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榆还没来得及联系01和02,一个初秋的早晨,01披着秋雨进到病房,带进一丝潮湿和凉气。
“真难得,你会主动过来。”叶桑榆的心都悬起来,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吧,你来肯定有事。”
01深吸口气,环视一圈,沉声道:“请你们都出去,我和叶桑榆单独说。”
木蓝等人退出去,临关门,木蓝提醒01,叶桑榆尚未恢复,请他注意言行。
房门关上,病房里重归宁静。
叶桑榆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仿佛那也是影响事情好坏的一个因素。
01摘掉帽子,头一次当着她的面,摘掉了墨镜。
原来墨镜下,有一个眼球是假的。
叶桑榆微微怔了怔,一时语塞。
01脱帽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以此表示接下来的消息十分郑重。
“请问,你是需要我直接说,还是委婉一些?”01的开头语,像是一盆冷水泼在叶桑榆的心上,冷热交替,她的心滋滋啦啦的疼,“你直接说吧。”
“有两个消息。”
“嗯。”
“一个关于X,一个关于向非晚。”
叶桑榆浑身都开始紧张,她拿起一旁的水杯,哆哆嗦嗦喝了一杯水。
01看出她的紧张,不由得软了几分语气:“要不然,我写给你吧。”
叶桑榆内心有一个声音呼之欲出,她狠狠地按压住即将从火山口喷发而出的浓烈情绪,不会不可以也绝不可能……
她如此告诉自己,握着空杯子的手,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深吸口气道:“你说。”
“她们,”01盯着她的脸,视线与她强装镇定的眼神碰撞,他咬了咬牙,说:“她们都死了。”
啪的一声,叶桑榆猛地砸了杯子,碎玻璃炸裂。
她双眼通红,脸色却煞白,歇斯底里地吼道:“你TM再说一遍!”
“我说……”01顿了顿,叶桑榆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揪着他的衣领,往后推搡,将人狠狠地压在墙上,横眉立目暴怒道:“你撒谎!”
“我没有。”01的喉咙被她掐着,他没挣扎,只是低头看着她,语气平静道冷血,“尸体已经找到了。”
犹如五雷轰顶,叶桑榆整个人被雷劈得发蒙。
01叫了她几声,她却像失了魂,瘫软在地,双目失神空洞地盯着一片白的天花板。
雪,好像从没停过,世界一片白色。
原来那年冬天,她和向非晚不是短暂的分离,而是彻底的永别。
茫茫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
其实最该死的人,是她啊。
第149章
这一天, 病房里异常安静。
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只不过是个坏消息。
谁也没有大哭大闹, 向秋水默默抹眼泪, 其他几个人看着叶桑榆收拾东西, 她们有心帮忙被拒绝。
看似平静理智的人,却在收拾东西打翻了水。
整个人木讷地待看半天,木蓝要上前帮忙, 叶桑榆抬手挡了挡。
行李箱的水擦干净,衣服湿了的, 没做任何处理,直接叠好放进去。
裤子叠了几条放进去, 半晌叶桑榆像是才意识到, 从里面扯出来一条深色裤子,放到床上, 哑着嗓子说:“木蓝, 这是你的。”
人看起来是正常的,但也仅仅是看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叶桑榆会崩溃,但是她并没有。
她在01面前瘫软无力躺了很久,不准任何人扶她,最后自己慢慢爬起来,擦去眼角的泪。
那一瞬, 林映棠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错, 但失去母亲庇护的小崽子, 突然间长大了,不哭了。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身体疲软地靠在桌边。
桌上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向非晚曾经拍的婚纱照;一张是向非晚自己的国风照。
泡水时间太久,两张照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01的意思,如果她认为有必要,他可以请国家有关部门进行修复。
她当时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还有。”
她想去看看向非晚的尸体,以及那位传说中的X,到底是何等模样。
“人被海水浸泡太久,后来又搁浅在岸边,天气炎热,你知道的……”01脸色凝重。
叶桑榆知道他的意思,人必定是面目全非了,她淡漠地坚持道:“我知道,但我要亲自和她告别。”
“这,”01重重叹口气,如实道,“身体被鲸鱼撕咬过,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且腐烂后会滋生细菌,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叶桑榆抬眼,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要看她,我要和她告别。”
01最后提出折中的对策,隔着玻璃棺椁告别,避免她们被细菌感染。
“今天过来,一是告诉你这件事,二是需要家属过去签字火化。”01看她红着眼睛,却又强忍泪水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沉声道,“眼下先处理这些事,后续你有疑问,不涉及到机密的,都可以告诉你。”
叶桑榆只是冷笑着嗤了一声,瞧瞧这垂怜的语气,自始至终,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所以她们才如此被动。
之后01出去等她,其他人进来等她说话。
叶桑榆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上午的阳光挺充足,晒得脸上热乎乎的。
