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闫子扭过头去不看他,小睦无奈地朝迟良歪了下头,迟良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苦笑。
小睦又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一直都会是朋友啊。”
“还用你说!”小睦这句话,又不知触到了黄闫子哪根神经,他一拍地板站了起来,语气恶狠狠的,半眯着眼看向小睦,“你要是敢和肖啼那小子一样退队又绝交的,信不信我……”
哼哼唧唧了半天,黄闫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提到肖啼,排练室中又是一阵怅然难言的沉默。
末了小睦也站起身,将迟良那把吉他抱过来,又递给他,说:“陪我弹个歌玩玩呗?”
“你怎么不自己solo?”迟良接过琴,就非要多嘴这么一句。
“没听过那个贝斯笑话吗?”小睦坐在他身边给贝斯正了正音,理直气壮道,“乐队排练,直到结束都没人发现贝斯没插上电。所以我才懒得solo。”
说不过他,迟良老老实实将吉他抱正了些。贝斯笑话最风靡的时候,他们也经常转进乐队的群聊里笑话小睦。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说鼓手是乐队的心脏,贝斯那平稳、坚定的音律,便是一首歌中不可或缺的脊柱。小睦无视了黄闫子“咋最后关头还要排挤drum”的嚷嚷,指尖在弦上撩出两个音。迟良同他一起弹过太多首歌,这两个音一出来,他就懂了小睦心中想的,是他们改编过的那首《生如夏花》。
生如夏花……迟良从善如流地顺着贝斯的弦音,轻巧地接了下去。旋律灵动而热烈,像是化作一汪暖流,与那些记忆一起,涌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那个岭县那个暴雨滂沱的冬日下午,又想起了倒摆钟第一次在蓟津做街头live的光景。人山人海的驻足恍如昨日,迟良听见小睦轻轻哼出了歌词,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夏花一样绚烂……
也许这朵花,曾经真的颤巍巍地在乐声中、在他们的理想主义里盛放过吧。
迟良垂眼,窗外涌进的日光像一条金色的河流,最后将他们三人在这间小小的排练室中淹没。而那朵悄然盛放的花,也终是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沉没,轻飘飘地凋零了。在这个注定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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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良花了一段时间,才勉强适应了乐队半解散所带来的空闲。
再怎么难以释怀的情绪,在没有转圜余地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他本来也不算是个多么爱热闹的人,曾经为倒摆钟特意空出来的时间,如今都被他拿来待在屋里,就这么闷着。直到有天许识风和他说要去之前住的公寓一趟,回来时居然抱了个唱片机,还背了一书包的唱片。
出租屋的空间本就狭小,迟良哼哧哼哧环视着整理了半天,才在书桌上清出一块空间。唱片机摆上去,许识风翻出一张唱片,细碎的杂音过后,轻慢婉转的歌声如水流泻而出,充盈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
许识风抱着手臂,斜斜靠在桌边。歌词伤情而倔强,副歌前的间隙,他伸手将声音调小了一些,突然问迟良:“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买了这个唱片机吗?”
迟良眉一扬,说了一个傻得没边的答案:“听唱片?”
许识风显然被他傻到了,沉沉呼出一口气,眼底浮出一片无奈,声音也是无奈得要命:“是因为当时你送了我那么多唱片啊。”
“那个时候,你一句话也不和我说,转头送我这么多旧情歌,”许识风回忆着,低低的声音,像是要淹没在满屋歌声中,而迟良仍是一句一句听得清楚,“我真是想破了头都想不出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敢问你。”
迟良的思绪也随着许识风的话,回到了那段时光。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许识风会喜欢这些东西,再贪心一些,想的是许识风收到自己送的东西,会主动找自己说说话。迟良眨了眨眼,承认说:“那个时候,我也不敢联系你啊。”
“你在等我,我在等你,所以我们就白白浪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咯。”
许识风勾起嘴角,靠近了迟良,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说:“难怪你要在愚人节表白,知道自己傻,是不是?”
那还真的是个巧合。不过迟良没有出声反驳,只伸手箍紧了许识风的腰。
春日渐暖,许识风在屋里只穿了一件单衣,迟良的一呼一吸就这么透过那片布料,拂在他的小腹上。
他被抱得发痒,站不住,索性俯下身,整个人靠在迟良的肩膀上。许识风看着迟良好像依然沉浸在过往中的黑眼珠,捧在人脸侧的手用了点力,一个吻贴在了迟良的唇角。
迟良僵了一瞬,紧跟许识风轻笑偏移的唇瓣,难舍难分地缠了回去。他抓着许识风的手腕,将许识风在亲吻间有些脱力的手往下带,搭在了自己的腰边。唇齿相偎温热蔓延,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唱片机是何时停下来的。除了彼此闷重的心跳声,好像其余什么都听不见。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头晕目眩的余韵中,许识风重新捧了迟良的脸,让他直直看向自己。
他想了想,先是强调说:“你不能拒绝。”
迟良惊讶于他的认真,问他:“什么东西啊?”
