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得远了些,李寅才停下来看向萧楚,压低了声问道:“萧四,这人模样生得也忒端正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怎么和你混上一道的?”
萧楚嘴角抽了抽,说:“这说得……我就不是正人君子了么?”
李寅冷哼了一声,说:“你什么德性,难道我不晓得?”
他没缠问萧楚,回头朝裴钰看了一眼,最后说了一句:“像他这类人,你招惹不起,别作弄人家。”
萧楚这回没应声,低头踩了踩地上的碎石子。
李寅语气柔和了些,叮嘱道:“我明日便走了,你在京州别惹是生非,有什么不痛快的,等你大姐来了再说。”
萧楚点了点头,脸上也泛起了些不舍,说:“早些回去,我爹那边离不了您太久。”
漂泊在京州太久,见到故乡的人难免伤情,他有些眷恋不舍,但也很快就收起了情绪。
一顿茶吃到了日暮,送走李寅后萧楚又提脚回了院里,眼下就剩了裴钰和萧楚两个人,在昏光里相对而坐。
单说这一世,这是萧楚第一回来这宅子,他装作新鲜的模样左右扫了一圈,说道:“怜之,闲情雅致啊,西一长街多的是朱门绣户,大概没人想到这里还别有洞天。”
裴钰抿了口茶,说:“这位医师听口音也像雁州人。”
“是啊。”萧楚见裴钰面前的橘子没动过,于是拿起来掰开了往他嘴里送,边问道,“甜不甜?”
裴钰猝不及防就被塞了瓣橘子,下意识就咬破了,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把方才茶的涩苦冲淡了些。
他喜欢这味道,但还是故意默不作声,冷着萧楚。
萧楚盯了他一会儿,上前去捧他的脸,问道,“今夜留不留我?”
裴钰淡淡地说:“念你给我个人情,我送你回去。”
“这人情得我说怎么还吧?”
萧楚笑了笑,凑近了他,闻到股淡淡的橘子香气。
他说:“好香。”
裴钰勉强没挪开视线,脸上已经有点儿烫了,朝那果碟子抬了抬头。
“自己取了吃。”
“我说你。”
萧楚垂下眼看裴钰的唇,又在这似是而非的距离间徘徊了会儿,叫裴钰心里头悬着,琢磨着他要做什么。
他大概是想接吻。
气息挠在脸上痒痒的,裴钰认定了心里这个猜想,于是闭上眼睛,听候发落似地等他的吻落下来。
等了会儿,没有动静。
裴钰重新睁开眼,发现萧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调戏了,他皱起眉,刚准备开口斥声时,萧楚立刻按住他的后颈,趁势吻了上去。
薄暮沉沉,梧桐新黄,铁网上的果皮被烤得太久,水汽儿都被蒸干,已经层层皱起了,但这处的人急着唇齿相依,他们比这橘果更渴。
从这个吻里,萧楚也尝到了点儿立秋的味道。
他今夜想留在这温柔乡里,不想再离开了。
***
明夷说得很对,火伞高张的苦夏已经过去了,入秋后日子越来越凉,连夜里吹的风都要叫人哆嗦几下,尤其在京州,满城的银杏都落黄了,裴钰这雅居也不例外,房檐上堆了几小撮的落叶,像是在此处筑巢的鸟儿,依偎到一起。
屋内温吞的烛焰颤动着映出了案卷上的笔墨,裴钰添了些灯油后捧起案卷继续夜读,他今日照李寅写的方子服了药,夜里不能再睡,便想着把白日的公务给处理了。
还没看了多久,就听身后格门响动,惊落了屋外的秋叶,是萧楚从浴堂回来了。
裴钰稀里糊涂就默许了他今夜一起睡的请求,如今想来又分外懊悔,可人已经赶不走了,只好装作不搭理,没看到。
“困不困?”
萧楚拿巾帕揉着头发,走到了裴钰边上,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狐疑道:“你这眼下的乌青怎么又重了些?”
这就不大对劲了,上辈子他和裴钰经常同榻而眠,裴钰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亥时息卯时作,哪怕是公务再忙,到了时间也会去睡觉,没道理会这么一副八辈子没睡过觉的模样。
裴钰神情恹恹,答道:“不困,你去睡。”
听到这话,萧楚很快揉干了头发,将那巾帕扔到了铜盆里,抬手熄了灯,探身把人给抱回了榻上。
裴钰的背脊靠着他的胸膛,腰上也被环得紧,两人都只穿了里衣,又这般相贴,连心跳都数得清晰。
萧楚抵在他颈窝里,小声说:“本侯宠着你,抱你睡,别人可没这福分。”
裴钰冷哼了一声:“自作多情。”
但他没挣扎,他躲在这怀抱里,被包裹得安心。
“这是咱们第二回一起睡了,”萧楚贴上他的耳背,低语道,“你抱着好舒服。”
他的话里就透着不安分,放在腰上的手开始去摸那根衣带。
裴钰心跳快了些,屈臂推了推他,埋怨道:“不要乱碰。”
“引狼入室啊,怜之。”萧楚不听他的,反而起身压到了裴钰上面,撑着臂看他,说,“既然睡不着,那做点别的?”
