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识风乐呵呵地接了汪导给画的这个饼,也一并接过了这位知名导演对他的期许。休息时间在三言两语中溜走,场务宣布拍摄继续,汪导拍了拍许识风的肩,重新坐回取景器后,专心去盯这场重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了。
剧组在音乐学院旁的酒店订了一层的房间,下戏的夜里,许识风躺在床上,登上小号点开了倒摆钟的微博官号。Aestivate在迟良那儿掉马后,许识风便没有再用过了。他的新号叫“积木雨”,随手取的名字,只关注了倒摆钟一个账号。
许识风知道倒摆钟官号皮下大部分是黄闫子,话又多又密的,连带着官博都被乐迷笑说“活跃得像个高仿”。倒摆钟从高中生乐队变成走向人们视野的大学生乐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乐队官号的数据也渐渐稳定下来。许识风刷出了倒摆钟新发的巡演返图,按照行程单的安排,今天赶的应该是洪城那一场。
他将那几张演出照一一看过,目光在吉他手的身上流连了很久,脑海中闪过了李乔侃侃而谈的那番话,在心底摇了摇头。
迟良去赶鸭子上架做solo偶像怎么会有做乐队吉他手有魅力呢?一个人去做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欢的事情时,才是最光彩照人的。
倒摆钟这条微博发来,很快就多了十几条评论,在一条“可不可以多拍点吉他啊最近吉他含量真的严重不足”的哀嚎下,官博直接回了一张图片,许识风顺手点开,迟良明俊的侧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占据了屏幕。
看照片背景像是在后台,迟良背着吉他包,正捧了个保温杯,稍稍低下头去喝水,额边几缕碎发顺势垂下,几乎要触到他长长的睫毛。
许识风盯着他那几缕发丝出了会儿神,切到微信给迟良发了条消息:你该剪头发了。
迟良没有马上回复他,许识风又切回了微博,短短几分钟,这张图片的楼中楼又多了好几条回复,都是威逼利诱让官博多来点的,许识风点点屏幕,也回复了一条。
积木雨:“巡演辛苦吧,迟良看上去都有黑眼圈了。”
没想到他这条无聊的评论被官博翻牌了,一看就是黄闫子欢脱的营业口吻:“队长的黑眼圈是黑黑的,想见家人们的心是热烈的~”
什么跟什么呀。许识风弯了弯眼角,又想起迟良眼下那一片盖不住的乌青,心就像一团被微微揉皱的纸。他在酒店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手指在屏幕上往下滑,翻到了倒摆钟EP发售的那天。
EP正式完成的时候,倒摆钟发了一条很走心的微博,文字平实而直白,一段简单讲述了乐队自成立与高中时代、由北到南走到今日的经历,一段感谢了一路以来帮助过他们的人。当许识风读到那句“……感谢那个给我灵感、陪伴我写完《长信不知所云》的朋友,让我们有勇气挑战各种风格的曲目”时便明白,这条微博是出自迟良之手,心下登时一片柔软。
评论区放了EP的购买链接,许识风点进去,详情页里有大写加粗的一行字,提醒乐迷可以在备注里指定乐队成员写TO签。许识风填上何惬在蓟津的住址,在备注中认真地写上:“祝迟良,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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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演的场次非常紧凑,一天便换一个城市,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了快三周,倒摆钟抵达了巡演的最后一站,他们非常熟悉的潭州。
到达定好的民宿已近晚上十点,肖啼和小睦草草洗漱完便上楼休息去了。黄闫子瘫倒在沙发上,朝肖啼踩着楼梯消失的背影努了努嘴,用口型对迟良道:不、开、心、了。
迟良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面前是一叠崭新的EP,在巡演的间隙,他也会抽时间把线上售卖的EP签一些,免得堆积起来,最后签得潦潦草草,那是对乐迷的不尊重。尽管小睦嘲笑他说,你这字平时写是狗爬,认真写就是狗在认真爬。
百忙之中迟良抬起了头,对上黄闫子那番挤眉弄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巡演的后半段,肖啼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人也越来越沉默。可正是因为他清楚这一切的原因,所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黄闫子一副不敢说话的模样,既是担心打扰了楼上休息的队友,也是不愿肖啼听到他们的讨论。就像小时候给迟良在课堂上传纸条那样,他在民宿准备的便签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字,递给迟良看。
“其实我理解他,我也没想到这次巡演会搞成这个样子。”
是啊,在巡演开始之前,他们有谁会想到,今年寒假的巡演会一场比一场潦草惨淡呢?
