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明夷坐在萧楚对过,正满脸忧心地看着他,说道,“您还管不管我们了。”
萧楚心不在焉地说:“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不过一晚上没回府,天塌不下来。”
“那主子你!”明夷说到一半,意识到声音太高,压低了些凑过来说,“你怎么还来裴钰的宅子里住了?你不是说,跟他,跟他就逢场作戏吗,那梅小鸟都死了,你们怎么还纠缠在一块儿?”
萧楚无所谓道:“我正好住这儿,不行么?”
明夷看着萧楚手臂上的抓痕和脖子上的红印,冷漠地说:“主子,能不能别老把我当蠢货?”
那馄饨煮得快,剔透的白皮儿裹着隐隐透粉的肉馅被盛进了海碗里,摊主随手撒了把葱进去,便唤伙计给端来了,热气混着鲜汤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
萧楚提筷子搅了搅汤,说道:“有事说事,家里头有人等呢。”
明夷眼见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主子,前些日子司礼监和礼部的人一起来了,说是要问神机营借一批枪火。”
“礼部管我们借枪火干什么?”萧楚皱了皱眉,说道,“秋祀要用?”
明夷颔首道:“是啊,听宫里的消息,天子前些日子占了一卦,卦象说秋祀那日五行金旺,需要火来压一压,司礼监的那帮狗阉人就开始望风献媚了,要找神机营来挑苦担子。”
萧楚咬了口馄饨,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明夷倾了些身子,小声道:“阉人说什么金火冲煞怕会有损天子的修为,于是在御前提议祭祀时搞个秋猎,杀一杀这邪气,可以破局。”
“神神叨叨的,那跟神机营有什么关系,他们打算用枪火代替弓箭来打猎?”
明夷点了点头,说:“是啊,管神机营借了一百支鸟铳,一百支三眼铳,一百支掣电铳,竟然还要七十支铳刀,这是把京营当自个儿财库了啊,一场秋猎犯得着借这么多吗?关键是天子还大笔一挥,允了!”
萧楚吃了两口就搁筷子了,蹙眉思索起来:“不大对劲。”
“我也觉得不对劲,”明夷双手托脸,说,“主子,借走了这些枪火,神机营可就空了,还保不齐那群太监还不还呢,咱们要借吗?”
“天子下了口谕,还能不借么?”萧楚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心下思量起了别的东西。
他说的不大对劲,指的还有另一回事,那就是上辈子他在京州的时候,压根没发生过什么春猎秋猎,也没有人问神机营借过这么多把火器。
萧楚又想到了白樊楼被烧毁的那一夜,他试探了裴钰一个问题。
他让这个人杀了自己。
虽然这多多少少是当时死到临头的抓瞎了,但萧楚心里始终都揣着一些困惑,为什么他会侥幸重生?裴钰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是从前世逃脱的魂灵呢?
上辈子他们为朝局之事吵过很多回,好几次差点要刀剑相向,也为此镜破钗分情断义绝,以至于刚重生时,他都忘不了恨海难填,甚至想直接杀了裴钰。
这一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和裴钰不再剑拔弩张,反而隐约有了些缠绵悱恻,他陷在这柔情里无法自拔,于是劝慰自己放下仇恨,他们二人只是彼此都走错了路,这辈子若能相安无事,便当作前尘嗔恨都是大梦一场吧。
可他不安着,他很不安。
他总是能想到一个问题,万一裴钰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他压根没改变过,依然是前世那个刻薄寡思淡漠无情的裴钰,依然是那个视自己为鄙流和脏污的裴钰,那他又该怎么对待这个人?
这个上辈子一直把自己算计到死的人,他还能继续恨吗?
萧楚面色沉郁了些。
他还要……斩草除根吗?
明夷又开口打断了他的这些思索:“主子,你这几日不是让我在神机营多待待么,我就每天在那边蹲着,时间久了之后,我就发觉一件事情,神机营的腰牌被分了两种。”
“说下去。”
明夷道:“平日里神机营出入的士卒,腰上别的一般都是黑檀木腰牌,但这几日我在神机营做听记,发现这里偶尔还会出现一种沉香木腰牌,纹样和黑檀木腰牌别无二致,只是鲜少在神机营当中被使用,但即便如此,门口的士卒依然会放行,就像是……对这腰牌司空见惯了似地。”
“看来,陈喜也不是坐以待毙么,”萧楚讽刺般地笑了声,说道,“恐怕他这几日,已经在神机营养了私兵。”
他看向明夷,继续说道:“记不记得我前几日说,陈喜名义上是借枪火,实则是要用兵?”
