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前后与汪察合作的两位主演分别是这一年的新晋影帝穆致知与影后安适,这两位都是在拍完汪察的片子后,下一部作品便拿了金奖,因此圈内也时常调侃汪导是“最佳男女主质检员”,汪察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有太在意。
前些日子许识风和迟良说起的暑假工,就是来汪察的剧组学习。
汪察的这部新片是一部转型作,走出了他最擅长的历史新编,讲的是一个现代悬疑故事。虽然许识风也是通过试戏进的组,但所饰演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而在他进组后几天,许识风才得知,就连这个试戏的机会,都是小舅疏通了人情,为他争取来的。
不过许识风并没有太大的心里落差,也没有沮丧很久。想来也知道,圈内鼎鼎有名的大导演,怎么会忽然找到了他这么一个“息影”多年的新人?他心里也清楚,小舅推荐他来演这个角色,并没有指望他能激起多大的水花,而是希望他能借这个契机,结识剧组的名导与一干戏骨,为未来好好铺路。
许识风的戏份很少,台词也剪到最后,估计也只剩个十来句。但只要是有空的时候,他就会来跟组。
他不但没有带助理,还时常帮工作人员打下手,一来二去,整个剧组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少年演员,休息时前辈也会带着他聊会儿天。主演之一林吟更是他蓟艺院毕业不久的师兄,为人爽朗大方,从不摆架子,在听说许识风准备去蓟艺院念书后,还兴致勃勃地给他把学校提前介绍了个遍。
到最后,许识风人还没有去蓟艺院,连三食堂二楼的糖醋排骨最好吃都一清二楚了。
剧组的休息时间是根据拍摄进度来的,每日不定。于是每一次下戏后,许识风都会到横店里的一家咖啡厅,点一杯摩卡,慢慢等自家车来接。
他喜欢这家店,并非这里的摩卡味道有多好,而是店主的音乐品味很好,总会用磁带放一些老歌。悠扬的曲调中,磁带摩挲的嘶嘶声与沙沙的白噪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部带了滤镜的电影。
这天许识风并没有先进店,而是在屋檐下等电话接通。他心里有点意外,毕竟迟良很少很少给他打电话,令许识风不自禁地忧心迟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等了几十秒还是无人接听,许识风准备给迟良发消息,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是迟良,许识风一把接了:“迟良?”
那端迟良应了声。
许识风问:“你给我打电话了?”
迟良的声音有点低,连带着许识风自己的语调,都莫名轻柔了:“有什么事情,还是想找我说说……话?”
“识风,”迟良沉默了几秒,才问他,“你查了成绩吗?”
他这么一问,许识风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到了高考分数公布的时候。许信达和许莞棠一向不怎么过问他的学业,他爸施教授倒是清早给他发了消息,说今天应该会出分数,等查出来让许识风给他回消息。
不过这一天剧组忙得脚不沾地,施辛礼这句叮嘱连带着查分数的事,都已经被许识风忘了个干净。
“我还没有呢,现在看吧,”他挂着蓝牙,开始查分数,突然因迟良的反常而不安。
分数很快转了出来,和许识风预估的相差不大,他将自己的消息告诉了迟良,又反问,“你呢?”
