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一番后,还是敲定了这里。乐队租了其中两个房间,小睦和肖啼住一间,黄闫子则和迟良一起。三十几平米,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余下的空间被吉他和架子鼓填得满满当当,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推拉门的小浴室。
把乐器放在这里,就不用在每次演出时大老远背过来了,黄闫子尤其满意,直称前段时间的他们是抱着金碗要饭。
迟良也觉得有出来租地方住的必要,除了倒摆钟的演出,他还有一份兼职,赵叔牵的线,让他在琴行教小孩子学吉他。黄闫子有句话说得不错,他的确在攒钱给自己换一把吉他。那一场输在琴上,迟良是有点不甘心。
再说,他的琴确实也该换了,本来已经退休的合板琴,因为一场意外不得已被他翻出来再就业,也是不容易。
迟良过上了学校和娱乐街区两点一线的生活,忙得脚不沾地、来去如风,待在学校的时间愈发的少,基本上一下课,学校里就找不见他的影子。
与许识风的几次见面,自然也都是在校外。在空港候船、在告密者,许识风会来看乐队的演出。有时他会在中场休息时,来找迟良聊聊天,告诉自己他来了,有时不会。
他不来找迟良的时候,迟良会站在台边,在人群中寻找许识风的身影。告密者还好,在一个小酒吧里找人比较容易。迟良时常看见许识风坐在某一个吧台,点一杯酒,也不怎么喝,只托着腮帮看里面不明显的气泡。
有时候许识风坐在那儿,也会偏头看向舞台,那时候他们的目光便交汇了,隔着人来人往与无尽闪烁的灯光,碰撞在一块儿的眼神,凭白多了几分风流灵巧。更何况,迟良一直觉得许识风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隔着人群,微弯眼角,冲自己一笑的那一眼,都好像在对自己说,我也看见你了啊。
而在空港候船,许识风不主动出现,迟良就找不到他了。在那里,许识风要找他易如反掌,而他要在乌泱泱的歌迷池里找一个人,还是很难的。
许识风不会每次都来的。迟良知道他也很忙,要上学、要排话剧、要练长笛,但只是看到他的出现,迟良的心情都会变得很放松。他总是会想起在潭州的音乐节,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出,上台前自己懊恼地承认,“我有点紧张”,许识风回应他,“我不是来陪你了吗?”。
可惜他在台上将酒吧来往的人看了个遍,许识风的身影也没有出现。这夜演出结束时他们得到一个消息,倒摆钟下周演出的那一天,酒吧正好要做一个软装,闭门谢客,演出也只好轮空。
“那咱们干什么去?”几人将乐器箱背回地下室的房间,黄闫子转着鼓棒问大家,“也跟着放假?”
“别吧,那好无聊。”肖啼第一个否决。
“那你说干什么?”
肖啼也被问住了,半天憋出一句:“……排练?”
“……就不该指望你,”黄闫子将小睦和迟良拽到一块儿,“你俩觉得呢?”
小睦无所谓地一笑:“我觉得放假也行,排练也行,不过你要是想玩,那玩也玩得吧。”
黄闫子不满道:“什么叫我想玩?!你们到底有没有激情了……”
“要不再搞一次街头live吧?”迟良忽然说道。
话音刚落,三人齐刷刷看向他,迟良被看得有点发毛,疑惑道:“怎么了?”
“你应该还没忘,自己上一次搞街头live的事吧?”黄闫子委婉地提醒道。
“我倒觉得可行,”肖啼反应过来,投了队长一票,“这里是蓟津,又不是岭县,总不能因为那一次,就这辈子都不玩露天live了好吧?”