迟良握着马克笔的手也在看到那行字后顿住了。偏偏这一次巡演,还是他们倾注了太多心血的签售巡演。无论是海报、文案,亦或是路程制定,都是他们反复讨论、精心打磨过的。赵叔还帮他们联系了一些音乐博主来帮忙宣发,可票务平台上冷酷的数据,看得人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其实在蓟津最后那段时间,乐队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倒摆钟的下滑。他们的确曾在鹭岛的捕梦音乐节上大放异彩,但过去不会永远停留,无论是蓟津的大学城还是网络上,年轻的乐队层出不穷,若是背后有厂牌或经纪公司的支撑,宣传的花样更是五花八门,根本不是单打独斗,又整日因商演疲于奔命的倒摆钟可以应对的。
只是当初的迟良心中依然怀有小小的幻想,希望眼前的困境只是一团迷雾,而他亲爱的乐队,可以在这场精心准备的巡演中拨云见日,迎来奇迹般的涅槃。
但巡演已至最后一场,巡演的结果,也只是将那些悲哀而无奈的事实放大在了他们眼前。
迟良将那张便签推了回去,他与黄闫子对视一眼,倒摆钟的鼓手从小心比天宽,此时看向队长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踌躇与迷茫。这份无措让迟良勉强振作精神,他重新将便签拿了回来,思索了一会儿,写下了一句安慰的话。
“也许是因为我们之前一年多的时间大多在北方活动?下次巡演试试北方的路线吧。”
黄闫子拿起便签,读过迟良的笔迹,扯起了一个“但愿如此”的笑容。
他把便签揉成一个纸团扔进垃圾桶,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翻看迟良写的那些TO签。虽然迟良的字丑得自成一派,但架不住他长了那张脸,线上线下大部分乐迷都指了他来给EP签名。
黄闫子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派遣那份无处安放的焦虑,顺便钻研会儿迟良的甲骨文以嘲笑他,不料翻着翻着,他翻出来一张令他一头雾水的EP。
他再一次打断了迟良的奋笔疾书,恨不得将那张EP贴迟良脸上,没忍住用气音问他:“不是,这张你确定没写错吗?”
———“TO积木雨:祝迟良,心想事成。”
迟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句话。他也对这张TO签印象深刻,一般TO签,都是粉丝对创作者要一句TA对自己说的话,可这位“积木雨”,却将祝福的机会,毫不吝啬地回赠给了他。在落笔之前,迟良反复确定了订单备注上的这句话,顺便扫到了备注上面的收件地址。
……原来这张EP最终会寄往蓟津。
EP外壳上马克笔的墨迹干了,轻柔反射着民宿里明黄的光线。迟良依然看着那行字,心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收件地址的确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址,可那毕竟是蓟津。在他们相爱的蓟津,只有那一个人,对他有着如此热烈的、全无保留的心意。
迟良记得自己读到那条备注的时候,他的心也像是被这句温柔而珍重的祝愿,短暂地抚平了。在这份难得的轻松之间,隐约的猜测犹如他心底一簇跳跃不止的火苗,迟良翻开微信,有点想问许识风,你知道我今天写了一张什么样的TO签吗?而他和许识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许识风给他发了剧组晚餐的盒饭,埋怨总是这几样菜要吃腻了。迟良读过,但他忘了回复。
往上几页,亦是如此。来自许识风的白色对话框铺了整页,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间或回短短的一两句,并且都只是简略的接话。
他没有像许识风给他分享剧组的生活一样,主动说起过自己这一路以来的演出。
真的太累了。迟良支着额头,看向房间那扇蒙着夜色与灰尘的窗,零星几点光芒将他的面容倒映得模糊斑驳。他听着心中一个苍白的声音替他辩解,连轴转的演出与奔波燃烧掉了他所有的精力,而且比起许识风欣欣向荣的剧组生活,他那一段江河日下的路程,似乎也没有什么分享的必要,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吧……
迟良随意地翻了翻记录,看到许识风兴致勃勃地告诉自己导演夸他了、还给画了好一个大饼……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对话框,感觉自己就像隔着一扇打不破的玻璃,心力憔悴地看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先前想要说的那些话梗在心间,停在指端,许识风那些没有得到回应的对话框静静地待在他眼前,似是无声而平静的质问。迟良在滞涩的茫然与愧意中犹豫了好久,久到荧白的页面一动,许识风给他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今天拍夜戏,大晚上淋了一身的水,真是累死了!我看了那些照片,你们巡演肯定也好累的吧,不用回我,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啊,黑眼圈都可以当烟熏妆了。”
不用回我,这善解人意的四个字,刺得迟良眼眶生疼。他紧紧攥着手机,不欲打扰在同一间套房休息的队友,走出房门,拐进了走廊中间的楼梯间。四下安静无人,只有半开的门里漏出一片走廊的光,迟良站在安全出口四个幽幽绿字下,给许识风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视频就接通了。
屏幕那边的许识风穿着长袖睡衣,头上搭了块软毛巾,露出的发梢都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看清迟良那边的背景后,他一下瞪大眼睛,像是被这个死亡角度兼阴间打光给惊到了,脱口而出道:“大晚上的,你跑防空洞去了?”
