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惬简直服了他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迟良却是低低笑了一下,给许识风递了一个“别闹了”的眼神,许识风回看他的眼眸,也是笑盈盈的。两人在那对望的模样,令何惬觉得自己比房间那雪亮的吸顶灯还亮上几分。
他干咳一声,接了先前的话茬:“是有好久不见了。”
原本何惬要跟着许识风,一是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二是想和他多聊几句话,可碰上迟良在这儿,许多东西还是不便说出口。犹豫了几秒,何惬最终还是没进屋,只站在门边朝许识风晃晃手机。
“我就是来看看你有地方住没,”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这会儿也看过,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直接找我啊。”
许识风可算良心未泯,追问道:“到时候你几点航班走,我送你啊。”
“送啥啊,明天大清早就飞了,”何惬没好声气,“你有这个功夫爬起来,不如自己多休息会儿吧。”
说罢,他同迟良点下头,算是告别,临走前还不忘顺手给他们带上这扇倒霉的门。屋里恢复一片安静,许识风这才给迟良解释起何惬这番没头没脑的举动。
“他就是爱操心,好奇心重,”许识风朝门的方向努努嘴,“想看看我现在住哪儿,这看了没两眼就走了。”
“他是你朋友嘛,关心你啊。”迟良笑了笑,像是对这个来去匆匆的插曲并不在意。
他重新将笔记本电脑打开,撑着胳膊,手指虚虚搭在银黑的键盘上,七彩的屏保泡泡正摇摇摆摆地撞来撞去。许识风也坐了过来,顺势往他身上倒。
迟良在屋里只套了件毛衣,他这么一靠,两人齐刷刷被静电噼啪给来了一下。许识风搓着手臂坐直了,心里暗骂声倒霉。身边的迟良倒没什么反应,许识风偏过头,见迟良灯光下微动的眼睫,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屏幕上那些滚来滚去的泡泡。
先前搁下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许识风问道:“倒摆钟出了什么事啊?不要紧吧。”
迟良依旧垂眼出神,沉沉的眸光中,透出几分难言的冷峻与踌躇,连带着许识风的一颗心,都跟着在这份沉默中颤巍巍地吊了起来。
他没有追问,轻轻说:“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啊。”
“没有,”迟良像是被许识风轻柔的口吻唤回了神,睫毛颤了两颤。他低声说 ,“是肖啼,他退队了,不想和我们做乐队了。”
手指敲在回车键上,满屏梦幻般绮丽的泡泡瞬间破碎消散。许识风错愕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迟良打开的作图软件上。为了节约成本,倒摆钟的海报都是乐队成员自己制作的,过去许识风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凑在迟良身边看他做过海报,新歌预告、巡演时间……杂七杂八的都有。
而此刻的页面上,只简单敲了一两句倒摆钟招募新键盘与主唱的信息,最下边留了迟良的邮箱,电话后边还只跟了一个光秃秃的冒号。
许识风没有去问迟良原因,即便他隐约能够猜到,可自己又不是乐队的人,那何必让迟良再回忆一次?他陪着迟良,看迟良几下敲了一串数字上去,心头忽然揪着酸了一下。
“你打错了,”许识风出声提醒道,“最后一个数。”
“嗯?”迟良缓慢地眨了下眼,才恍然大悟似的,两下改了过来。
像是不想让气氛这样凝滞,他探过手去,指尖撩了下许识风耳边柔软的碎发:“你还记得我的手机号啊?”
许识风被迟良碰得耳廓发痒,他也没动,任迟良一下一下地摆弄:“你的手机号,我当然倒背如流。”
“那你倒背一个?”迟良将手收了回去,继续慢腾腾地捣鼓屏幕上的海报。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识风还真的将这串数字反着背了出来,熟稔又自然,仿佛在心里念叨过多少遍。迟良愣了愣,旋即忍俊不禁:“还来真的啊?”