裴钰也看他,回答得果断:“不做。”
想也是这么个答话。
“好,”萧楚应了一声,抬手把床帐放下了,小声道,“那听你的。”
他说出口的话从来都不可信。
萧楚像是不经意地在那层薄纱之间试探,俯上前去吻他的唇,一边抵开了他一只手,十指紧扣着,话语被沾着水汽的呼吸声打碎了。
“前些日子在神机营忙着,司礼监还惦记着京营的兵权,不好不敲打。”
从交领滑到腰封,弧度和触感都叫人惊心动魄,裴钰受着这些撩拨,不禁挺起了些腰,声音有些软了:“你不要在天子脚下打兵权的主意。”
“是么?”萧楚往他颈上落下几个吻痕,说,“那我想打你的主意,好不好?”
他身子暖暖的,像个小火炉。
掌间的温度很熟悉,不禁让人想到前世俯看自己的那双眸子,它们会在起落间近乎失神。
但那个时候萧楚更像是在发泄,在报复,他只想撕烂这个人,像掠食的豺狼拆吃嚼碎他,让他不得不俯伏讨饶甘心沉沦。
借着皓月的流萤,他又看向裴钰的眼睛,那里总是浸着薄雾,叫人想入非非,但不知怎地,这次他好像没那么狠戾的破坏欲,反倒是有点记不清,前世那些纠缠到死的怨憎,到底是如何滋长出来的呢?
萧楚眸中浑浊了些,轻轻替他拨开了衣物,玩笑似地说:“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
“我对你说,你的腰好细。”
第32章 烂柯
泷水桥上,银鞍白马,哪怕是后来萧楚声名狼藉,裴钰对萧楚最深的印象依然是这两句话。
这的确不是虚名,萧楚进京那日,京州几乎一半的人都拥在了梦华门前的长街上,只为了一睹这位年轻将军的英容。
五年前的萧楚跟现在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是肆意张扬,但不大像纨绔,身上有着股北境的自由潇洒,当然,做事也比现在要莽撞得多。
梦华门外停着一支银鞍轻骑,马上坐着的都是这回天秋关一战有战功的雁军部将。
在门外候了太久,实在无聊难耐,明夷搭着腿盘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磕了两下头才猛然惊醒过来,疾呼一声:“什么时辰了!”
他望了一圈,只见一旁的范府尹正冲自己和弈非不住地点头哈腰,连连道歉,说:“实在对不住,将军今日进京的消息不知怎地走了风声,梦华街如今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烦请诸位在此等候片刻,兵马司和锦衣卫都到了,待他们开完道就能进京了。”
听到这话,明夷倒地仰天长叹了一声:“弈非啊——咱们凯旋之师不该走德胜门直接进皇城么,怎么天子的旨意,要我们走梦华门啊?”
弈非倒是颇有耐心,他挽起缰绳,笑道:“走哪个门都好,走德胜门僻静,走梦华门热闹。天子下的旨意,我们听就是了。”
明夷仰起头看他,问道:“那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等开完道,他人还没影怎么办?”
弈非望了一眼紧闭的梦华门,道:“城门开之前,应该会回来的吧。”
萧楚跑了。
他一入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面圣,而是报个私仇。
天秋关一战赢得险,后方的粮草供给跟不上,差一点就要在大漠里全军覆灭,萧楚领的那支军队硬是吊着一口气捱了过去,才把北狄人给熬死在了黄沙里。
但军粮没跟上,雁军也损伤不少,萧楚这回进京是铁了心要找人算账的。
军粮是户部拨给,缺斤少两,自然要找户部的人拿罪,萧楚趁范府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进了宫闱里。
不过,他还没有进皇城的腰牌。
没办法,抢吧。
萧楚贴在文宣门的墙根观察着里边的动静,今日兵马司的卫兵大多调去了梦华街,皇城守备不严,潜入一下挟持个人还是方便。
他透过石墙缝,盯准了一个看着好欺负的,时值深秋,宫中个别怕冷的都穿了毛氅,那人不一样,只有薄薄的一件长衫,很是奇怪。
那人正往文宣门的偏门走来,步子踩得飞快,身后跟着位个子矮的小太监,正对他连声哭道:“诶诶诶,小裴大人,小裴大人,您别生气啊,周大人他讲话就是稍稍难听了些,您别往心里去!”
