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婶子。”
送走梁婶子后,贺旭返回去将姜汤端进房间去。
柳哥儿站在窗边,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这个朝阳的房间原本是小哥的,是他见了心喜哀求着爹么就要这个房间。
爹么拿他没办法,就让小哥换给他。
这十来年,这样的事发生过几回,不止小哥,就连大哥二哥在他面前都退让过好几回。
他也从心里确信爹么是爱他的,不然平日里又怎么会只让他缝缝补补就好,下地的活他就没怎么做过。
但原来……是会骗人的。
柳哥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贺旭放下碗,朝他招手道,“小弟,过来喝姜汤,我放了许多红糖下去,保证不辣嘴巴,快来尝一尝。”
“……”柳哥儿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小哥……”
“快喝,喝了小哥有事说。”
柳哥儿听话端起碗,姜汤又甜又辣,辣得他再度潸然泪下。
“甜吗?”
“很甜……谢谢小哥。”
“可以和小哥说一说,你为什么跑到河边去吗?”
贺旭轻声问,生怕大一点儿声就把人吓着了。
柳哥儿沉默了。
晌午过后,贺旭不在家,大哥大嫂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他站在门后细细地听。
大哥说,“爹,三弟还不肯放弃,他不会连累家里吧!”
大嫂说,“对啊爹,分家是万万使不得,你可别听三弟瞎说。人家可不管你分不分家,要对付我们还不简单吗,要我说啊,这小弟长得就是个祸水……”
“你瞪我我也是这么说了,本来家里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他……”
接下来贺大嫂对柳哥儿和贺旭从头批判到脚,柳哥儿在屋内听着,却没听到一个人帮他说话的,呵斥大嫂的。
连他阿么都不吭声。
良久后,贺村长发话说,“行了,都干自己的事去,门记得锁好,晾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出来。”
他自认够了解自己的孩子,老三这小子说是机灵,其实单纯得很,到时候只消这边说几句软话,就能哄回来。
至于柳哥儿,多少是可惜了,他那性子进了高宅大院,多半只有被算计的份。
反正迟早都是别家的人,就当是从来没有过便是。
得了话,贺大哥他们就开始下地干活去了,贺阿么也出门摘菜。
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柳哥儿被锁在屋内。
柳哥儿说,“没多久,二嫂返回来,偷偷把我放了。”
贺旭眉头紧皱,怀疑道,“她有这么好心?”
实在不是他过分揣测。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柳哥儿若是不见了,到时候遭罪的就是整个贺家。
她作为这个家的儿媳还能幸免于难么?
所以他不信,二嫂放柳哥儿出去会有什么好心思,柳哥儿笑了笑,他肯定知道二嫂没有好心思啊。
不见了遭罪的是整个贺家,但如果他死了呢?
想必这件事只能到这里为止,柳哥儿向来不笨,他一眼就看出了二嫂的心思。
然而他确实是不想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了她的意罢了。
谁知道竟然被人救了,柳哥儿看着贺旭,不知道自己活着,还会不会连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关心他的家人。
贺旭停了火冒三丈,“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眼看着他们就要回来,贺旭抓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弟,以后和小哥一起生活怎么样?只我和你。”
柳哥儿却反过来劝道,“小哥,你别做傻事,没有路引,我们能去哪里呢?”
“不是……你听我说,”贺旭将计划娓娓道来,“等这事了了,我们就搬到对岸去,怎么样?”
“能行吗?”
“能,不行的话我们直接找个山一钻,还怕活不成吗?”
柳哥儿黯淡的眼眸燃起亮光,仿佛遥远黑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
次日,金轮初初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薄雾散去。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水田的水位已经慢慢下降,趁着时候还早,大家纷纷下地去挑水浇灌农田,只不过这样也没耽误他们撩闲说嘴。
昨天夜里在村长家看到的事情,实在是叹为观止!
很难不让人一吐为快!
要不是地里和家里离不开人,有的妇人夫郎真想跑回娘家去跟家里人好生说道说道。
“柳哥儿真的毁容啦?”
“可不就是,我跟你说啊,他那脸都是红疙瘩,还抓破了,一看就要留疤!村长他们还想瞒着呢,没想到就被人正好瞧中去请大夫了,大夫说是脸上碰到脏东西了……”
“啊,这么惨?不是说他们家遇上了好亲事吗?要嫁到县里的大老爷家?”
