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正是齐家大公子,北庭侯齐扶枝。
他进来,看见血流一地的暗卫,“哎呀”一声,惊呼道:“怎么惹你们主子不高兴了。”
刘煜瞥了他一眼,声色冷淡:“魏思道和窦云那边盯秦王府盯地这么紧,你还敢堂而皇之地进来。”
齐扶枝屏退了暗卫,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说着,便旁若无人地寻了座,好整以暇地翻开竹扇,道:“真可怜啊,都说小别胜新婚呢,你这一别便是不复相见了呀。”
刘煜忍住将砚台捡起来砸到眼前人虚情假意的笑脸上的冲动,他指着门,道:“有事说没事滚。”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在下是来替王爷参谋参谋的呀。你看看你,爹不疼娘不爱,一无礼遇之师二无相交之友,刚娶到手的妻也遭了人暗算,到头来,还是只有我这个老实人愿意帮你一把。”齐扶枝摇着扇,微微笑。
未等刘煜发飙,他又话锋一转,悠悠道:“王爷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刘煜端起冷茶,一饮而尽:“除了魏思道那老贼,还能有谁?”
当朝天子宠信宦官,排斥清流,其中尤以魏思道为甚,就连洛阳禁军的统辖权都全权交与了宦官之流。大将军窦云乃皇后窦氏之兄,手握重权,得知此事后,心有不平,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讽刺宦官,却被天子以“出言不逊”为由罚了俸。
自此清宦之争便摆上了台面。
刘煜为皇后窦氏所出,自然被归于窦云一列。而二皇子刘珏由后妃所出,自幼与宦官亲近,便成了魏思道手中的筹码。
先前双方明争暗斗,却也难分高低。
但付祂的卷入,无疑意味着刘煜这边多了一员猛将,甚至是掌西北重兵的猛将。
均势打破,魏思道便开始坐不住了。
谁知齐扶枝摇头一笑,答:“非也。”
刘煜微怔,旋即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莫被气昏了头呀,王妃生死未卜,但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无数,怎会轻易就被人暗杀了呢。”齐扶枝宽慰道。
“谢家人近水楼台,将那山谷翻天覆地搜了个遍也没找着,只能说明付将军早就出去了,只是不明确形势,不敢轻易现身而已。”
刘煜深深皱着的眉头放宽了些,他沉吟片刻,道:“先前窦云知晓孤要迎娶付祂之时便已然大怒......他多次或明示或暗示地往孤房中塞女人,就是为了彻底架空孤,让孤成为随他拿捏的傀儡,但都被孤婉拒了。”
齐扶枝竹扇合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魏思道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一个宦官,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边境去。更何况那里还有谢家人,谢清尘当了这么多年沧州太守,也不是吃素的。所以那处伏兵必然不是他安排的。”
“窦云手握天下甲兵,想塞一处伏兵简直易如反掌,他为了让孤听话可以不择手段。亲手了结了付祂,倒是以免夜长梦多。”
刘煜说着,眼神却逐渐冰冷了下来,他讽刺道:“好一个面和心不和,真是孤的好舅舅啊。”
齐扶枝轻轻打了个响指,赞叹道:“王爷好谋略,看来齐某人没找错主子,还得是在下慧眼识珠,于千万人之中一眼就相中了王爷您。”
刘煜懒得理他,他吩咐门外守着的暗卫,叫他们再去找,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可是孤现在不能动他,也动不得他。”刘煜有些遗憾,他摩挲着手里面的玉石,那是他新婚之夜从付祂手里顺来的。
“大将军手握重兵,咱俩动他,便有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齐扶枝有些好奇地凑上来,却被刘煜给挡了回去。
“咱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刘煜垂着头,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能窥见那美得近乎妖冶的脸上笑意渐浓,如盛放的芍药,虽有倾国倾城之姿,却无端让人觉得危险万分。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鹬蚌相争,咱们当个收线的渔翁,不是正好么?”
