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党乱政!”
“梅渡川不得好死!”
此起彼伏的骂声随着学生被押走也逐渐平息了下去,最后一个走的是府尹,那身朱红官袍都给踩得稀烂,沾满了污泥。
第21章 顾我
府尹风尘仆仆地就跑了,萧楚见人走光后,单手把地上的许观给搀了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土。
他颇是无奈道:“许才子,本侯这声名被你这么一哭,大概没个十年八年都洗不清了。”
许观手背上沾了些萧楚靴底的泥,他稍稍擦净后朝萧楚作揖,说道:“侯爷不必担心,先破之而后立,不过声明,该舍则舍。”
“古都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侯爷今日即便杀了我,往后翻手为云,一呼百应也不过在一念之间,而此番相助之恩,在下将极尽毕生所学,为侯爷马首。”
萧楚挑了挑眉,说:“哪怕往后我与裴钰为敌?”
许观几乎没有片刻思考,直接回答道:“是。裴御史大庇天下寒士,我今日为他求侯爷一回,只作还恩。况侯爷救家姐于水火,我终不能——”
“许秋梧已经回去了?”萧楚打断他,问道。
许观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姐弟二人百无所依,许某也只空有一身书橱本事,家姐劝我好好辅佐侯爷,不知侯爷可瞧得上我这绵薄之力……”
萧楚淡然笑道:“你肯帮我,再好不过了,最好带着许秋梧一起吧,她还怨着我呢?”
许观赧然道:“没有的,家姐脾气不大好,其实心里还是感激侯爷的。”
一边的明夷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看向弈非,问道:“什么意思,刚刚不还要打要杀吗?这许才子怎么还和主子相敬如宾起来了?”
弈非耐着性子解释道:“今日许才子哭庙一事,是主子同他提前说道的。”
“演的?!”明夷顿时不乐意了,叫唤道,“我刚刚可是下了决心,和主子一起被骂成禽兽的!”
萧楚瞪了他一眼:“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呃……我说主子英明神武。”明夷往弈非身后躲了躲,小声道,“不愧是跟裴钰一张床睡出来的。”
弈非提醒道:“毋要胡说。”
“哪里胡说!”明夷压低了声,说道,“他们都……都那样了,而且主子这么好色,裴钰还长了这么漂亮一副皮相,你说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萧楚听得嘴角直抽,直接去撕明夷的耳朵,狠声威胁道:“我喊你跟王管事睡一张床吧,你乐不乐意?”
明夷立刻开始痛叫:“啊——主子,主子不要啊,王管事晚上打鼾能打一整夜的!”
许观看这主仆二人嬉闹的场面,不禁微笑起来,走到弈非身边,温声说道:“神武侯和传闻中倒是不大像。”
弈非看着明夷被扯着耳朵带走,有些恍惚。
“一样的,神武侯是神武侯,四公子是四公子。”
哭庙的事情很快就了结了,许观辞说隔日登门拜访,萧楚欣然应允,待许观拜别三人后,明夷就驾着车带着萧楚和弈非回府了。
马车快要经过一家玉坊时,萧楚忽然出声说道:“等等。”
他挑开帘拍了一下明夷的肩,指了指玉坊,说:“停这儿。”
明夷立刻勒紧缰绳,停到了玉坊前,回头看向萧楚,诧异道:“主子你要打首饰?”
“取个东西。”
萧楚看着有些着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快步就迈入了玉坊中。
正堂那位女子低着头在账簿上书写着,萧楚上前去叩了叩桌面,说道:“掌柜,上回在这儿打的首饰。”
女子不抬头,还顾着写账,缓声道:“耳坠已经替四公子打好了,正放在后边儿呢,只是四公子上回在此处赊了账,今日得一并还了。”
萧楚这才记起事儿,上回身上二两白银全用来买那玉匣子了,今日才要给耳坠的钱,他赶紧摸了摸胸口,却是空的。
穷。
自认不要面皮第一人的萧楚难得觉得有些惭愧,正要说话,女子却像是料到他没银子一般,抬眼看向萧楚,柔声说道:“四公子是有缘人,今日这玉就直接赠与你了,但公子既得美玉,可否烦请替我办一件事?”
若说上回是酒意昏头,没看清这女子的相貌,今日可谓青天白日,萧楚一滴酒都没沾过,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
这女子他认识。
毋说是相貌了,她连气质都与裴钰有八分相似,只是较之裴钰那倔性子,女子看上去要温婉许多,她眼角总是带着笑,那对眸子生得和裴钰如出一辙,眼含薄雾,又柔又顺。
她说:“我有个性子别扭的弟弟,身子总是不大好,听闻四公子府上医师个个都是杏林妙手,不知能否替他诊一诊?”