“嘘……听说是家里见他爱美,给他做了什么搽脸的东西,搽了以后又白又滑,谁知道还没多久就开始起红疙瘩,一看可吓人!”
“我看啊,爱美不假,为了笼络丈夫也是真哈哈哈哈……”
几个妇人从地里出来,正在石阶上洗脚,刘管事带着两个打手,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出现,“你们几个,刚刚说的柳哥儿可是村长家的哥儿?”
见来人衣着光鲜亮丽,妇人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不敢说话,两个打手一上前,又如筛子筛米一般抖了个干净。
“是、是他,他脸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搽脸,毁容了,眼下他家里人都不让他出门,生怕被县里的夫家发现了去。”
而此时贺旭家。
因着怕连累出事,贺村长早早就让儿子带着孙子出门去,家里只剩下他和贺阿么,贺旭和柳哥儿。
要不是他作为爹不要走,怕是也走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贺旭,“你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听回来的偏门方子说能白脸,结果弄成现在这样,我看你怎么和人交代!”
贺旭喊冤道,“爹,这方子阿么敷过脸的啊,你也是亲眼见的,我可一点儿没碰过,哪里知道为什么到柳哥儿就成这样了!”
柳哥儿低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哭得很伤心,实际上在偷偷发笑。
贺村长听了,更是来气。
昨日贺旭灰溜溜回到家,被劝了好几回总算是接受现实了,不再折腾了,而柳哥儿为了他们一家人也愿意嫁。
贺旭便说既然要出嫁,最好就能迷住刘老爷。
听人说县里都用些蛤蜊油搽脸,搽了脸油油的看起来很有光泽。
其他贺家人一听,小小一个要上百文,摇着头拒绝,哪里愿意啊。
后面又说起用胡瓜切片敷脸能白脸,以防万一,贺村长都让夫郎亲身上阵试用了,还真别说,敷完后又水又润,看起来确实白了一点。
这才让柳哥儿试用的,哪里想到就这么倒霉,其他人都没起红疙瘩,偏偏就柳哥儿起了一脸。
请的大夫过来也说是搽脸的东西所致的,十有八-九得留下疤痕。
急也急过,骂也骂过。
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除非柳哥儿他们不再是贺家人了。
最后贺村长只能连夜让老大他们带着妻儿去岳家待几天,叮嘱道,过几日如果送了消息过去,他们就回来,如果没送就以后都别回来了。
可见啊,贺旭他们真的跟不是亲生的没什么差别。
贺旭大喊,“爹,我可听你话让大哥他们走了,你可不能抛弃我们啊,眼下这样我们可就剩你和阿么了!”
“哼,你让你爹怎么救你!”他后悔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
早些年贺阿么连着生下老大老二,便伤了身体许多年没再开怀,因此老大最是得宠,老二也不差,而且老二也老实,不吵不闹的。
家里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在老大十二岁那年,贺阿么以三十八岁的高龄生下了贺旭,四十岁的时候又生下了柳哥儿。
一直到现在都有生不出孩子的人偷偷羡慕贺阿么呢。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就是个讨债来的。
“爹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就这么报答家里人了,惹一堆烂摊子回来!”
贺旭撇撇嘴。
以前他或许会觉得好吧,但现在想想,根本不是。
都说老来子最受宠,但一下多了俩,那就是可有可无了。
毕竟满腔父爱都已经给了前头的大哥二哥,多了个他,能得到的就不多了。
还要再加上一个小弟。
贺旭现在回想起十岁之前的事情,发现那些很美好很窝心的记忆,其实大多就像漂亮的泡泡,虚幻且一戳就破。
是他爱爹么,从而下意识忽视了事实的真相。
每回有好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穿的,都是大哥二哥挑完了挑剩下了才到柳哥儿,最后到他。
至于柳哥儿能排他前头,相比原因就更一目了然了。
长得乖巧可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宠上几年嫁个好人家还能提携提携家里人。
后面贺旭年纪大了,嘴巴就特别会来事,哄得他们心花怒放的,自然这心就稍微偏向他一点了。
但一遇到事,他和柳哥儿就是首先被他们放弃的人。
“爹,反正你要救我们,除非断亲,否则我们还是一家人!”贺旭说。
“你个逆子啊!”
