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识风想要坐正,可贴了药膏的后背这会儿使不上半点力,一动就难受。他轻轻吸了口气,皱眉想要伸手去揉,有人却快了他一步。
迟良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他的后颈,又轻又柔和地,斟酌着力道,缓缓推了几下。他听见迟良小声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了?”
“还好。”许识风轻声回道。
其余人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一时间都看了过来。被这么好几个人看着,许识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更僵了。他瞥了迟良一眼,那人倒是镇定自若,一脸的稀松平常,好像照顾他就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迟良一边帮他揉着肩颈,一边解释:“识风本来就落枕了,不太舒服,要早点回去。”
黄闫子和肖啼面面相觑,嘿呀了一声:“早说啊,诶呀早知道我们就换一天吃了,识风你怎么没和我说啊,就下午发消息的时候。”
“因为其实还好啦。”
“有人太像饿死鬼了呗。”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又齐齐停住。许识风抽抽嘴角,忍俊不禁地把迟良的手按下来。黄闫子跟着翻了个白眼:“我看最想走的倒是您吧?”
下楼梯到了单元楼门口,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蓟津的秋雨并不瓢泊,只是淅淅沥沥的,总有股湿冷感,浸着秋天的寒意。没办法,迟良又上楼借了把伞,两人撑着同一把伞,肩靠着肩。伞面单薄透光,途径一盏明亮的路灯,布料上银行的logo清晰可见。他们都没说话,显得这一段路更加漫长。
“你想签娱乐公司吗?”许识风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迟良稳稳地握着伞柄:“你应该问乐队想不想签。”
“那你们乐队想不想签?”许识风平静地顺着他的话。
“其实在那个杨桃娱乐邀请我们的那晚上,就已经讨论过一次了,”迟良微微垂着眼帘,同一把伞下,在微不可闻的细碎雨声中,他的呼吸声都是如此的清晰,他们隔得也是这么的近。
迟良说:“肖啼觉得我们单打独斗,还是很难进一步发展,闫子和小睦,虽然也是说再商量,但也是倾向于签一个娱乐公司的吧。”
许识风抿着嘴唇,两人在霏霏细雨中,再度陷入沉默。
数秒后,他低声问道:“那你们可以签明途娱乐啊?”
迟良停住脚步,侧脸看向他。雨伞的阴影下,迟良的表情并不明朗,许识风只是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和我说的,识风。”迟良轻轻说道。
因为你知道,所以干脆提都不想和我提吗?许识风在心中问道。
但是他并不打算问出口,这样带着怨气的一句,他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包括为什么迟良问都不问明途娱乐是什么公司,亦或是他知不知道许识风与明途娱乐的关系,诸如此类,也都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何必问?
许识风轻轻扬起下巴,潮湿的雨、潮湿的空气将他们潆绕,他们已经路过那个路灯好一段距离了,秋雨绵绵的道路上一片昏暗,除了他们没有半个人影,而他们此刻撑在同一把伞下,这么近,理应是这一方天地中最亲密的人。
可许识风却觉得,他在迟良心中某个地方,被推开了。
就在这几句交谈间、在几秒钟的无言间。而这推开的动作,甚至也是轻柔的,就像迟良揉着他后颈的力道一样。
他很小心、怕他觉得疼、怕伤害到他,可他到底是将他推开了。
缄默一会儿之后,迟良换了一只手撑伞,两人又走在路上,说起了话来。迟良又说了一些乐队签约的顾虑,许识风没太认真听,只任由着他说。他不知道在算不算一种找补,或者迟良也只是想要和他说说话了。两人走到地铁口,许识风忽然停下,指了指旁边大楼一侧露出的电影院招牌。
“要不去看个电影吧?”他提议道,“就是我有演的那一部。”
迟良惊讶地看向许识风。因为在这部电影刚刚上映的时候,他就说过想要去和许识风一起看,但被许识风拒绝了,他说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和迟良坐在一起看着自己出现在大银幕上。
并且这个角色,归根到底还是明途娱乐托关系给他弄来的,他心里总有股似有若无的别扭感,便更不愿意和迟良一起去看了。
可现在呢?许识风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电影院招牌,在夜雨中蒙着一层湿润的光晕。现在,好像也无所谓了。
迟良只当是男朋友的一次突发奇想。在许识风说了几遍觉得肩膀已经好多了之后,两人搭上厢式电梯,上了电影院所在的三楼。这一片曾经想要规划成一个商圈,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店铺都没有开起来,虽然有一家电影院,但装修很是简陋。许识风径直在自助机前买票取票,运气还可以,正好赶上这天最后一场排片。
拿着票走到影厅前,甚至连检票的工作人员都没有,他们干脆就这么走进去了。整个影厅也是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荧幕,接连放着广告,以及不算明亮的射灯,无言地照亮着往上的台阶。
尽管只有他们两位观众,但两人还是很规矩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迟良短促地一笑:“还能包场啊?”