许识风一副“你不答应我不罢休”的神情,直到迟良点头发誓一定好好收下,他才撑着迟良的肩膀,从人身上起来。迟良见许识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紧紧攥在手里。
“密码就是,去年的愚人节。”许识风咬了下嘴唇,微弯的眼睛也倒映在迟良的瞳仁里,像明亮的一点星子。
他说:“既然这里已经不算倒摆钟租的房子,那总能把这个风雨同舟一起赚钱交房租的位子还给你的正牌男朋友了。收下吧,傻瓜。”
下意识的推拒话,被许识风一个微微眯起的锐利眼神挡了回去。许识风抬手,指腹掩在迟良的唇缝上。他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不准不收。”
“之前肖啼把电子琴搬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租隔壁的房间了,”许识风笑着说,“卡里的钱不多,不是我家的钱,是我做兼职挣的,咱俩都兼职出来一起租房子,听起来是不是更般配了?”
这几句话犹如低软的一阵风,吹到迟良的耳边,将他的整个心房,都沉进一汩复杂难言的酸软中。
迟良盯着许识风的眼睛,认真看了很久。许识风也没指望迟良能接什么情深款款的好听话,随手将这张银行卡塞进迟良敞开的薄外套衣兜里。
他半开玩笑地斜了迟良一眼:“你要这还不收,我真的会不高兴的。”
迟良伸手放进口袋,轻薄的一片,还带点许识风掌心的余温。他重新将许识风一把抱住,心底不歇的惊涛狂啸,说出口来,又只是一句又慢又低,好似无关紧要的话:“你在哪里兼职啊?”
许识风愣了下,像是没想到迟良开口第一句是问这个。他刚想回答,脑海中忽然闪过何惬恨铁不成钢的白眼,便捡了那个欠嗖嗖的形容:“去卖艺啊,花这么多时间和钱去学这个长笛,总算见着回头钱了。”
“要我去捧场吗?”迟良也短促地笑了一下,“反正现在已经是无业游民了。”
那还是不要了。许识风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腼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满眼兴致地注视着迟良,说:“比起跑去看我卖艺,你还是下周三晚上来学校礼堂,看戏剧社的话剧吧。”
第61章 EP.46
每年在戏剧社活跃的大多是大一的学生,再加上这一年多以来,迟良整颗心都昏天黑地扑在乐队上,当许识风那日提起时,迟良才恍然发觉,从潭州到鹭岛,许识风陪着自己听了倒摆钟那么多的歌,可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他的表演了。
猝不及防的清闲令整个世界变得空旷,连校园中春风拂面的触感,都平白细腻了几分。学校礼堂里乌泱泱坐满了人,今夜的演出剧目写在进场口的海报上,还是大一时许识风演过的那个带玻璃元素的原创剧本《迷蝴蝶》,只是当初一起排练的同学早已换了一批人,连许识风自己都是因为新男二号家里临时有事而被拉去救场的。进场前迟良衣兜里的手机忽然疯狂振动起来,他垂眼看屏幕,来电显示上正闪着祝老师的号码。
不好站在门口挡道,迟良又折返出去。刚开口叫人,那边听出这头一片嘈杂,便说不着急,过会儿联系。于是这通电话又急匆匆地挂断了。
折腾这么一趟,舞台前中排已经坐满了人,迟良只得在后边挑了一个视角居中的位子,好在他身量够高,越过密密的人潮背影,宽敞的舞台依然尽收眼底。
一如电影开幕,暗红色的幕布似赤潮般退往两侧,随着观众席的顶灯隐去的,还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的镁光灯下。
片刻凝神等待后,长笛清扬的乐声自舞台左侧悠悠吹来,比演员更先与观众们碰面。
迟良不是第一次看这个剧本,也不是第一次听许识风吹这支变奏版的《梁祝》,比起人们耳熟能详的原曲,此刻飘扬而出的乐声更清丽轻盈,仿佛真有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活泼灵巧地翩然而至。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饰演男一号的学生从舞台右侧走出,兜兜转转布景切换,他可算找到了正在广场边沿横笛演奏的许识风。
空荡荡的广场上,他驻足倾听了一会儿,将衣兜里翻出来的五十六块钱,全放进了许识风面前的长笛袋里。
故事就在这个啼笑皆非的误会中拉开序幕。前世被世俗拆散的贫书生俏佳人,今生成了打工挣学费的穷学生和锦衣玉食的有钱少爷,而这五十六块的错付账扯出了上辈子未偿的情债。优柔灵巧的横笛音里,两人入梦、回魂,两世的故事徐徐展开。
上辈子含恨错过,可在此生此世,尽管仍有竹门朱门之别,却是终还了鸳鸯债。
故事自然与迟良曾经看过的别无二致,但他依然看得很专心而投入,只是在某一刻无端恍了神,想起许识风答应学弟学妹来救火后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是别的剧本,我还会考虑一下,可偏偏是这个故事,所以我马上就同意啦。”