迟良也是这样想的,他赞同地与肖啼碰了碰拳,转过脸好笑地安慰黄闫子:“也不用这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在大学城的地铁口那边,咱们不是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在那里唱歌吗?应该是可以的。”
“再说你不是最喜欢露天live吗?从哪里摔过,就再试一次吧。”
从哪里摔过,就再试一次。开场曲目,四人不约而同地再一次选择了《生如夏花》。下午两点半,一切准备就绪,肖啼将麦克风插在架子上,调好角度,两手轻轻搭着电子键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友。
迟良扶了扶耳边挂着的麦,之前他们也唱过这首歌,只不过都是肖啼的独唱,而在最近几天的排练中,他们还是决定要加上和声,那么便由吉他和贝斯来完成。迟良冲肖啼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道:开始吧。
《生如夏花》是一首传唱度非常广的歌,热烈的前奏一响起,人来人往的地铁口立刻有人为他们驻足。迟良闭着眼睛,沉下去,让嗓子打开,随着指尖拨出的旋律,轻轻地哼唱出来。
他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因为在这首歌的演绎上,他和肖啼根据乐队的特色作了一点小改编,将前奏些微地放满放缓,鼓镲在第二节 才切入。在排练室的效果是不错,但众所周知,街头live的正式演出最多只能发挥出排练百分之八十的水平……
而等到在他们有厚度的和声中,肖啼用饱满的嗓音唱出第一句时,迟良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飘扬的乐声,像一片云那般自如地散去,轻盈而不虚散,其中隐而不发的一切,在鼓点响起的那一句“我是这耀眼的瞬间”中顷刻沸腾了。
迟良能感受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越来越多,他睁开眼,跟上黄闫子重重的几下,吉他与贝斯越来越快的节奏称托着肖啼高昂的声音。
他听到“我在这里啊”,是肖啼如穿云箭般飙上去的高音,而他与小睦绵延相和的“就在这里啊”,是相随这支箭的气流、是在云层中擦出的火花。他的心也被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在穿梭的乐声中跳得好快。
势如破竹的绽放,如春之手真正拂开了一片空中花海,绚丽烂漫地开放在眼前。“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有如实感的一把春光,开在了在场每一个人心里。迟良在心里默默数着拍子,再然后,鼓点停下,和声渐息,肖啼一只手搭在麦克风上,汗水顺着他脖颈上的青筋缓慢滑落,他再度将声音放得低缓,几乎是半清唱着带出收尾的一句。
“……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在他们面前,已经围了满满当当的人,还有不少人踮着脚在后方举起手机。最后一个音符飘散,静了一瞬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持续了十几秒,经久不息的掌声飘荡在街区上空,笼罩着他们每一个人。
肖啼在这片掌声中回过头,与他们每个人对视,等掌声平息,他才重新面向人群。迟良看见他T恤衫下胸腔与搭着麦克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他的声音,依旧是平稳而有力,为自己,也为他的队友们介绍。
“大家好,我们是倒摆钟。”
*
*
*
一下午的街头live唱下来,迟良居然觉得比酒吧的驻唱还要累人。这天他们将排过的歌都唱了一遍,包括倒摆钟的原创歌,要不是乐队时不时休息一会,和站得近的观众聊会儿天,迟良都觉得自己手上的茧子要被弦勾掉了。
“哪会被勾掉?”小睦深有同感,一边收拾现场一边笑话他,“只会越来越厚实吧。”
迟良平时弹吉他都是直接上手,这样的声音更精细更清亮丰富,而今天的最后几首,他用的都是拨片。他低头摁了下指间崭新的弦印,听黄闫子一边甩着酸痛的手腕一边说:“早知道应该把你们俩吉他包啊贝斯包什么的都拉开摆在前面,肯定发大财。”
“出息,你怎么不把你的收款码打印出来贴在前面呢?”肖啼反问。
黄闫子装作没听出肖啼在讽刺自己,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也不是不行。”
“难得没见你俩掐起来。”小睦奇道。
“哥们今天太牛逼了,”黄闫子贴过去揽着肖啼的肩,高喊道,“在我这里一天免怼权!”
“那你还是怼我吧,你这样我不适应。”
“……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队友爱啊,队长呢?来管一下啊!”
迟良看他们和平不过几分钟,又闹在一块儿,笑着摇了摇头。小睦背好贝斯,托着乐器箱来和迟良商量:“原路返回吧晚上吃什么去?”
“你们选。”平时每周这一天晚上都要在告密者演出,加上前期的准备布置工作,总是匆匆忙忙的。难得有这么一个清闲的晚上。
黄闫子闹归闹,居然还留着一只耳朵注意这边的动静:“我要吃烤鸭!来蓟津这么久了还没吃过烤鸭呢!”
肖啼非要和他抬杠:“不是说蓟津的烤鸭都是忽悠游客的吗?”
“那是你没吃到好的吧,”黄闫子反唇相讥,“不对,你特么吃都没吃过就来教育我?”
“行行行吃吃吃,你问队长同不同意?”
“说了你们选。”迟良看向小睦,小睦也点了点头。迟良便打开大众点评,刚找到一家评价不错的烤鸭店,屏幕上方忽然闪出微信提示。
许识风:你是不是还在南锣鼓巷那个站口啊?
迟良抬头看了一眼地铁入站口的LED屏,打字道:是啊,怎么了?