“不然呢?”许识风看着迟良稍稍扬起的唇角,心里某一块地方,也随之放松下去。他的声音也轻快地扬了起来,“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号码,哎呀呀。”
迟良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许识风的号码一无所知。当年在栾树下初见那日,他们加的就是微信,还是用“日后可能会做校友”这个土得掉渣的理由,虽然他们现在的确是校友,还超常发挥,成了对方的男朋友……可任凭迟良将回忆翻遍,他们之间也确实没交换过电话号码呀。
许识风见迟良吃瘪后的表情,憋不住得意地笑眯了眼睛,他看出了迟良的疑惑,解释说:“你微信号不就是你名字缩写加手机号吗?看几次就记住了。”
说罢许识风接手了键盘,顺手敲出来另一串数字:“诺,我的手机号。说真的,这恋爱都谈了一年了,才想起来号码这事,咱俩也是独一份了吧。”
迟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将那串新出现的数字在心里好好地过了一遍:“我也记住了。”
“不过这也说明,我们平时都不怎么用电话,微信就够了,这号码记不记也无所谓的。”
而他能记住迟良的号码,并不纯粹是因为无聊,只是因为与迟良有关的一切,他都下意识会去留心。很早之前,便是如此。
许识风又天马行空地想:“除非哪一天,你惹我伤心欲绝,大发脾气,框框两下把你删了,那你就只能哭着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写小作文了。”
没想到迟良还真的顺着他的鬼话想了下去:“那到时候,你可不能把我拉黑啊。”
“……”许识风无语凝噎,忍着朝迟良翻白眼的冲动,“正常人听到这种话,不应该是说,绝对不会有这一天吗?”
“你这不是知道吗?”迟良轻笑,“不会有这一天。”
他说的那么笃定、那么信誓旦旦、于是许识风理所当然地相信了他。两人只顾着坐在这聊天,聊到笔电上那张前途未卜的招新海报隐去,缤纷的泡泡再度浮现而出,泛着屏幕荧荧的冷光,真真如一个个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斑斓美梦。
第60章 EP.45
招新海报做得磨磨蹭蹭,迟良弄了个基本的版式后,就没再往下细化,黄闫子和小睦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找新成员的进度,而每到排练的时间,他们依然会到赵叔的这间排练室来。
随着肖啼的退队,那些场结的固定演出自然都停掉了,没了计划中重点要排练的曲目,三人就随意地排一排那些写过的歌,只是少了键盘与歌声,怎么听怎么别扭。
后来索性一起排练的次数也少了,更多的是一个人在练习自己的,另外两人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亦或是说说话。
小睦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想离开的话说出口的。
三月过了一小半,正式入了春,蓟津一天胜一天的日暖风和。迟良住的地方离琴行最近,每一次排练,他都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将钥匙挂在门边的挂钩上后,迟良把排练室的窗户打开,疏落的日光洒进了屋,落在皮肤上,带着点料峭凉薄的温度。好在清新的空气也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尘土的味道。
小睦背着贝斯包,拎了个奶茶袋进门,后面跟着两手插兜的黄闫子。见迟良靠在窗边失神,小睦出声叫他过来:“别发呆了,喝一杯?”
不知道的,还以为叫他去拼酒呢。迟良坐了过去,小睦还顺手给他把吸管戳好。奶茶口感绵密醇厚,迟良原本不怎么喝得惯这种偏甜的东西,许识风倒是喜欢得很。他一边喝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起,许识风喝个咖啡都要加糖加奶,喝到一半又会颇有罪恶感地让迟良来解决剩下半杯,次数一多,他的味蕾竟也渐渐习惯这种甜味了。
黄闫子作弄地咬着吸管:“咱们喝个散伙茶,还要喝又见荣代言的?这么杀人诛心啊。”
“不是你路过奶茶店,看见你偶像的立牌,非要支持的吗?”小睦呵呵一笑。
黄闫子咕哝道:“说得好像不是你偶像一样。”
“话说,又见荣好像又要开始搞全国巡演了,”小睦捧着奶茶杯,抬头感慨,“咱们以前还说要一起去看呢。”
黄闫子也回忆起来,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之前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经费不够,时间不够,没有精力……而现在乐队没有什么开销了,更是拥有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却没有人再提出,要一起去看偶像乐队的演唱会。想到这儿,黄闫子看向小睦的目光又带了几分惝恍:“你就好好念你的书吧。”
相较于肖啼的愤然离开,小睦将退出的决定说出来时,要温和得多。某天排练时下了场大雨,雨滴砸在钢板雨棚上,咚咚的响声和黄闫子的鼓点掺在一起,以至于迟良怀疑自己没听清小睦的话。
他皱眉问了句“什么?”,才听小睦重复了一遍:“迟良,我接下来应该没有时间搞乐队了。”
“我知道肖啼才走,我这么说太不够意思了。可我家一直想让我保研,没保上就考,压力大得不行。我看了一下我们学校保研的条件,那是一个要往死里学的,再拖下去就彻底晚了。我本来就是业余的贝斯,而且,咱们确实也不可能这么做一辈子乐队。”