齐扶枝不能多留,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刘煜倚着窗,出神地望着院中随处可见的红绸缎。
付祂走后,他一直没舍得让人把那些喜物拆下来,想着等她回来了,还能借此撒泼一番,讨个功劳。
却不想,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垂眸,眼中恨意交织。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人,百倍千倍偿还。
第3章 被俘
付祂于深谷中醒来。
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岑寂的一方天空。
她一路从陡坡上滚下来,荆棘刺破了她的盔甲,直直地嵌进了血肉里,稍稍一动便疼痛不已。
沙土蒙盖住了她的眼,这几月在西北过得有些太过安逸了,竟连军中出了叛贼都不知道。
不然怎么说饱暖思淫欲呢,洛阳的风是暖的,柔的;身边人的怀抱是缱绻的,让人流连忘返的。
让她全然忘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生死无常。
付祂勉强撑起身,伤处虽多,致命伤却还是偏离胸口的一道箭伤,鲜血染红了铠甲,她艰难地向前走着。
此处不宜久留,暗杀她的人绝对会回来查看她是死是活,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她要出去。
付祂扶着山谷坚硬的石壁,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着。
血流了一地,溅在深谷厚厚的落叶上,触目惊心。
她极目远望,想要辨清出口在哪,眼前却越来越模糊,额头被荆棘刺穿的地方也淌着血,顺着眉眼汨汨而下。
一片血色,将惨淡的天空都染红了。
她勉力伸手,从怀中拿出了半块合心玉。
中箭之时,她放在心口的东西正好替她挡住了飞过来的箭矢,让那箭偏了方向,刺进了心口旁边的位置。
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是不知道她大难不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里,还能不能活下去。
伤处失血过多,付祂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靠着山壁坐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
恍惚间看到了她幼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那时她还是个穿梭于街头巷陌的乞儿,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有人抢了她的钱,她就上去跟人拼命。
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死,钱也被抢走了。
有个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也不嫌她躺的地方脏,就这么走过来,用干净好闻的帕子将她脸上的血污和泥污擦净。
她开口,声音清脆动听:“打不过就跑,为什么不跑呢?”
付祂仰头看着小巷里四四方方的天地,她自嘲一笑:“就这么一条贱命,他们要,给就是了。但是那是我辛辛苦苦讨来的钱,凭什么说给就给。”
女孩摇了摇头,觉得她这番话逻辑颠倒,不合常理,她又说了些什么。
付祂有些想不起来了。
付祂看着山谷里狭隘的天空,脑袋有些昏沉,她微微合上眼。
太累了,让我小憩一会儿吧,醒了就想起来了,她想。
一闭眼就是长眠。
等到付祂转醒时,她已不在那处像是走不到尽头的山谷里了。
她躺在一片稻草里,稻茬有些刺人,但也还算舒适。
这是一处废弃的农家小院,天色夕沉,不远处有牧童赶牛回家。
她直起身子,却发现身上血迹未干,盔甲尚在,倒像是被人捡到随手丢在这里一样。
谁会无事往杳无人烟的山谷里跑。
若是谢家人,该把她带回谢府安置;若是刺客,也该将她当场毙命不留后患;若是付英,也不会把她就这么扔在这不管不问。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是谁,索性不管了,翻身进了那农家院落。
随便用凉水冲了身子,将血污洗净,水流淌过伤处,冰凉刺骨,疼的她小声“嘶”了起来。
好像这样就能稍稍缓一些沁入肺腑的痛感。
没有纱布,付祂便随手扯留在屋里的破床单绑在伤处,勉强止住了血。
幸好时处深秋,就算捂住了伤口也不用担心伤处溃烂。
找了身粗布衣物换上,她在灶台处摸了把灰擦在脸上,尽量不让人认出来。
毕竟她常年在边境行军打仗,有不少人还是面熟她的。
趁暮色未至,她踩着一路夕光,寻了离这里最近的小镇。
边陲乌镇。
“诶,你听说没啊,那秦王荒淫无度,付将军前脚刚没,就又纳了一房妾呢。”
“当真可恨!付将军战功赫赫,为朝廷报效多年,怎就嫁了这么个负心郎,若是在天之灵,也难瞑目啊!”
......
付祂寻了一处偏僻茶肆,于此处打探消息,得知这里是西北边境重镇乌镇,刘煜的舅舅窦云有部下在此镇守。
乌镇归属于沧州,但眼下大将军权眼通天,将这处强占了,谢氏也不能说什么。
但付祂要找谢家人。
她不知暗算她的人背后究竟是何势力,贸然投靠窦云这边,实乃危险之举。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贱蹄子,就这么勾搭上了秦王,那秦王也是个不顶用的,就这么被人迷了去。”
“所以说,二皇子才是众望所归啊!幼时嗜学,儒雅有度,聪慧非常,实乃国之重器。”
付祂把玩着手心的玉佩,微微蹙了眉,她尚不知全貌,不过听这意思是,有人在她尚且下落不明的时候就跑去寻欢作乐了?