明夷愣愣地点了点头。
萧楚道:“我起初以为他想用神机营自己的兵,但你这么一说,我便发现我想错了,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把他这些私养的兵名正言顺地编入神机营内。”
明夷道:“可他干嘛要这样?神机营咱们本就没有实权,他要用兵,直接吩咐不就行了。”
“因为他想把这盆脏水,扣到我头上。”萧楚嗤笑了声,说,“狗胆包天。”
明夷拍了拍桌,惊道:“这么说,陈喜要用神机营的兵来搅混水!”
“不错,”萧楚说,“虽然不晓得他具体要做些什么,但有一点错不了,这批枪火是个关键,他们借的这个数目全超出秋猎出席的人数,剩下的那些枪火就是给他养的私兵用的。”
明夷追问道:“他们特地在天子耳边吹风,说什么冲煞什么风水,就是为了办成这事情,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目前还思量不出来。”
萧楚重新拿了筷子吃那碗馄饨,边说道:“不过我估计着,会和裴钰的新政有关。”
“那咱们有什么对策?”
“司礼监是天子的鹰犬,自然不会做背主的事情,但他们也想在天子面前博些好处。我是边境来的人,原本也是天子的鹰犬,合该跟司礼监一道。而白樊楼一事后,阉党便觉得我要爬到他们头上,所以他们怕了,想一石二鸟,泼我脏水。”
萧楚敲了敲桌,压低了些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司礼监的人想把我踩下去,让天子专心只用他们的人,我们就得将计就计,反扑他们,在京州的兵权,只能由天子亲手交给我,他必须要知道,司礼监养的全是一帮废物,他的内帑会因为这群阉人的不作为,而被梅党和清流党拆吃干净,分文不留。”
说完这些,明夷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萧楚又问道:“我让弈非接手白樊楼有些时日了,那边怎么样了?他打算怎么安排?”
明夷道:“弈非已经打点起来了,这几日正在重整,他说是可以在原先的地皮上改做个钱庄,问问主子什么想法。”
“钱庄?”萧楚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会儿,说,“倒是不错,只是京州的权贵如云,明着搞有些树大招风了,你同弈非说,让他跟许观的靖台书院合谋合谋,不要让京州的地头蛇趁虚而入,其余的事儿就放开手脚做吧,我给他兜着底呢。”
明夷点了点头:“是,主子。”
萧楚见他没有后话了,继续吃那碗馄饨,明夷的目光重新挪到了萧楚手臂上的几道抓痕上,那一看就是被人给划的。
他盯着那些抓痕犹豫了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主子,你是不是想和裴钰成亲?”
萧楚正吃着呢,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呛了一口,把筷子都给摔了,猛咳嗽两声。
“你在说什么??”
明夷不理会他这反应,认真地说:“虽然我不大看好这个人,但主子,你不记得了吗?以前萧三姐姐还在的时候不是总和我们说,喜欢的人往后就是要成亲的,不喜欢的人呢,那就不要成亲,也不要做成亲了以后才能做的事情。”
明夷动了动身子,往前坐了些,一只手掩在嘴边,悄摸着说。
“主子,你不会不喜欢人家,还……还睡了他吧?”
第40章 宝贝
待萧楚吃完后,二人又逛回了裴钰的那宅子门口,明夷往庭院里的桌前一坐,和萧楚心照不宣地没再讲话,萧楚也不稀得再摆什么谱了,直接就往裴钰房里跑。
明夷今日问他的话分明没有夹枪带棍,却好像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抽得他生疼。
从前他可以因为恨而恬不知耻地去报复裴钰,把那些过了界的亲昵行为视作恶心他的手段,可后来他的恨站不住脚跟了,他便劝告自己,这些对裴钰的情感不过是流于欲望的索求,并没有真心的成分在其中。
那现在呢?
他们牵手、拥抱,他们接吻、上床,他对裴钰诉说着思念和心底的幽思,那些情话几乎没有经过考量就说了出来。
现在再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裴钰?
他敢吗?
萧楚进屋后发现裴钰已经醒了,正掀开被褥打算下床。
“大人公务时间怎么睡大觉?”
萧楚笑了他一句,坐到榻边,把人刚要下地的一条腿抓了回去。
他端了杯热茶过来,塞进裴钰的手里,问道:“昨日那药喝了,觉得怎么样?”
“像是有些效果,说不上来。”
裴钰抿了口茶就放到一边,他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被萧楚搀起了身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
“你做什么去了?”
“明夷寻我说了点儿事。”萧楚替他揉了揉腰,小声说,“累不累?”