迟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念蓟艺院了,你会不会失望?”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深深的迷茫,令许识风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许识风才勉强地笑了一下:“怎么就这么悲观了,你的校考可是前五诶。”
“……但文化科,不确定能不能过线。”迟良顿了顿,轻轻报了一个数字。
许识风一听便眉头紧锁。按照蓟艺院往年在文化科划的线,迟良的分数并非完全没有希望,但也的确危险。不过现在说什么安慰话,都是于事无补。许识风大概也知道迟良发挥失常的原因,他没有多说什么,想了想对迟良道:“没关系,我找我这边的老师帮你问一问蓟艺院今年的报考的情况,我觉得你的分应该可以的,你别太紧张啊。”
“谢谢你,识风。”迟良说。
许识风刚想说和我还有什么好谢的,又听迟良轻声道:“对不起啊。”
没头没脑的一句,许识风却顷刻间听懂了,并从迟良的声音中,听出了他所有的落寞与惶然。
这一句道歉让许识风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团,他在夜风中深吸一口气,口吻坚定道:“我真的觉得,你不会食言,我们可以在蓟艺院再见面的。”
迟良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笑了下,关切道:“你现在是在外面吗?都这么晚了。”
“在等车,一会儿就回去了。”许识风说,“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那边好像在放歌,杂音也比较大,应该是在外面吧。”迟良说。
茶餐厅这会儿飘来的一首曲调清新而忧伤的情歌,许识风清了清嗓子,跟着轻轻哼了一句,又觉得班门弄斧,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发现一家店,经常用磁带放歌,晚上等车的时候会去那里买咖啡,新习惯。”
“这首歌比较老了,挺好听的。”迟良说。
许识风微微一笑:“是啊,不过我只是觉得耳熟,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而在第二天,许识风就知道了它的名字。倒摆钟在清吧的演出有中场休息,乐队成员会和歌迷互动,一般这都是肖啼和黄闫子这两个人来疯的场合,但在微博新放出的短视频中,主角却变成了迟良。
他抱着吉他,台上黯淡的蓝光洒在额发上,随着他一低头,光芒闪过,像星子投进了夏夜的湖水。迟良对台下起哄的粉丝微笑,随手播了两下弦:“那就给大家唱一首比较老的歌吧,《盛夏的果实》,可能不太熟练,因为是昨天才想起来看的谱子。”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
“……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或许这代表了,我的心。”
是真的不太熟练,许识风难得见迟良弹得生疏,有些歌词也只是模糊地哼唱了过去。可这一点也不妨碍翻唱的演绎。这首经典情歌被迟良的嗓子唱得像是随着夏风飘在云上,又是热烈,又是淡淡的闲愁。
按理说,这样一首有故事感的歌,是迟良这个年纪唱不出来的,但他年轻的声音和垂目扫弦的动作,这与原唱截然不同的风格,带着一种奇妙的故事感,让听众不愿对此苛责。
“……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了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
视频的最后,是迟良的中场即兴结束时,有人在台下喊着问:“我最喜欢这首歌了!好好听!怎么想到今天唱这首啊简直惊喜!”
“昨天一开始心情不太好,”迟良看了一眼镜头,像是在与屏幕外的人对视,“听了这首歌,忽然就好起来了。”
迟良又问:“还可以吧?”
什么啊。许识风失笑着用小号回复,很好听。
原来这首歌叫《盛夏的果实》。许识风又带上了耳机,这次没有看视频,只是静静听着纯净的吉他弹唱。
明明已经在六月末,他却第一次在迟良的乐声中,有了盛夏终于来了的浓烈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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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参考了许识风打听来的消息后,迟良决定赌上一把,第一志愿还是填报了蓟津艺术学院。接下来几十天,这份担忧都令他有点茶饭不思,甚至还有歌迷在清吧里问,guitar小帅哥是不是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啊?连弹出来的音都像是忧郁了。
还好他们只是在现场和乐队聊天,没有追到微博下留言。迟良翻了翻评论区,松口气。许识风是会看乐队微博的。自从那天打完电话后,迟良能明显感觉到许识风很在意他的情绪,但不想让他察觉这份关切。
而他自己呢,也是在故作轻松。
查询录取结果时,他点鼠标的手都紧张得在抖。好在最终结果尽如人意。迟良撑着额头 将自己被蓟艺院录取上的消息告诉了早早等待的曾约,曾约给他打了电话,欣喜的声音里,满满的如释重负。
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在高考前兼顾一切,可到底还是被影响到。从查分到录取结果尘埃落定,过程不亚于一场劫后余生……听到曾约不住地夸奖他,迟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意孤行是做错了。如果他真的因为分神照顾老师而与蓟艺院擦肩而过,那么背负不甘、后悔与愧疚的,也不会是他一个人。迟良心想,这是第一件教会他,不应该如此自负的事。
许识风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问他录取的事,而是在当夜的聊天中,东拉西扯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话头小心翼翼地提起。
迟良是靠在清吧的后门和许识风打电话,他听到电话那头依旧有泠泠乐声,这一次是《被风吹过的夏天》。
他知道许识风是在茶餐厅的门外。蓟津与岭县,那么遥远,而他们在一样的夏夜中、一样的月光下。迟良知道许识风的来意,也不说,饶有兴趣地任许识风说了十几分钟废话,最后许识风踌躇地提起时,他几乎是在憋笑了。