小睦将贝斯抱在怀里,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向迟良,而是垂眼注视着自己搭在琴板上的手指。迟良听出了小睦声音中浓浓的踌躇与愧怍。雨声又渐小,淅沥潺潺,于是他的回答比小睦的话要清晰得多。
“这有什么,”迟良努力将语气放舒缓些,“本来就,你的正事最重要,没关系的。”
正事,迟良将这个词说出口,又在心底没滋没味地咀嚼了一遍。
曾经他以为他的梦想、他们倾尽所有苦心经营的乐队才是天下头一号正事。可自从肖啼离开后,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心灰意冷,迟良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夕之间拥有了接受一切的能力。
接受他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其实只是一粒飘摇的永无乡,经不起现实一丁点风吹浪打。
他甚至能够出言安慰满脸愧色的小睦,平静而洒脱:“要是你觉得不好和黄闫子讲,我帮你去说,他也会理解你的。别觉得过意不去,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倒摆钟走到今日,实在要找出一个去埋怨怪罪的人,那个人好像更应该是他自己……思绪回到当下,迟良看着纸杯上又见荣潇洒不羁的签名,微微一怔,又无言地将目光挪开了。
“对了,”小睦喝了口奶茶,又停片刻,才对迟良说,“之前你让我把钱转给肖啼,他还是没收。”
乐队的收入统一存在一张卡里,肖啼走了之后,更是退群删人一条龙,断了个干干净净。迟良将钱取出来分成四份,拜托小睦将肖啼那一份转给他。第一次肖啼没有收,又原封不动地退回账户。
这么推来推去的徒增尴尬,小睦想了想,直接用手机号转过去了,不料没隔多久,肖啼有样学样地转了回来,还托小睦给迟良带了几句话。
“肖啼说,想让你把他的这一份,转给曾老师,”小睦叹口气,面上忧愁,“曾老师的病,这两年一直拖着,医院早就建议做肝移植,祝老师已经准备把家里的房子彻底卖了,就是不知道肝源什么时候会有,反正一旦有肝源,就要马上拿大几十万的手术费,这种都是等不了人的。”
“什么?!”黄闫子失声喊道。
他原本懒洋洋地瘫在地上,听了小睦这几句话,一下坐直了身。小睦看着黄闫子震惊的侧脸,沉沉点了点头。
迟良整个人都愣住了,手上不禁用力,将喝空的奶茶杯都握的凹下去。
好一会儿,他似乎才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寒假的时候,我们才和曾老师拜过年啊,那时候……”
小睦摇摇头,迟良也没再说下去。想也知道,老师怎么会主动和学生提起这些无可奈何的事?
“肖啼他也是家里有亲戚认识祝老师娘家那边的人,才知道这些的,”小睦如是说,“所以他让你转交,应该是觉得你和曾老师关系最好,如果你坚持的话,曾老师会收下的。”
小睦又补充道:“我的那一份,也拜托你拿给老师做手术吧。”
“可如果老师把房子卖了,他们住哪里?”迟良皱眉问道。
黄闫子也说:“而且小帆他,还要上学啊。”
“没办法了吧,医生说得也很严重的,”小睦说,“曾老师其实都不想治了,但祝老师很坚持,说几十万换一条命,值得。”
迟良无言点点头,他从小在曾约身边学吉他,那时家里大人忙得顾不上他,他经常在曾家吃饭写作业,最懂老师与师母之间多年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可这笔手术费,连两个大人都难以承受,他们能帮上的,也只是杯水车薪,那么的无能为力。
空了的奶茶杯被迟良放回纸袋里,他看着纸袋上又见荣神采飞扬的代言照,感觉舌根隐隐发苦。
像又见荣这种体量的偶像天团,随便一个活动,只怕都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吧。
那如果、如果当初,倒摆钟答应了明途的签约,会不会真的有机会成为第二个又见荣?曾老师的手术费,更是迎刃而解……迟良怔住,又猛地眨了眨眼,将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甩了出去。
毕竟任何一个选择,都是他自己作出的,而世间万事,从来没有如果。
小睦将自己的贝斯抱在怀里,手指轻轻在弦上按了按:“说到寒假的时候,曾老师还问过倒摆钟呢。小时候我们说要组乐队,他还觉得是开玩笑,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我们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他低低的声音中,百感交集,似包含着万千感喟:“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我早就不玩贝斯了。”
“……都要走了还说这些,”黄闫子递给小睦一个幽怨的眼神,“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还是要把我说哭?”
小睦失笑看他,故作惊讶问:“你还会哭的啊?”
黄闫子扁了扁嘴,小睦见状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背,说:“乐队又不是不在了,你们还会招新的人啊,我本来就是个半吊子,你们肯定能找到更好的贝斯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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