裴钰摇了摇头说:“又不是纸人儿。”
萧楚于是靠在他颈侧蹭了蹭,笑着说:“小裴大人,我昨夜表现得好不好,该上缴的全都缴了。”
裴钰一想到昨晚的不眠不休,就觉得腰更疼了,上手去推开萧楚坐到了榻边,嗔怪道:“离我远一点。”
“还顾着赶我呢?”萧楚边说着,指节贴着他的耳后刮过,动作轻柔着,却像是有侵略性,“好像缠着我不放的人也是你。”
裴钰红着脸不去看他,自顾自地低头在榻边晃着脚。
萧楚去抚弄他的头发,问道:“饿不饿?”
裴钰道:“不饿。”
“也是,昨天都吃饱了。”
萧楚笑他,见人一直低着头,干脆去把他的下巴抬着,指腹顺着耳垂滑到了下颌。
“我们怜之是个贪心的狐狸精,把人的魂勾了还要吃干抹净。”
裴钰仰着头,被他按到了颈上的穴道,只能小口地送气,眼里的倔色还是不改,像是不服输。
萧楚垂眸看他,把裴钰的下巴捏在掌心里,指节去蹭了蹭他的唇,随后顺着柔软的唇瓣滑了进去,指背抵着裴钰的齿把人的嘴给撬开了。
他喘息得急促,水汽把萧楚的手上的皮肤都给弄潮湿了些。
“这几天你不是要去监察礼部么,明夷同我说礼部要问神机营借一批枪火,我们等会儿一道去?”
手指按着柔软的舌,在口腔里滑动挑.弄着,指上很快就被濡湿了,裴钰被迫张着口,只能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听上去像小猫的哼哼。
“怎么不说话呀怜之,”萧楚捏着人不放,还故意去逗他,“要不要跟我一起?”
裴钰有点儿喘不上气,把脖颈仰得更高,整个人就要往床上倾倒下去了,萧楚托着他的背,手指往舌.腔里探得更深,那里又烫又湿,勾得萧楚心痒痒。
裴钰感觉要晕过去了,开始使劲扒拉萧楚的手臂,恰巧就碰到了昨夜留下的伤口上,萧楚“嘶”了声,这才抽出手来,放过了他。
萧楚皱起眉抱怨道:“挠得疼死了。”
裴钰不大高兴地看他,小声说了句:“……活该。”
“我活该受你欺负,怜之。”
萧楚凑近了些,鼻尖去蹭了蹭他的脸颊,两人就隔了那么些微不足道的距离,随时都要彼此触碰到一起,屋里的气氛也旖旎了起来,像是被人的呼吸给蒸暖了。
裴钰被他蹭得有些受不了,低低抱怨了句。
“这么近干什么?”
“想亲你。”
“不准。”
萧楚不听他的,捧着裴钰的脸就亲上去,方才那口金银花茶的涩味儿还弥漫在口腔里,难怪裴钰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了。
他的手掌滑进柔顺的头发里,颇有技巧地舔吻他的唇舌,经过昨夜之后,裴钰好像变得乖顺了很多,也没怎么抵抗,两个人认真地亲吻着彼此,萧楚每回接吻都很热烈,他很懂裴钰喜欢什么,给予起来也很慷慨。
萧楚这时候反而想到了床榻间水汽盈盈的一些记忆了,裴钰叫了好多次疼,最后只有向自己讨要亲吻的那一回,萧楚才肯柔和些待他,其余时候都在狠心地欺负着,非要见到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才肯罢休。
这是上辈子他留下的坏习惯,冷静下来想想,裴钰大概真的很疼,大概真的想要他温柔一些。
这深吻结束后,萧楚埋在裴钰的颈间又轻吻了几下,湿润的唇贴到皮肤上,带着热气儿的声音绕在耳边。
“怜之……我好想你。”
裴钰脸都烧红了,又反复劝诫自己,萧楚这张嘴就是专门说甜言蜜语来哄人的,万不能轻信,可是脖颈上的触感又舒服得让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虽然萧楚总说自己勾他的魂,但对于裴钰来讲,真正勾人的分明是他。
吻得人好舒服,抱得人好安心,说的话也叫人听了还想听,连……
连在床上的时候,都那么懂得自己的一切。
萧楚又去含他的耳垂,那对坠子放在了榻边还没戴上,私下里的时候他不大喜欢裴钰戴耳坠,他更想看到这个人的全部,哪怕是一点朱砂也不准被遮掩掉。
都是属于他的,都不准藏起来。
萧楚贴着他的耳边,那些短促的亲吻声就分外强烈地传入耳中,伴随着人亲昵的呼唤:“怜之怎么这么暖和?”
“不要贴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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