“在安全出口。”迟良答道。逼仄的楼梯间将他们的声音沉淀了、放大了,环绕在四周,仿佛沉浸在一帧电影中。他拿着手机,顺着楼梯往下走了几步,走到更偏更静的一层才停住,鼻腔里都是混杂着灰尘的水泥味。
许识风那边光芒敞亮,应该是在剧组安排的酒店里。迟良见他担忧地蹙起了眉:“……你一个人跑出来干嘛?”
“和你打视频啊。”迟良说,一副显而易见的口吻。
许识风一下一下擦着头发的手都停住了,扬了扬眉毛,表情看上去很怀疑:“我都说了你要是累的话,不用回我的。我之前拍戏就是这样,老喜欢给你发消息。”
顿了顿,他又咕哝着补充一句:“而且这几天你也没怎么回过我啊……”
久远的回忆霎时间涌现在迟良的心头,他当然也记得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夏天,在那个生机勃勃、晚风温柔的夏天,许识风送了他一把最好的吉他,下戏后会一边等车一边在茶餐厅和他聊天,彼此之间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那时迟良甚至还会为不清楚他们算不算朋友而烦恼,可为什么在他们成为互通心意的恋人、做尽了所有亲密事的现在,他反而莫名不知道如何面对许识风了呢?迟良吞了吞嗓子,似乎咽到了那一点从心底泛来的酸楚。
他重重闭了下眼,为那些微妙又难以启齿的刻意冷淡:“对不起。”
“……你干嘛这么说,”许识风将擦得乱糟糟的头发理顺,认真的目光透过屏幕,一错不错地盯着迟良沉在晦暗里的脸庞,“我知道你很辛苦啊,一天天过得和铁人三项没什么区别了吧。你要是还因为我那几句话有心理负担,我才是真的要内疚死了。”
他看着迟良紧紧抿着的唇线,又强调:“你不要钻牛角尖啊。”
听到迟良轻轻“嗯”了一声后,许识风才松口气,他站起身,走到酒店房间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帘盒下浅橙柔光照亮了他唇边一抹笑容。迟良听他絮絮叨叨:“而且我忙起来,也是没空整天发消息骚扰你的,今天还只是开胃菜呢,过几天只怕更累。”
“怎么还把你抓去淋水了?”迟良想起许识风发来的那条消息,难怪这么晚了还在擦头发。
许识风眼底浮现出一丝促狭:“青春疼痛片嘛,就这些元素呀,夜游啊、淋雨吵架啊、在月台上追着列车跑啊跑最后只能看着列车的影子消失啊,土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厚重的窗帘拉开,随着窸窸窣窣的唰啦声,蓟津的夜色尽收眼底。许识风俯瞰着这座城市,忽然想起他做过的过去一个荒诞梦。在梦中,整座蓟津城倾覆在一场漂泊大雨里,他和迟良踩着单车,浑身湿透,然后他问了迟良一个在现实中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矫情问题……许识风心虚地晃了晃脑袋,真是不知道自己哪有资格嫌人家写的剧本土的。
他将摄像头切换到后置,低声说:“汪导给订酒店还是挺大方的,这边是CBD,应该是整个蓟津夜景最热闹的地方了,好看吗?”
几千里路以外的繁华,借着手机屏幕,映在了迟良的眼底。
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仿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流光溢彩的梦境,当他在岭县掉着墙灰的教室听课写题时,在窗户漏风的排练房拨弦练习时,下了晚自习一边听歌一边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时,他无比渴望能去这样一个华美的世界。
而这座城市的确也给过他善待,在乐队一筹莫展时,给了他指路的贵人;在他迷失于前所未见的宽阔校园时,让他遇见了一个人,天真而热切地陪在他身边,直至今日。
可它也是矜贵的、生硬的、是不留情面的、它有时可以包容一切,亦有时无处不暗示人与人之间宛如天堑的鸿沟。迟良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蓟津,它近在咫尺,却好像不会真正属于任何一个异乡人。那它所给予过的,又能陪在自己身边多久呢?
“好看,”迟良笑了一下,先是回答了许识风的问题,又说,“但我更想看你啊。”
摄像头被许识风飞快切回了前置。迟良见他佯装严肃地板着脸,耳根却悄悄红透了。许识风控诉他:“好敷衍。”
迟良只看着他的眉眼,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是那么地细致专情,好像是想要将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在心里。
他真的认真地看了许识风分享给他的风景,也认真地想了很多,但那些不足为人道的心事,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第55章 EP.41
巡演的潭州场是一场拼盘演出,除了倒摆钟,余下的都是潭州本地的地下乐队。迟良和那些乐队都不熟悉,只与安排场次的主办方聊过。做了倒摆钟这么久的队长,迟良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日益得心应手,很快就敲定了演出时间和其余细节。末了那边负责人随口一提:“我们都没接待过蓟津的乐队呢,基本上都在南边这一块打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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