许识风:晚上有时间吗?要不要回学校,一起吃饭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黄闫子打开微博账号,已经有乐迷将他们今天的街头live视频传了上去,他还没来得及点开那些艾特回复,就见迟良将一家烤鸭店的链接发给自己。
“就这家?”他头也不抬地说,“那就去嘛。”
“不是,”迟良走到他身边,顺手将自己的吉他包挂在了黄闫子的肩上。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晚上突然有事,没时间,你们照这个地址先去吃吧,记得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第16章 EP.16
蓟津十月傍晚,天色一日过一日的清澈明媚,晚霞的绯红也是浅而温柔的,漫在云层中,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许识风拿着手机等人,正好刷到倒摆钟最新的一条微博,po了桌上一大盘烤得油光水滑的烤鸭,有眼力的粉丝发现只有三份餐具,纷纷调侃今天是谁没饭吃?
热评被回复,认不出是黄闫子还是肖啼写的:“guitar呗,这人最不合群,第二次了嗷!事不过三,再来一次咱就发招新guitar的海报[怒火]!”
下面全是乐迷开始玩梗:“不合群就没饭吃”、“传下去,在倒摆钟弹吉他没饭吃”……
许识风讶然,迟良不是说有时间吗……他垂眼盯着屏幕,直到有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鼻尖前,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站在他面前的迟良,就像许识风在今日排练间隙看到的视频中一样,穿着纯色的外套和运动裤,朴素寡淡得一点也不像个玩地下摇滚的吉他手。而许识风心中,浮现出了街头live视频里,电吉他高遏行云的弦音间,迟良那不经意看向镜头的眼睛。
拍视频的姑娘应该是倒摆钟的乐迷,当迟良的视线扫过来时,手机镜头都抖了,许识风听到她激动的画外音“啊啊啊他是不是看过来了!迟良!”,他非常理解小姑娘的兴奋。许识风不知怎么去形容迟良演出时的目光,专注而陶醉、带着隐隐的蛮荒生长的气息……分明还是简单的穿搭,周遭气质又比那些两手花臂一身涂鸦的人都要摇滚。
无怪乎那个刷到同城热度视频又拿给他看的同学都随口感叹:“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范儿的哥们了,看评论好像还是咱们校友啊?音乐学院的吧。”
许识风一下将手机锁屏了。抬眼看去,迟良身后的晚霞已经褪色,街道上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他们恰好站在橙亮的灯泡下,光芒倾泻,投在迟良深刻的五官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livehouse的舞台。不过此时他的目光,只属于眼前的人。
迟良显然也看到了许识风的手机屏幕,只是笑了下,没有提。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抱歉啊识风,等久了吧?”
“你真的在南锣鼓巷吗?”鉴于方才发现的前科,许识风怀疑道。
“是啊,”迟良瞥他,这一眼很是无辜,“但是那边不是在修路吗?我绕过来的。”
修路的事早就张贴了公告,是他忘了。许识风想起了倒摆钟的那条微博,因为自己心血来潮的一句,迟良就这样忙不迭地跑过来……不过许识风没有提,说出来显得像自己得了便宜卖乖似的,他不想这样。
迟良也没有问许识风怎么突然想和自己吃晚饭,好像他找自己,便过去,已经成了不需要理由的一件事。两人一起走入蓟津夜晚的市声如潮中去,迟良随口问道:“今天居然在学校这边吗?我记得你下午好像没有课。”
“要排练啊。”许识风答道。《茶花女》结束了,下一个组织的短剧是编导系的同学原创的,许识风在其中饰演男二,刚拿到剧本他就草草翻了一遍,哭笑不得地发现居然又是个渣男。
提到排练,许识风就顺口向迟良吐槽了这件事。迟良若有所思地偏过头来看他,目光从眉毛、到鼻梁、再到唇角。许识风被他看得有点窘,说:“我脸上有东西?”
“没,”迟良将目光收回了,“我看你完全不是渣男皮相啊,怎么老找你演渣男?”
许识风一头黑线:“这只是凑巧吧!”他好奇地问道:“那你说我是什么皮相?”
“纯情挂,是吗?,”迟良促狭地眯了眯眼,故作严肃说,“以后谈恋爱别太投入,小心被耍得找不着北。”
许识风磨着牙,想起那个在冬日栾树下眉眼拘谨又冷淡的少年,果然记忆里的滤镜要碎掉了。他腹诽道,怪不得要用“六十九坐轮椅弹吉他”这种无厘头的搞怪名字,这才是真正的人格吧。
蓟艺院出西北门走上十来分钟,有一条长长的小吃街,许多学生和本地人都常去觅食,近几年在短视频上火了后,也成了半面向游客的打卡地。迟良习惯性问许识风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啊,”许识风叫他来,只是莫名的想念涌上心头,而不是有所预谋。他反问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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