她心里却像是在冰窖里,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她死了。”叶桑榆想了很多种说方式,也考虑过措辞,最终放弃了,直白道,“她死了,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等着了。”末了,是一声哼笑,饱含无奈和心酸。
她回过身,撞见向秋水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股强烈的情绪晚上冲撞,叶桑榆下意识地克制情绪,淡声道:“秋水,你作为家属,给她签字,今天会火化,完事我们就回国。”
众人呆愣在原地,一时都沉默了。
叶桑榆走到门口,想到什么折回来,嘟囔了句:“我东西还没拿。”
之后就是一番收拾,看着井井有条,实则乱了套。
没人敢多说,更没人敢打破此刻的平静,林映棠尤其担心叶桑榆,她的状态和半夏有点像,乍一看很正常,实际上却是死气沉沉,处于崩溃的边缘。
01安排人开车带着她们去,进门之前特意提醒:“场面会有些惨烈,如果不能看血腥和腐烂等画面的,建议不要进来。”
谁也没做声,叶桑榆第一个,向秋水第二个,其他人跟在后面,半夏最后一个。
玻璃棺椁,亮着灯,照得四周通亮。
里面躺着的人,犹如火灾后的现场,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叶桑榆咬着牙关,视线游移飘忽,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瞧见被咬断的四肢,破碎的身体,腹部空空,肠子的一截支棱着……内心翻腾着巨浪,胃里似有妖孽兴风作浪,惹得她想干呕。
向秋水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她透过玻璃看见泪流满面的哀伤,但又怕惊扰到谁似的不敢哭出声来。
叶桑榆慢慢绕过拐角,余光注意到所有人的状态,除了半夏面无表情,其他人都在无声地哭。
她此刻难受,泪水却像是真得流尽了,她哭不出来了。
另外一侧安置的是传说中的X,之所以是传说中的,是因为X也变了模样,她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有满头的银发在灯下闪着诡异的光亮。
叶桑榆回头又看了一眼,向非晚的头被咬得只剩下一半,血肉模糊。
她送出去的假发套自然也没了,露在外面的是泡囊了的头皮,脸和脖子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向秋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签的字,握着笔都握不住。
叶桑榆扶着她的手,两人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看过遗体过后,一行人从昏暗的厅里走出来。
01安排的人在门口,领她们去前面休息:“骨灰盒等用品,都由我们安排,至于回国下葬的位置,如果你们没有安排,我们也可以来安排。”
“不用。”叶桑榆哑着嗓子打断他,“我自己来。”
火化的过程,她们坐在明亮的大厅,各个眼睛红肿,也就半夏看起来还正常。
有人过来倒水,叶桑榆刚喝了一口就开始干呕,她跑到洗手间,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
洗手时,叶桑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大脑是空的,心也麻了,她眼角的湿润是刚才呕吐导致的,不是悲伤的泪水。
她双手撑着盥洗台,也无法缓解全身下坠的感觉,像是有人在从地下抓她,要把拉进另一个世界。
叶桑榆洗了一把脸,长出口气,刚拐出门口,差点撞上等她的半夏。
半夏默默递过一块毛巾,她接过来,低头说了句谢谢。
午后斜阳,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印在窗棂上。
叶桑榆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厅里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盯着虚空。
大家都很安静,各怀心事。
向非晚最终被撞进小小的骨灰盒里,叶桑榆看了又看,蹙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太小了。”
向秋水嗯了一声,她姐不喜欢太狭窄的地方。
叶桑榆重新去买了个大的,自己戴上手套,亲手将带着余热的骨灰放进新的骨灰盒里。
旁人默默看着,没人敢出声,向秋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痛哭。
木蓝的泪水被引得落下来,林映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向秋水扶起来。
半夏仍然显得冷漠,她把叶桑榆清理完的小骨灰盒收好,又送回到前台那边。
至于X的骨灰,将由警方来处理。
01表态,她们如果有需求,他可以安排直升飞机送她们回国。
叶桑榆摇摇头,木蓝等人已经准备好一切,直升飞机早已落在医院的天台等候。
向秋水和叶桑榆一同托起骨灰盒,木蓝轻声提醒:“一路叫着点向总,免得忘了回家的路。”
向秋水吸吸鼻子,无助地看着叶桑榆,她根本无法张口,哪怕思绪起了一丝涟漪,鼻尖和眼眶都会酸涩,泪水接着便冲出闸关。
她全靠那一口气,不让自己彻底崩溃,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叶桑榆心口拧着劲的疼,深吸口气,轻声道:“向非晚,我们要回家了,跟紧我们,不要跟别人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也是并排坐着,骨灰盒放在腿上。
叶桑榆指肚轻抚盒子上的纹路,她头一次近距离认真看骨灰盒,雕刻精美,华丽夺目,谁能看得出,奢华之下,是黑暗的死亡啊?