萧楚神色复杂地僵在原地,一时间竟没答上话。
这他妈……
须臾过后,他深吸了口气,缓声说道:“……见过皇妃。”
这人正是当今天子的皇妃,也是裴钰的长姐裴婉。
裴婉微笑着点了点唇,示意萧楚不要声张,随后起身走入玉坊深处的木柜边上,从抽屉里拿了个精巧的玉匣出来。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楚,说道:“上回四公子说,玉是赠与心上人的,我私心打了两枚阴阳鱼的坠子,希望能衬四公子心上人的相貌。”
裴钰住在神武侯府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州,裴婉还替裴钰打过掩护,不可能不知道,这“心上人”说的就是裴钰。
萧楚接过玉匣,心头泛上一丝尴尬来。
所以,裴婉早就知道这耳坠是打给裴钰的,还这么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
萧楚敛了敛神色,说道:“怜之在我府上被好生招待着,皇妃不必忧心。”
“我知道的。”裴婉笑起来眼睛弯得好看,声音也和溪水一般柔润,“阿怜身子一直不好,一到暑季就发热得厉害,前几日我去瞧了瞧他,热症像是好了许多,心情也很是愉悦,侯爷定是费心了的。”
萧楚一想到早上跟裴钰在书房吵得不可开交,惭愧之心更甚,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额角,答道:“后日我亲自送怜之回府。”
走出玉坊后,萧楚不禁打了个寒噤,心说这姐弟二人都是藏得深的狐狸,迟早得被他们给玩儿死。
这是头一回,他和明夷心照不宣地有了同样的见解。
三人回到神武侯府后,萧楚二话不说就直接往裴钰房里跑,连声招呼都没和两位亲卫打。
但他们多少也心知肚明,这是赔罪去了。
裴钰和萧楚今早吵了一架,为着许观和白樊楼的事情,虽说这事儿俩人都清楚,但不知怎地就放到台面上说了,裴钰指责萧楚包藏祸心,萧楚就说他言而无信,俩人吵着吵着还较上劲来,愣是冷战一整天都没说话。
但萧楚今日回府的时候气已经消了,再加上遇见裴婉,对裴钰更是觉得有些亏欠起来,想借着送坠子的名义跟他道个歉。
裴钰的厢房鲜少锁上,萧楚这回倒是听话了些,叩了叩门才进去。
里边的裴钰原本在屋里焦心地踱步,一听这响动,慌忙拣了本书,倚到美人靠上,装起了翻阅的样子。
萧楚把玉匣纳在袖口,唤了他一声:“怜之。”
裴钰低低地“嗯”了一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萧楚就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望他,温柔地说:“还生气?”
裴钰一听他的声音就心软,无奈还要继续伪装下去,于是漠声道:“你今日去文庙,把许观和学生都打了。”
萧楚点了点头。
“我给你的人,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哗啦”一声,书卷翻过一页。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萧楚起身坐到裴钰边上,抬手按下了他的书卷,说道,“我跟梅渡川一条船上,这是借哭庙这事儿拉他下水。”
裴钰冷笑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照你的意思,你不在乎这声名,梅渡川要在乎?”
“他比我在京州的份量重,这是个导火索。”萧楚耐心解释道,“梅渡川这么些天带着我跑东跑西,不就是为了名声好把戏台做大么,我这么替他一‘收拾‘,他大概要前功尽弃了。”
如此一说,裴钰这场戏也就演完了,他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顺坡打滚“原谅”萧楚,人就已经牵上自己的手了。
萧楚软声道:“怜之,我错了。”
裴钰被他这自然流畅不带一丝犹豫的动作给一吓,脸上顿时染红,有些羞恼道:“认错就认错,拉拉扯扯做什么?”
“不拉拉扯扯,怜之怎么知道我的心意?”
萧楚一点儿也不听他的,又去拉裴钰的手,贴到自己胸口,真诚地望着裴钰,说道:“答应你,下回都听你的。”
虽然是哄人的话,但裴钰这么个深谋远虑的小狐狸,料想也不会轻信的。
萧楚笃定地想。
可裴钰像是嘟囔了一句:“嘴里没半句真的。”
有点儿嗔怪的意味。
萧楚眨了眨眼睛,看向裴钰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
不是吧,不就拉个手?
