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虽然住在蓟津的十几年,这一带他路过了无数次。许识风拿出手机,“要不我们也看攻略吧?”
迟良无言地轻轻瞥了他一眼,像是说你真的是蓟津本地人吗?许识风只得无奈地扁扁嘴,他的确没有逛过这种人挤人的小吃街,从小到大,他连超市都没有去过。如此匮乏的生活体验,放在演员身上其实是不好的。许识风决定从蓟津开始,要将以前没经历过的都经历一遍,既然迟良也是初来蓟津,他们这方面是一样的,是不是也可以一起?
许识风低头看那些眼花缭乱的攻略贴,走路不看路,差点撞到人。迟良及时伸手拽了他一把,这一拽挺用力的,他往后两步,险些靠到迟良的肩膀上。迟良的肩背比同龄人要宽一点,许识风一直觉得是经年累月背吉他包给背出来的。过去他观察过,迟良一会儿背左肩一会儿背右肩,许识风还以为有什么讲究,后来问过,他才知道是倒摆钟的guitar有包袱,生怕给自己背出一副高低肩。
不过想起台上随着节奏pogo时,吉他手高大矫健的体态,风中杨树般秀颀养眼,看样子这种包袱还是挺有必要的。
等许识风站直,迟良抬手掩了掩他的手机屏幕,说:“别找了,要不咱们直接自己找吧?”
“自己找吗?”许识风不好意思地承认,“我这个人吧,有点踩雷体质。”
迟良没在意,冲他一笑,这一笑又是那么内敛,不是倒摆钟的guitar,是属于台下的、很“迟良”的一个笑。
“我觉得我的运气一向还可以,要不试一次?”他看着许识风将手机揣进衣兜里的手,心说不看手机,你就有空和我说说话了,不然你找得这么认真,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
连绵的摊位上,基本是现做的蓟津知名小吃,许识风尤其喜欢那些热气腾腾的糕点,艾窝窝、糖果卷、豌豆黄、奶油炸糕……四五个小塑料袋拎在手里,手指都要勾不下。他不是第一次吃这些,在蓟津国高念高中时,他和何惬也会点几份当早餐,家里的阿姨也会做,但这个夜晚的甜点,似乎比记忆中任何一样都要好吃。
迟良在身旁握着一块姜汁排叉,看向许识风鼓鼓的腮帮:“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一种。”
“嗯?”许识风不记得他对迟良说过自己的口味。
迟良笑说:“摩卡半糖半奶,虽然不要奶油,但也够甜了。”
许识风对他翻了一眼:“我发现你的记性真的好得有点过分了。”他的确很喜欢很喜欢甜口,不过吃得特别少,虽然知道不会胖到哪里去,但就是身材焦虑,没办法。如果是只有许识风一个人,他是不会、也没有兴致一次性尝试这么多小吃的,可既然是和迟良在一起,又好像变得什么都不太在乎了。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迟良的口味,发现迟良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手里拿的甜口多,也不是他爱吃甜,而是这边能买到的小吃都偏甜……正在他神游天外之际,迟良拍了下他的肩,说:“想去试一下?”
许识风这才意识到,他面着想事情的方向,是一个捞金鱼的小摊,旁边围着的,大都是年轻姑娘和小孩儿。许识风好笑地看向迟良:“是你想玩吧?”
“我看上去像这么幼稚的人吗?”迟良摊手反问。
许识风说:“那我看上去就像吗?”
“那你就当我是好了,”迟良说着,走了过去,“来都来了,等你以后当了大明星,别说捞金鱼,和我一起吃饭只怕都抽不出时间。”
“你又来了,”许识风无奈,但也学会了反击,“我看是以后倒摆钟成了又见荣那种摇滚天团,吉他手得满世界跑巡演,没空理一个小演员吧。”
他看迟良不理他,在捞金鱼的摊前弯腰俯身和老板说话,露出的耳廓倒是变得红彤彤的。许识风心中得意,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迟良付钱,从摊主那儿拿了五六个小纸网,递给凑过来的许识风。灯光下的纸网薄若蝉翼,泛着透明的光泽。许识风从没见过用这种纸网捞金鱼,怀疑道:“真的有用吗?”老板还在一边看着,他没好意思说出口,这分明就是智商税吧?
