢时舟还以为是江其帧不喜欢,便将它丢了。
可现在他却在周延深手腕上看见了。
是江其帧给了周延深?
那也不对,先不说江其帧和周延深儿时的关系亲不亲厚。单论江其帧若是把这硬币给了旁人,在自己问他的时候,便不会露出没什么印象的神情。
可见江其帧是真的没见过。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送给江其帧的礼物会在周延深那儿?
或许是脑子被烧得有些晕乎,闭眼沉思的那几秒,他的心底蓦然腾升起一个诡谲而又合理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父亲当年说要去江叔叔家中登门拜访,这个“江叔叔”指的不是江震,而是江勉?
猜想在脑海一闪而过,所有线索瞬间都变得有迹可循。
这样也的确说得通。
但等谢时舟完全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后,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顿时从脚底沿着骨骼经脉窜了上来,仿佛虚空陡然伸出的一只手,将血肉中的每条神经拖拽、撕扯。
他终于明白当时听到吴永强那个故事的异样反常感是出在哪儿了。
那枚硬币在周延深手中,就足以证明当年他父亲和江勉的关系要好,父亲也经常前往江勉家中拜访。
既然如此,江勉又怎么可能会害他父亲?
何况他此前一直听闻江勉宅心仁厚,宽仁豁达。在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打击时,一个人的性格当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而谋害至亲朋友吗?
谢时舟并不相信。
另外还有一点。
之前他对父母离世忌讳莫深,大多时候都不愿主动回顾那日的细节,此时回想起来,父母离开前对他说的话也很耐人寻味。
父亲似乎没有对同行的江震让他帮忙照顾自己。
但又提了江叔叔家中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以和他做玩伴。
他一直以为那是江其帧。
可按年岁来讲,那会儿周延深和他也是差不多一般大。
谢时舟的胸口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原来他从最开始就弄错了人。
而杀害他父母的,更不是江勉,而是江震。
是江震亲自将他的父母送上那架走向死亡的直升机,亲眼看着直升机坠海。
更将自己养在他身边。
养育之恩……
谢时舟翻出那呈放着雪之玫瑰的首饰盒,目光一点点变冷。
被掩盖在养育之恩下的,是森然阴冷的切骨之仇。
而江震居然还想将这个罪名扣在江勉身上。
于是,谢时舟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发现故事真相,用雪之玫瑰投诚,也是试探。
他强忍着恶寒和这只表面温和儒雅,实际青脸獠牙的豺狼虚与委蛇,内心盘算着该如何将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收到周延深生日蛋糕的那天,他内心软了软,把蛋糕放进冰箱,又转手将江震托管事给他的巧克力蛋糕拿给物业分了。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谢时舟便将罗俊俊推给了周延深。
再通过那两瓶牛奶和周延深保持联系。
谢时舟很清楚江震私底下有着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爪牙。
周延深身在明处,有些事调查起来并不方便,罗俊俊恰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
而罗俊俊交给周延深关于走私品的交易地点也是谢时舟透露的。
他本意是想以身入局,让周延深尝试报警处理,却没想到他为其争取了不少时间,还是没见到警车的影子。
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周延深把他拖进了车后座。
后车厢内,周延深高大的身躯俯身逼向谢时舟,眉头拧作一团,眼底带着明显的火气,似在扼腕痛息他的“自轻自贱”。
谢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了许久才没让自己闷笑出声。
他伸手拉住周延深的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扯,仰头吻住他的唇角。
周延深显然一愣,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个走向,但眼底那两团火气也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要低头反客为主地衔住那唇瓣,谢时舟却微微退离,勾得周延深如同眼前放了一碗美味的餐食又被撤走的大型犬,寻着味倾身上前。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谢时舟连忙捂了过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确认周延深不会突然开口后,谢时舟指了指衣服口袋和戴在手腕上的腕表。
意思是,手机上装了东西,和先前在翡翠号上被发现装了定位器的腕表一样。
周延深不到一秒便反应过来,他虽然不知道谢时舟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转变,但在意识到谢时舟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他尾巴翘得比天还高。
在谢时舟尚未反应时,将他摁倒在后座椅。
车门合上。
周延深直勾勾地盯着谢时舟看,目光中的想念和爱意不加掩饰,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轻举妄动,于是急中生智地编排起了剧本。
周延深眉头一拧:“谢时舟!你疯了吗?这种交易现场是你能来的地儿吗?!”
谢时舟也接住了戏,语气生硬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什么叫不用你操心?你是我男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周延深做作地深吸一口气,好似真的被谢时舟气到了,竭力忍耐着道,“谢时舟,你要知道FDP06一旦东窗事发,你根本跑不掉你明白吗?!”
谢时舟接话道:“男朋友?你是觉得我们这样还能在一起?”
他们吵了这几句,也该到了情绪爆发的时候。
谢时舟有些说不出口,但为了不让监听着的江震起疑,话在嘴边酝酿了一两秒,便道:“周延深,我们分……”
但周延深似乎知道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趁势封住了他的唇。
谢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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