许识风看着荧幕上其他影片的宣传,想起初中时与何惬去秣城玩,那会儿何惬喜欢的一个系列片上映了第五部 ,就顺便看了场电影。两人是在商圈随意进了家私人影院,何惬不想被打扰,小的包间又已经被预定完了,干脆包了个大场,大几千块钱,花得随随便便,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迟良刚坐下没几分钟,突然又起身走了出去,半分钟后提着一桶爆米花和两瓶可乐回来。对于看电影,他好像一直有这样固执的仪式感,要有爆米花和碳酸饮料。迟良递了一杯可乐给许识风,又将爆米花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处。
“检票都没人,”他抓了一把爆米花磕起来,“卖零食的人倒是还在上班。”
许识风也拿了两颗爆米花放在嘴里,嚼两下,吞咽下去,嗓子干巴巴的,并不舒服。这杯可乐的气泡也很足,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脑门。两边的灯光顷刻熄灭,荧幕上飞出龙标许可,电影要开场了。
影片放映了十几分钟后,侧边走进了一对情侣,就隔着两排,坐在他们的正前方。
这部电影从母带到剪辑完成再到首映,许识风已经看了不下五遍。此时待在这儿重温,更是频频走神。坐在空旷的影厅里,他慢慢感觉到有些冷,前排那对小情侣已经依偎在了一起,在他们的面前,靠作一张甜蜜的剪影。
许识风还是坐得很端正,其实他知道,没有人会注意他和迟良的。
但终究还是顾虑,在这个夜晚,这种顾虑的心情,强烈地可怕。他也说不上一个明晰的缘由。
可下一秒,他搭在大腿上的手被人牵住了,牵着他的手贴着他的掌心,掌纹渗着暖意。渐渐的,两人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又干掉,又出汗。黏稠的、湿润的,好像他们牵着的手,也被一场落落停停的雨淋湿了。
前排的男女随着剧情进展到的一场亲密戏,情不自禁地吻了起来。攥着许识风的手,也在这时微微地收紧了一秒。许识风能感觉到,迟良正看向他。但他没有转过头去。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安静地看着眼前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送给迟良的那把吉他。
第40章 EP.31(上)
再一次见到金琥哥,还是在告密者酒吧。下台时迟良特地找到了他,还未等金琥开口问,迟良便抢先说了:“不好意思呀,金琥哥,那个签约的事情……”
言至于此,金琥一挑眉毛,露出了一个秒懂的表情。
迟良讪讪地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签约分明是一件双向选择的事情,被他搞得好像自己理亏似的。或许是因为,金琥是第一个对倒摆钟伸出橄榄枝的人,他认可了倒摆钟,却没有得到同等的认可,这让迟良在面对金琥时,心生一分微妙的歉疚。
金琥倒没有那么多想法,依然笑得很随和。他伸手拍了下迟良的肩:“没事,一样还请你喝一杯。”
迟良从善如流地在吧台边坐下了。在蓟津念书的这一年多,他有一项特别深刻的感受就是,不要和大多数北方人拉扯客套,越推辞对方越上头。他将吉他包搭在了椅子边,看着调酒师的忙碌的背影,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桌沿。
“你们今天新唱的那首歌不错,”金琥也没再提签约的事情。两个玻璃杯被轻巧地搁在了他们面前,金琥端起其中一杯,与另一杯轻轻一碰,“我听老赵说,你们想录一张EP玩玩?”
七彩的镭射灯在头顶旋转,缤纷破碎的灯光中,迟良也不太看得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里装着什么玩意。他还是不太会喝酒,只浅浅抿了一下,冰凉的液体入口,古怪的感觉顺着充满整个口腔。
甜苦交织,带着一种草木的气息。迟良皱着眉,没忍住仔细尝了好几口,顿时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
金琥见他半天没吭声,忽然拍了下桌子:“诶,我忘了,老赵说你小子不喝酒的。”
这句话迟良倒是听清了,他忍俊不禁地撑着额头,说:“你们还聊这个啊?”
“不止这些呢,”见他还能回话,金琥重新将视线投向酒吧舞池中央,随着音乐轻轻晃着手里的杯子,“有时候也会和轩儿聊起你们,上次你们是拿了那个高校乐队大赛的第一名吧?”