“试试。”迟良又从许识风手里抽出一个,扁而平的塑料水盆里,五彩斑斓的金鱼在光影中摇曳,仿若烟花的残影。迟良将纸网浸入水中,小心翼翼地移到一条金鱼身下,再缓缓往上抬——
捞是捞了上来,可惜纸网刚离开水面,就啪嗒一声破开。金鱼重新落回水中,悠哉悠哉地游走了。
“我来试试。”虽然还是觉得幼稚,但在一边看着迟良功败垂成,许识风也跃跃欲试起来。他在迟良身边蹲下,学着迟良的样子,把纸网放在水里。
第一次还没开始捞,纸网就在水流的冲击下破了,又连着两三次,都像迟良经历的那样,破在了空中,不知不觉,攥在手里的一把纸网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许识风将那一个独苗还给迟良,尴尬道:“可能咱们和这一盆金鱼都没什么缘分。”
迟良指了指边缘处正吐着泡泡的一只:“不一定,和它可能有缘。”
许识风见他重新把纸网斜斜放下,移过去,这一次的动作更轻更缓,接着往上一抬,金鱼被一把捞了起来,贴在剔透的纸网上。
“成功了!”许识风立刻将装了水的塑料袋递过来。两人凑在一块儿,看这只还没有手指长的小金鱼绕着透明塑料袋转圈,水里映出他们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最后这只小金鱼谁也没有带回去,两人都没有时间照顾,索性还给了摊主。许识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摊位,短短几分钟,心里居然已经涌出了那么多的不舍,就好像将金鱼捞起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和它签订了契约一样。
“不知道下一个把它捞走的人是谁?”许识风自言自语道。
迟良听见了,温声说:“这么想要,那回去再捞一只?”
许识风摆摆手:“不用了,我们都是真的没时间照顾它。”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看着金鱼死掉,许识风想自己会自责心痛得不行。
“而且,我只是想留个纪念……”他说着,对上迟良浓眉下那一双黑亮的眼眸,不争气地磕巴了一下。
“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里,好赖也算个打卡点了。”许识风挣扎着解释了这一句。
迟良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了什么。他伸手握住了许识风的胳膊,带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他的语气听上去那么有求必应:“那就换一个可以留住很久的纪念品吧。”
许识风望去,迟良带他来的是一个套圈的摊位。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娃娃排排摆在塑料纸上,最远处的那个,是有他三分之一高的无脸男,白面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看久了居然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迟良已经将圈买好了。许识风见他手上五颜六色的那一把,语塞着挤出一句:“这个我真的不会……”偶尔放假,何惬会约他去枪械俱乐部,他也陪小舅和一众叔叔伯伯打过高尔夫,许识风知道自己的准头一向差得离谱。
“没关系,我会,”迟良转着手上的一个圈,“你就说你喜欢哪一个。”
这么自信的语气,好像是带他来吃自助,任君挑选一样。许识风干脆利落地指了指那个最远的无脸男,点名道:“我就喜欢那一个。”
迟良冲他扬了扬眉,拿着套圈站在白线前,“那就它了,”,说着,他拿起圈,微眯起眼比了比距离,许识风还没反应过来,迟良便一抬手,将套圈潇洒地抛了出去。
连在空中划过的弧度,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第一个圈,就将摊子上的大奖给套走了。接下来的几个套圈,迟良给了许识风,许识风也不出自己所料,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在迟良面前丢人,死命塞了回去,迟良无法,只能漫不经心地继续套,又圈中了摊位上好几个玩偶。许识风注意到他们旁边的摊主脸都绿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许识风钦定的纪念品无脸男,要不然老板今晚上只怕是要血本无归。
许识风将这个无脸男抱在胸前,毛绒绒的玩偶蹭着他的下巴,在夜风中还挺舒服。迟良在一旁捏了捏它的脸,好笑道:“怎么会有人把玩偶设计成这样?”真是丑萌丑萌的……
“这是无脸男啊,”许识风说道,“《千与千寻》里面的。”
“那是什么?”