迟良问他原因,许识风就笑嘻嘻回他说千金难买我喜欢。彼时微弯的眼角眉梢,与许识风此刻在舞台上的神情一模一样……走神只是片刻,台上拉开了下一幕,迟良的目光重新投在许识风的身影上。
他不算个合格的观众,因为他不是很关心剧情演了什么,只顾着看其中那一个人。舞台顶灯闪耀夺目,许识风本来就长得白,在这样披覆而下的灯光中,更白了几分,一颦一笑如此清隽俊朗、风华正茂,这样的他,叫迟良丝毫移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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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艺院校史悠久,戏剧社作为建校不久便成立起来的社团,这些年也出过不少优秀的原创剧本,而《迷蝴蝶》这个年轻的本子似乎格外受女孩子欢迎,谢幕时观众们憋了一晚上的掌声与欢呼恨不得要将礼堂的屋顶给掀翻。
许识风堪堪站直身,面前立刻多了好几捧五彩斑斓的花束。有些鲜嫩的花瓣上,还点缀着金箔与珍珠,在明晃晃的舞台灯光下犹如晶莹的露水,悉数落进他的眼眸中。
这样多的鲜花,许识风两只手根本抱不过来,一起演出的同学便帮着他,将这些花都抱回了戏剧社的活动室里。
原本一场差点开天窗的演出峰回路转取得大成功,社长更是和许识风好久不见,热情洋溢地要和社里一起请他吃夜宵,听许识风一脸无奈地说了好几遍晚上有事才作罢。大伙儿热闹了好一番才散去,临走前还有人特地跑来要许识风的签名,连连说到时候一定会买票支持他和汪导合作的新电影。
许识风被说得有点脸热,年后他便彻底将自己的微博账号交给了李乔的经济团队运营。前段时间整部剧彻底杀青,李乔也借着这股东风,狠狠给他蹭了不少曝光率。这会儿有同学专门过来说要看电影,他都不好意思和人家讲,自己最多二十分钟的镜头。
花束堆满了戏剧社活动室的墙角,许识风蹲在旁边,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每一捧花都是大家对他的欣赏与认可,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喜欢花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过去送给迟良那些缤纷的花束了。不能将这些花都带走,许识风在心里觉得很可惜。
他挑了光线最好看的一张,发朋友圈为今晚的演出画上句号,很快收到同学们一水儿的点赞评论。他回了几条,切出页面去看迟良发的消息。
迟良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许识风点开,是演出结束时,戏剧社的同学们跑上舞台给他送花的时候,各异的鲜花盛开满怀,面前还围着大半圈,根本抱都抱不过来。迟良拍的是他的右侧脸,看角度和距离应该是在观众席第一排右侧照的。许识风也不知道迟良是什么时候跑去那儿的。
隔了几分钟迟良又发了一句:我先出去了,在球场那边等你。
篮球场离礼堂不远,顺着那条两侧载着栾树的路走过去便是。此时已经过了学校宿舍的门禁时间,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安然映着朦胧夜色。许识风在轻快的夜风中走了几分钟,远远看见迟良站在球场旁的布告栏前,正就着路灯的光芒,认真往上看着。
“看什么啊?”许识风快步走过去,和迟良站在一处。
“你们的海报。”迟良说。
除了礼堂的门口,戏剧社还会在剧目演出前贴一些海报在学校各个布告栏里。海报的风格也和对应的剧本多数契合,比如两人眼前的这一张,便设计得简洁而写意,左下角几笔画了主角今世相遇的剪影,长笛一侧飞出夹杂着音符的律动线条,而线条的尽头,巧妙地变形成两只缠绵交错的蝴蝶。许识风凝视着那两只蝴蝶,一时间想起了去年冬夜和母亲一起看的那部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
“走不走?”迟良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唇边勾出一个揶揄的笑,“还是陪你再对着海报回味一下,许大明星?”
许识风哼声道:“你少给我来这套啊。”
他懒得搭理迟良,干脆利落地转身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迟良迈大步子赶上,走在许识风身侧,低低笑着:“我又没说错,你看我拍的照片,那么受欢迎。”
“谁叫你都跑到第一排来了,还不过来找我?”许识风故意问,“吃醋啊你?”
他随口瞎问着玩,不料迟良当真“嗯”了一声,语气更低,又偏生听起来那么肯定。
这低低一声贴在许识风耳畔,莫名令他手足无措起来。他侧过脸看向迟良的眼睛,讪讪说:“诶,不至于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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