“出来!给老子出来!”
刘管事脸上阴霾密布,气势冲冲地赶到贺旭家,打断了贺旭他们的对话。
听到刘管事在门口叫嚣个没完,贺村长暗示道,“这事总要有人一力承担的,这样其他家人才能幸免于难,做人可不能太过自私了。”
“给我把门踢开!”
打手一脚踹开了门,刘管事望着柳哥儿变得不堪入目的脸颊,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们,竟敢戏耍我们刘府!真是好样的!”
“刘管事啊!”贺旭抱着刘管事的腿大哭起来,“这事真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爹么,我都说要用蛤蜊油搽脸,他们嫌贵,非不让!要不然我弟弟也不会烂脸!”
柳哥儿闻声啜泣起来,“爹,我还能嫁到刘家去么?”
贺旭点头,“治好这脸肯定可以,刘管事这么宽宏大量,肯定愿意等我们,就是这银子,要不……”
“要不,你给银子我们治好了?再嫁进刘府去?”
刘管事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睡得好,做的梦也美,万一治不好呢!”
“你先时不是说三十两娶我们家弟弟吗?你看这样行不行,先给我们二十两治脸,脸好了我们立马上门,绝不耽搁。”
刘管事:“……”
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有人能从手里抠出过银子。
若真的有三十两,这么做好像确实是可以!
可惜的是,他压根就没想着出这三十两。
他一贯的做法便是娶了人回去,若是得了老爷的眼,这打赏自然会下来,接着他才会将打赏的一小部分银子当成聘银还给小妾的家里人。
若是不得老爷喜欢,那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可没那么傻,自己主动掏私己钱出来给老爷搜刮美人,万一一一个子儿都没得到还倒赔了怎么办。
刘管事:“既然你家哥儿脸毁了,这亲事自然做不得数……”
贺村长他们听了正高兴了,好啊!!那他们一家都没事了。
贺旭却等着刘管事的下文。
果然,他又说,“只不过你也不能让我们两手空空回去吧。”
说完他拇指食指搓了搓。
哇靠!贺旭兀自感叹起来,这刘管事果然是个黑心的,晏哥说得没错,他就喜欢空手套白狼!
“我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有啊,你找我爹……”贺旭话锋一转,又哀求道,“爹啊,我们可是一家人!!这钱你得掏……”
“没有!你爹我棺材本已经贴给你做生意了!”
“那才五六两,我可不信的你棺材本就这么点儿,先时我大哥娶媳妇,你可是出了好多银子,现在用银子救下两个儿子也是应当的,谁让你是我爹呢!”
贺阿么小声哭诉:“造孽啊真的造孽!”
柳哥儿跪在刘管事面前,又将话题拐回来道,“我可以进府的,我的脸能好!真的!!”
“对啊对啊,刘管事,不然还是治好我弟吧,我弟的脸真的只要二三十两能好!”
“不对吧!我怎么听大夫说没个半年不成啊!”
一直围观,却压根不敢出声的妇人突然开口。
贺旭瞪过去,“没你说话的份儿!”
“爹,爹,爹!不然你出几十两给小弟治脸吧!几十两你们肯定有……”
“我不是你爹!!”
“爹!你不要说气话,今日度过这难关我们又能……”贺旭一副“你不要生气”的模样,气得贺村长面面红耳赤,大气喘不上来。
柳哥儿安慰道,“爹,以后我会听你话的,家里不是准备了银子吗,先拿出来治好我的脸,这样我嫁给刘家去,不就能提携大家了吗?到时候你们都能住进大宅子去!”
“那是给你侄子娶媳妇的!”
“他才多大点,十四!不着急啊!爹,我可是你儿子!到时我进了门得益的还不是大侄子他们!”
好家伙,真他么好家伙!
刘管事嘴角抽搐,他刚刚不是就已经说了这事作罢了嘛,怎么还觉得他们刘府会要他吧!
这柳哥儿想得可真美。
该不会以为他是嫁进去当正房吧,一堆打秋风的跟在后头,让老爷知道岂不是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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