“好像是吧。”迟良顺嘴说道。
金琥简直无奈:“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你们啊,不是吧你醉这么快?”
迟良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醉,醉也称不上,只是脑子好像迟缓了一些。他听金琥继续说:“十月要来了,没想过带倒摆钟去参加捕梦音乐节吗,小迟队长?”
“我……”迟良微微皱起眉头,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打了个结。
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拿到眼前端详,发现不知不觉间,这杯酒已经被自己喝了一大半。奇怪,好像喝得都要醉了,都形容不出它的味道。
坐在他身边的金琥忽然一侧身,探出手挥了挥:“诶,你朋友来了。”
可黄闫子他们明天早上八点要上课,分明一下台就走了……脑子里的结还没有捋清楚,有一只手将他的杯子抽走了。
迟良见许识风就这么拿着他的杯子,小口尝了一下,无奈地看着他:“怎么喝上内格罗尼了,你喝这个会醉的啊。”
“怪我怪我,”金琥哥主动在一旁揽锅,“我忘了小迟队长不能喝酒了。”
许识风简直不好说什么。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转身欲走,迟良直愣愣地抓住他的手腕,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去哪里啊?”
“帮你要水,”许识风没好气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知道自己不会喝,还要喝啊。”
迟良哦了一声,半趴在桌子上,倔强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非要喝的……”
许识风已经走出好几步,自然是听不到他说话的,身边就剩下一个看乐子的金琥,抬手拍了拍迟良的肩,笑嘻嘻地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你要是一直玩乐队,以后喝酒的机会多着呢。”
“我上次在老赵的店里看到你朋友了,”金琥又说,“他来找老赵弄他那个长笛,老赵正好介绍我俩认识,我们还说了你们倒摆钟的事情呢。”
迟良揉着额头,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你和他?你们说什么啊?”
金琥回忆道:“他很关心你们呢,找我问杨桃娱乐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他问我答,然后我就问他,是不是倒摆钟要签约特地跑来探路了,他给我来一句,他只是倒摆钟的粉丝,不知道你们的事情。”
“本来就是啊。”许识风端着一个玻璃杯回来,示意迟良拿着慢慢喝,“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迟良低头咕咚一口,这回是温热的、甜丝丝的感觉,喝到胃里很舒服。他冲许识风绽开一个少见的、弧度很大的笑容,许识风抽了抽鼻子,将目光移开了。
金琥又提起那未完的话题:“说真的,捕梦音乐节你们真的不考虑吗?如果你们真的想一直认真搞乐队的话,是个很好的机会啊。”
喝了小半杯蜂蜜水,迟良感觉自己又没有那么晕乎了。他想了想,说:“这种大型的音乐节,都是要主办方邀请的吧?”
“不,”这一回开口的,是重新坐回他身侧的许识风,“捕梦音乐节是可以报名的呀,你给倒摆钟报名就是了。”
迟良惊讶地看向许识风,金琥更是一脸抓狂,无语道:“不是吧,你出去千万别说你是摇滚乐队的队长,真丢不起这个人。”
“我知道可以报名,”迟良摆摆手,“但是应该有门槛的吧,倒摆钟够得上吗?”
“只要你报名,百分百选上,”金琥一口将自己杯里剩的酒喝了,“给你打包票好吧。”
末了,他擦了下嘴角,没忍住又说了句:“真是,我发现你对倒摆钟真的有误解啊,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想签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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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不要报名今年的捕梦音乐节,也不是他们在这里随口说几句话就能决定的。
等许识风替迟良慢吞吞将那半杯酒喝完后,金琥也准备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迟良:“要是你们决定报名,可以和我说啊,把资料和小样什么的整理好,我让轩儿给你们交上去。”
好赖请他们喝了杯酒,见迟良还坐在椅子上醒神,许识风便站起来,将金琥送到了酒吧门口。回来后单手拎起迟良放在一旁的吉他包,踢了踢椅子腿:“回去呗。”
迟良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许识风边上抬起手臂,许识风以为他要从自己手里将吉他包拿回去,不料下一秒,迟良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几乎将许识风整个人,都揽到了他的胸膛前。
许识风被吓了一跳,差点把迟良的吉他包都摔了。但其实没必要,周遭的人都在各嗨各的,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就算看到了,仅仅是抱一下,又能说明什么呢?
“还没清醒啊?”他认命地被迟良搂着往前走,“帮你去倒那杯蜂蜜水的时候,我还被人笑了,说我小趴菜,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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