听那太监叫“小裴大人”,看来是个权位不低的官,萧楚磨搓了下刀柄,心下思量着。
不好下手啊。
“我往心里去?”
那人停下脚步,怒火好像被太监挑得更高了,面色也是难看,一张秀气的脸都是薄红。
他说:“这种趋炎附势无皮无耻之人,我有什么必要和他争,他在梅党面前……”
“小裴大人!”太监一听顿时心急火燎,赶紧出声阻止道,“小裴大人,奴婢求您别说了,这宫闱里都是为天子办事的人啊,哪有此党彼党的,您就饶了奴婢这条小命吧!今日消消气,再不然您……您就打奴婢一顿!您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小太监说着就要给自己掌嘴,那人就赶忙抬了扇子拦他,斥道:“你打自己做什么用?还有,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小太监顿时委屈了,说;“啊,小裴大人,是您自己让奴婢滚过来的呀……”
有意思。
萧楚倚到墙边,乐呵呵地听这人跟一个太监掰扯不清,他初来京州,早闻这儿的人望尘俯伏的本事最是了得,原来竟也是有硬骨头的。
可惜了,今天要借你的腰牌用一用。
一直走到偏门前,太监才终于放过了裴钰,叹了口气转身小步紧走离开了,裴钰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黑着脸往门外走去。
萧楚看他这漂亮的脸上满是苦色就觉得好笑,裴钰一走近,下一刻就被捂了嘴拖进了墙缝里。
“唔!”
只听耳边银坠击节脆响,裴钰瞳孔骤缩,刚想挣扎,人就已经被萧楚的臂弯圈着了,完全动弹不得,身后人的气息包裹着他。
萧楚压低了嗓恶声道:“小裴大人,是吧,麻烦您给我指指路,六部怎么走?”
可裴钰哪是坐以待毙的主,眼见挣扎不成,他一口就往萧楚手上咬下去,萧楚反应及时,手掌一滑,护腕卡在了他脖颈前。
萧楚极力地扮演了一个地痞流氓,说道:“对不住啊,但本公子是真讨厌京州人,你告诉我户部在哪,我去把人打一顿解解气,否则往后在京州怕是大家都不得好过!”
说罢,他手就往裴钰腰上去摸,想找找腰牌在哪,动作也没收敛着,简直痒得要人命,裴钰以为他这是要来硬的,咬着牙去推他,边推边骂:“你是哪来的盲流,做这等下作之事!”
萧楚边摸索边信口胡吹:“我啊,我是蜀州人,小裴大人,听你口音不大像京州人,你来宫中办事不带腰牌么?而且你一个男人,腰怎么这么细。”
他说话压根不过脑子,就为了套裴钰嘴里的话,但说及腰细却是真的,边军基本上都是些不拘小节的糙汉子,他领兵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男人的腰会这般纤细顺滑。
而且隔着衣衫,竟觉得他身子好暖。
裴钰眉头锁得更紧,去踩萧楚的脚,骂道:“关你什么事!”
萧楚灵活地躲开了,上下摸了好几回,总算是确认腰牌不在他身上,只好叹了口气松手了。
裴钰立刻挣脱了开去,回过身来抬手就去打了萧楚一巴掌,怒斥道:“你有病吗!”
萧楚猝不及防被抽了一脸,顿时蹙眉,转念一想又的确是自己理屈在先,只好不计较,改问道:“你是宫里当官的吧,你认不认得户部尚书?带我去找他。”
裴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我带你去见?你是谁?!”
萧楚恬不知耻地说:“我?我叫明夷。”
裴钰瞪着他,立刻抓起他的手腕,厉声说:“我管你叫什么,现在你必须随我去一趟衙门,青天白日敢在文宣门挟持官员,要按律法查办!”
萧楚也有些不耐烦:“好啊,但你先告诉我,户部尚书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要杀了他,”萧楚目光中带了些怒意,甩开了裴钰的手,说道,“然后拿他的脑袋在阵前祭旗。”
“祭旗?你是蜀州来的部将?”裴钰扯住了萧楚的衣襟,压低了声威胁道,“尚书是内阁次辅,你敢轻举妄动,就是杀头的大罪,你家就算有世代的军功也难辞其咎!”
“是么?”
萧楚扼过裴钰的手腕把他压上了墙,高大的身躯遮出一道阴影。
他寒声道:“那倘若我真的有这般能力,我就是把他杀了,把他抽筋剥皮,剔骨剜肉,天子也奈何不了我呢?”
他显然是心中不悦,眼神阴鸷凶戾,将裴钰的手腕都掐出了红印,裴钰看他的目光也没好到哪去,像是要拿刀子把人生生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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