她凑近了滔滔不绝的两人,边境民风淳朴,见到一介女子凑上来,倒也没说什么。
付祂讨好一笑:“两位大哥,无意叨扰,只是听二位聊的正欢,便也有些好奇,这大皇子何许人也?又纳了个什么妾?”
这可就勾起两名壮汉的兴趣了,其中一人大手一拍,惊的四座人都往这边瞧来。
“听人传说秦王是在府门前捡的一个贱蹄子呢,还说跟将军有几分肖似......靠着一张脸爬上了秦王的床!”
席间有人听了,也义愤填膺起来:“付将军为镇守西北边陲鞠躬尽瘁,要不是付将军,早些年间匈奴就已经踏破咱们这小镇了!谁承想......”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更多的确是不忿。
一代女娇娥,就这么陨落了。
付祂眉间微皱,她并不知刘煜此番作为是为何意,当真是满脑荒淫之事抑或是另有隐情。
她收敛了神思,当务之急是逃出这里和谢家汇合,这样一来,回京复命便是易事。
或背叛,或心寒,到时当场对质便是。
不过她更相信刘煜有难言之隐。
人再蠢,也不会蠢到做出如此败坏名声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干系天下苍生的皇子。
付祂不欲作多留,正想趁着天黑出城,却被一人拦住了。
那人也坐在席间,笑意盈盈地听着这一方天地里的喧闹。
他举杯的手将悬未悬,却在付祂起身时置了杯,他抬起头来,笑意浅淡。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小生没见过呢。”
付祂无意多留,只怕败露踪迹,便匆匆道:“公子怕是日日都在这里,也难将人认个全。”
不面熟不是很正常么,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面熟了才有鬼了。
“非也非也,小生无所长,唯一长处便是认脸,那叫一个准呀,你便是乔装易了容,我也能从骨相身形里辨出一二。”那人又将茶碗捧起来,递与她:“我见姑娘风尘仆仆,想必也口渴了吧。”
付祂出城心切,也未仔细琢磨他话中何意,眼见着城门要关了,那人却还阻着她。
付祂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劳挂心,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公子的茶,还是自己慢慢品才好。”
她甩下那人,正欲往城门去。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那笑春风得意,志在必得。
“姑娘,小生不是说了么,小生唯一的长处,便是认人面孔,可是从未出过差错呢。”
那人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付祂眼前,暮色中窜出数十人将她团团围住。
“付将军,你能跑到哪去呢?”
第4章 生天
那名年轻人微微一揖,端的是恭恭敬敬。
“在下任平生,大将军窦云麾下谋士,见过将军了。”
付祂不发一言,冷冷地看着他。
任平生也不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人押着走了,任一旁民众怨声载道。
毕竟他们口中救国救民的付将军,此时在他们面前公然被窦云的人带走了。
“只手遮天啊......”
付祂被带到了当地衙门上。
乌镇县令亲自来迎,他堆着笑,亲亲热热地唤任平生。
“军师啊,你看这......”
任平生也笑,他指了指付祂,道:“此人我奉将军之命斩杀,但在此之前,我有些话想问问她,不知县令可否通融一二,让在下借牢狱一用。”
话语间,随行的人呈上了窦云的亲笔信。
乌镇县令看到信封末尾的私印,心下方定,他伸手做迎,道:“请。”
任平生带着付祂进去了,临别之际,他回过头来,对手下之人使了个眼色。
“噗嗤”一声,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乌镇县令的身体无力倒地,只听得一声闷响,他还有未竟之语。
“竖......竖子......”
衙门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聚拢了过来,他们看着地上早已凉透的县令,神色各异。
任平生拔高声音,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他环视众人,缓缓开口。
“大将军口令,乌镇县令包藏祸心,私养精兵,欺瞒主上,吾深感痛心,即代今上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这时,任平生身边一人看了付祂一眼,与付祂视线交汇后,微微顿了顿,眉间微挑,便又转了过去。
待付祂再想细品那目光时,任平生却又转了过来。付祂在一旁啐了一口,道:“蒙蔽圣听,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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