第22章 暗潮
离白樊楼戏台开张还有一日。
许观哭文庙一事被萧楚一把柴添进去,很快就烧遍了京师,批斗梅渡川和萧楚的笔墨飞满全城,大有动乱将掀之势。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高坐在神武侯府的议事堂中,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瞥了两眼裴钰的耳坠。
玉坊打的耳坠是两枚阴阳鱼,剔透干净,了无杂色,挂在裴钰耳上仿佛浑然天成,合适极了。
当然,他也不至于穷到真要裴婉白给自己送一对耳坠,后来还是把银子给了玉坊的。
萧楚替他戴上时私心将那痣给遮住了,不过出人意料地,裴钰非但没怎么抗拒,今天还自觉地给戴上了。
真是难琢磨。
裴钰不应他,反而问道:“你送我这耳坠,是要做什么?”
“讨好你呗,怜之。”萧楚放下茶盏,朝裴钰笑了笑,说,“想和你讨教讨教床上功夫。”
“……没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
他最初想看裴钰戴上耳坠,是为了遮盖他耳垂上那点痣,萧楚心底暗自觉得,这点乖违的地方是独属于他的。
毕竟这人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这儿。
他深吸一口气,转了话头说道:“明夷这会儿还在押人过来的路上,上回工部的牒文,怜之跟我说道说道吧?”
裴钰手中颠弄着扇子,时不时在檀木桌上敲出“咚咚”两声。
他忽然之间就兴致缺缺,声音听着倦怠:“工部主事给我的牒文,去岁修宫观,户部给工部的用度一百五十万石,最后超支了七十万,我让他去查了这笔白银的流向。”
“这超支的款项恐怕进了梅渡川的口袋里,工部和梅党合谋贪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萧楚站起身走到裴钰边上,稍稍俯身替他顺了顺头发,问道,“你昨夜没休息好么?”
“不用你管,”裴钰意识到自己的失落表现得有些明显了,躲开萧楚的动作,正了正身子,说道,“周学汝在科举舞弊案中贪墨的赃款跟这笔亏空的数目对得上。”
萧楚思量了会儿,双手捧起裴钰的脸,左右端详了下,发现他眼下有些青,不禁皱眉,说道:“你晚上不睡觉么?”
裴钰的脸被他捏着,有些说不上来的可爱,萧楚没舍得撒手。
裴钰不满道:“让我把事情解决了,就能睡好了。”
“听你的。”萧楚眼含笑意看着裴钰,问道,“所以,工部是因为宫观修葺超支,户部不愿拨款,所以才找的梅渡川借钱?”
“因果错了。”
裴钰道:“梅渡川拿到了周学汝在科举舞弊中贪墨的白银,让工部以‘资金不够’为由向自己借钱,顺利成章地把这笔白银内部递出去。”
听他如此一说,萧楚随即明白过来:“随后以修戏台的名义,把钱还到梅渡川手里。但这笔白银不是个小数目,戏台毕竟小,款目对不上,州府宣课司再怎么目不视物也没办法把这笔账拿去交差。”
“我本也想不明白这一点,但你说及梅渡川要办拍卖,我才有些眉目。”
谈及正事儿的时候,裴钰的声音一直很沉冷,像是清泉漱过溪石。
萧楚盯着他的耳垂看。
“他的声势做的越大,越容易在其中浑水摸鱼,明日那场拍卖中,恐怕有不少是工部的自己人,以拍卖的名义把梅渡川'借'给他们的款项如数奉还。”
萧楚笑了两声,说:“有点儿水平啊,梅小鸟,鸟为财死,是这么说的吧。”
“不是。”
不多片刻,明夷就带着陈音来到议事堂中,陈音尚是戴罪之身,又有刺杀御史的前科,被明夷拿锁链捆了两圈才押上来。
他被换了身干净的白袍子,脸上的脂粉也全部洗干净了。
陈音还是那副瑟缩怯懦的模样,萧楚望他,他便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上小声地说:“见过侯爷,见过裴御史。”
萧楚倚到裴钰身侧的檀木桌上,搭起腿,说:“抬头。”
陈音这才敢抬头,胆战心惊地看着萧楚。
他随手拨弄了下裴钰耳上的阴阳鱼坠子,晃得叮当脆响,笑着问道:“你说这耳坠漂不漂亮?”
这轻佻的动作仿佛是把裴钰视作了自己的物件,带着威胁和炫耀在向人展示,陈音更是惊恐万状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裴钰。
他被明夷带回府上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裴钰和萧楚的关系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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