一路上,叶桑榆声音很低,但时不时都会和向非晚说话。
她叫向非晚不要乱跑,更不要被别的迷了眼,一定要跟自己回家。
她心里万千想法,此刻却说不出口,生怕这一路少叫一声,向非晚就被谁拐走了。
飞机是第二天下午降落在京州的,按照京州当地的丧葬风俗,可以直接下葬,或者也可以送到寺庙超度七日后再下葬。
叶桑榆联系了云林寺的住持,听闻向非晚离世,住持半晌没做声。
“如果有困难的话……”
“没有。”住持让她送向非晚过来,他从外地赶回云林寺,亲自来诵经超度。
下了飞机,换上车,专人开车往云林寺赶去。
一切都安顿好,住持的意思,是她们可以先行回去,到时候再来接向非晚。
大家齐刷刷地看叶桑榆的态度,她其实想留下来,想去向非晚的禅房,她急需从中汲取到一丝安定。
她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向秋水,便应声说:“好,那我们先走,就麻烦您了,护她最后一程。”
走到寺门口,叶桑榆突然站在原地,林映棠歪头看她,意思是:你不舒服了吗?
她摇摇头,轻声说:“这庙里,供奉着向非晚的延生牌位,应该换成往生牌位了。”
林映棠回头看了眼刚关上的寺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等超度结束,我们再来办理吧。
回到京州市,天色蒙蒙亮。
初秋的晨曦,竟有了一丝凉意。
车子停在早餐店,林映棠拉了拉叶桑榆,她摇摇头:“我真的没胃口。”
林映棠在手机上写好信息给她看,写着:秋水现在全看你呢,向总的后事也都需要你,你不能倒下,饭得吃,水得喝,觉也得睡,我知道你很累,很难受,但我们相互搀扶,慢慢往前走,就是不能折腾身体。
叶桑榆默默叹口气,坐在窗边,一口一口喝着小米粥。
大脑儿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又是满满登登的,都关于向非晚,整个人乱得心慌。
有几次,她呼吸急促,濒死感仿佛马上就要来了。
她都立刻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去思考,现在她在心里盘算半晌,主动说:“我想把向非晚葬在父亲身边。”
她称呼为父亲,没有任何代词,像是一种身份上的转变,作为向非晚的家属,去办理这件事。
众人闻言,抬头一起看她。
向秋水没有意见,便点点头,继而哑着嗓子说:“她也不喜欢黑,选个朝阳的位置。”
饭后,天色已经大亮。
众人勉强吃了些东西,木蓝提议送她们回去休息。
叶桑榆瞟了眼角落的半夏,掩唇咳嗽两声:“你们都回去休息,映棠跟我去个地方。”
木蓝的意思,是几个人都别分开,去一个人的家,方便有个照应:“不嫌弃的话,都去我那,可以吗?”
于是兵分两路,林映棠开车送她去青檀寺。
冬青原有的牌位,从延生牌位,改成了往生牌位。
林映棠站在旁边,叶桑榆认真摆放牌位,换了新的香炉,点上三根香,跪地磕头,正式与冬青告别。
“冬青,我对你有很多话想说的,等我忙完这阵,去给你扫墓,和你好好聊聊。”叶桑榆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轻快,“你这家伙不要见怪,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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