挺恶劣的,这样的自己,迟良心想着。但在好笑间,他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一开始迟良还想逗许识风几句,这会儿又不忍心了,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被录取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来的!”听筒那头许识风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他甚至还嗔怪地呛了迟良一句,“也不知道你那么担心干嘛,肯定可以的啊。”
迟良“好好好”地悉数应下,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紧张,连问都不敢直接问……搞得我明明都知道结果,但和你说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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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摆钟在清吧的演出依然继续,反响一日好过一日,到后来干脆有顾客是专门为了听他们唱一首歌而来。老板邓哥和他们提议,能不能每个星期多加一场,几人商量了几句后也同意了。
邓哥还有别的事业,不怎么会在清吧里盯着,如果没有事情也只是偶尔来坐坐,好巧几次都赶上了中场休息的时候。
没有歌迷非要听他唱歌的时候,迟良一般是坐在吧台边,和队友或者店里的顾客聊聊天,碰上了邓哥,也会和他说会儿话。那张花絮图中生疏的调酒,也是这个看起来没比他们大太多的老板教的。
邓哥站在吧台前翻着手腕,晃动摇酒器的样子潇洒随意。他看了一眼台上新染了一头蓝发的黄闫子,漫不经心地对迟良说:“小良,你是你们乐队的队长?有天我提了一嘴,闫子是这么和我说的。”
迟良点了点头。
倒摆钟并没有多正式地选过队长,但不知不觉,大家好像默认了该由他来担任一样。其实迟良心里觉得有没有队长都一样,倒摆钟是他们共同的乐队,有什么决定,都是大家一起商量。
“怎么了吗?”迟良问。
“没什么,”邓哥笑了笑,“我以为乐队的队长一般都是主唱,没想到你们是吉他手。感觉你应该也会唱你们自己写的歌吧,就是没听过。”
说完他看向迟良背在背后的吉他,点评道:“这把琴很不错。”
是许识风送给他的吉他。迟良想起了那个远在蓟津的少年,出了会儿神,直到邓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转回了目光:“嗯?”
邓哥也没在意他的不专心,继续和他聊:“你们是都准备去蓟津上大学吗?”
“是的。”虽然学校各不相同,但大家都选择了那一座城市。倒摆钟会一直组下去,他们从来心照不宣。
“去蓟津肯定也组乐队吧,那是想在那边的酒吧也驻唱吗?”邓哥笑了笑,“你们走了我都不知道叫谁来补上。”
迟良对此也说不清楚。他喜欢吉他、喜欢写歌唱歌、喜欢和朋友一起组乐队,很喜欢很喜欢,但对于酒吧这种最终还是将客人需求放在第一位的场合,他从没想过会一直停留。
可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未来在哪里?迟良也不知道。
“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搞乐队,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他最后这么说,“心无旁骛地玩音乐。”
邓哥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酒杯,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不是嘲笑,是感慨的、若有所思的。像是在迟良的回答中,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什么也不在乎,心无旁骛地做音乐啊。要么,你就在做到顶尖,做到一般人没资格发出反对的声音,要么……”
“……要么,你就单纯把这一切当做爱好,不在乎会有什么样前程,不在乎支持或者反对,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必在乎,只要自己开心就可以。”
“不过你们还不用太着急,就连古人都是说七十岁时,才从心所欲呢。”
迟良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番话,听到黄闫子敲了敲麦克风,隔着几行人在乐池上喊他回来。中场休息结束了,他看向邓哥,邓哥笑盈盈地往乐池方向,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客都在等待,迟良只好对邓哥匆匆一点头,背着吉他重新走到那排迷离的射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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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哥提过那句“感觉你应该也会唱歌”后没几天,迟良真的撞上一个机会。那次肖啼家里有事提前十几分钟回去了,余下的人正和歌迷唠嗑,突然有刚来的顾客给开放点歌台砸了不少小费,说想要听听《长信不知所云》的现场版。
黄闫子和小睦面面相觑,解释说主唱这会儿不在,那人倒挺好说话,问黄闫子说:“这首歌是你们谁写的啊?”
“guitar,”小睦在一边回答,顺便招呼迟良过来,“歌词和编曲都是他。”
客人于是说,没事那就他来唱吧,吉他弹得这么不错,唱歌应该也不会翻车到那儿去。
迟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歌迷的欢呼声架上了乐池中央。酒吧光线昏暗杂乱,但不用仔细辨认,就能看到台下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准备录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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