见迟良一脸茫然,许识风细致地解释:“日本一部很有名的动漫电影,是宫崎骏的作品。”
迟良将手收回,看向街道的前方,许识风听到他低声说:“我没怎么看过动漫。”
“以后我们一起看一遍吧。”许识风将怀里的玩偶搂得更紧了。这样和迟良站在一起,令许识风心中浮现出了千寻与无脸男并肩坐在电车上的模样,只不过在他身边的不是面目模糊的怪人,是倒摆钟丰神俊朗的吉他手。许识风扭过头,看向迟良的侧脸,却又在迟良看过来前,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了。他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愉悦又惶恐地破土而出、简单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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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识风知道迟良不住校,要回知春路的酒吧,而他在明天上午没有课的时候,一般都是打车回小舅家。
从这里到知春路,走上一刻钟就到了,许识风原本想两人一起走一段路,送迟良回住处,再自己离开。迟良没说什么,等两人走到知春路口,迟良停下脚步,说:“我陪你在这里等车吧。”
这个点不好打车,许识风看着迟良略带倦意的脸色,想说没关系的,你都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这句话刚到嘴边,许识风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转身见到来人,许识风也有点讶异:“陈远晴?”这是表演系和他一起排短剧的同学,也是他先刷到了倒摆钟街头live的视频,然后拿给许识风看的。
陈远晴走近,看了眼许识风两手抱着的那个无脸男玩偶,又抬眼对他一笑:“下午才见过,没想到在这里又碰见了。”
许识风也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迟良猜到他是遇见同学了,安静地站在一边没出声,没想到陈远晴越过许识风,看清了迟良的侧脸,惊讶地瞪大了眼:“识风,原来你和这哥们是朋友啊?”
迟良转了过来,一头雾水地看向许识风,许识风只好飞快将前因后果给迟良解释了。陈远晴跟着在一旁不住点头。
“我那给识风看,他都没什么反应,”他忍不住调侃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迟良轻轻一哂,同许识风站得近了些。他说:“我是识风的戏迷。”
“你别听他乱说,”许识风连忙道,“我们就是……好朋友,高三的时候来学校艺考认识的。”
陈远晴摸了摸下巴,打量了迟良几眼,笑道:“那欢迎明天来礼堂看我们的新剧第一幕啊,识风的戏份还挺多的。”
迟良点了下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陈远晴又转而面向许识风说:“贺学姐他们说这周末想请剧组搞个自驾游,放松一下,识风你去不去?我看群里你一直没回。”
“我刚刚一直没看手机。”许识风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艾特自己的消息。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回复:“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晚一点回吧。”
“确实有点突然,不过我觉得应该挺好玩的,”陈远晴冲他一挤眼,“你可是男二诶,这都不去?”
许识风微笑说:“你这个男主角去就够了吧。”
“这话说的。”陈远晴摆了下手,“那等你回复啊,我先走了,明晚见。”
“礼堂见。”许识风说。
等陈远晴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拐角,许识风才松了口气似的。看着迟良的面容,他的心又轻快了起来,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迟良挑了下眉。
“没什么,”许识风感慨道,“就是觉得挺巧的,我这个同学今天下午还和我夸你长得帅呢。”
“又不是什么很值得夸的事。”迟良说。
“装过头了啊,”许识风回忆了一下,“他还说你弹吉他的样子特别有范,你别是又圈新乐迷了吧?”
迟良看着陈远晴背影消失的那条路,说:“我倒是觉得,他特别欣赏你。”
“还好吧。”听他这么一说,许识风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同班同学,差不多。”
他将话题岔开,聊起倒摆钟在下午的街头live:“虽然微博没有发预告,也没有录像,但是有好多人拍了你们的视频,在同城好像特别容易刷到。”
迟良问他:“你也有看到吗?”
“别人拿给我看了呀,”许识风笑着说,“还有单独拍你的,都在夸你。”
他以为迟良会很高兴,而迟良的眉眼却是淡淡的,城市的灯光下,那双黑眼睛格外的平静。许识风听见迟良说:“不过,这可能不是我心里想要的。”
“为什么?”被人喜欢、被人夸奖难道不好吗?
迟良的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有些苦恼,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许识风等了一会儿,迟良才对他说:“我从来不是想做网红,志不在此。”
“你是想,成为吉他大师?”许识风追加了一句,“那种弹奏技术特别高超的大师?”
“也不至于吧,”迟良说,“我只是想和他们做好乐队,取得一种世俗意义上、体面的成功。”
他忘不了在广场上被驱赶的那一天,见到的被雨淋湿的大狗。
车辆一辆一辆地从他们身边驶过,都不是许识风叫的牌照,可能是在路上被堵住了吧,蓟津的交通惯来就是这样。但许识风一点也不着急,他看着迟良像是思索,又透着落寞的神情,莫名觉得这样的时候,迟良也会希望自己在这里,不会想一个人。
迟良见许识风不说话,勉力勾了下嘴角:“听起来有点自大吧,我有时候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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