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面前的她们,尽量维持最初的和谐模样。
向非晚带了纸杯,照例是要和父亲喝几杯,叶桑榆站到一旁,不远不近,但却听不清向非晚在说什么。
她倒是看见向非晚的手微微发抖,体力真是大不如从前了。
叶桑榆趁她喝酒,绕到后面,往她身后凑了凑。
风从坟包的方向出来,偶尔能捎带着几个字过来,叶桑榆隐约听见她在道歉。
再靠近一点点,听得更真切了。
向非晚在说:“我不孝,您见了我,您别气。”
她还说:“您放心,秋水我都安排好了,她好着呢,现在在国外,学习很有进步。”
之后又说:“我和小叶啊,我们两个,哎。”
向非晚叹口气,仰头喝了一杯,重新给自己倒满,端着酒杯,思忖着,沉吟着,喃喃道:“我和她,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尾音是哽咽,听得叶桑榆心尖被针扎一般,眼眶泛酸。
“我们之间,可能横亘着一条鸿沟,无法逾越。”向非晚仰头又干了一杯,低垂着头给自己倒酒,呼了口酒气,清了清嗓子说:“我相信,她会遇见更好的人,她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而她或许会在我们相遇的夏天,亦或是分别的冬天,总之说不上哪一天,遗忘我。”
叶桑榆忽然有些累,心沉甸甸往下坠。
她慢慢坐在草地上,离向非晚很近,几乎背对背。
向非晚花了很大的篇幅,和向叔华夸赞她的好,像是她曾经炫耀姐姐的语气,以她为自豪:“她现在可了不得,可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哭包了,您要是见了,估计都不敢认,比我都厉害了。”
叶桑榆垂着头,听着她喝酒、倒酒和嘀咕着。
后面,再次说到她们之间,或许是向非晚人生中,无法释怀的事,所以一而再地提起:“我真是个贪心的人,我之前告诉自己,体验过就可以了,但是我又想着独占她,我能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占有欲,几乎会让我发狂,我怕自己爱下去会伤害她。”
她也说:“我要如何才能不爱她呢?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都想不出答案来,我的人生,都与她有关,我的命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会爱她的,可是……”
向非晚这次连续喝了几杯,她擦擦唇角,抹了抹眼角,喃喃道:“可是如果我的爱,已经成为她的阻碍和麻烦了呢?我要怎么办呢?她可能根本不需要我,一切只是我自己放不下而已呵呵。”
向非晚又哭又笑,叶桑榆的眼泪,默默滑落,砸在嫩绿的小草上,化成一颗露珠,滚落在尘土里。
后面,叶桑榆只能听见哭声。
向非晚哭得很厉害,像是天再也不会亮,雨再也不会停,或许也如她曾经那般苦恼,根本无法停止爱一个人。
她爱向非晚,亦如向非晚爱她。
如果不曾深爱,也不会恨之入骨。
爱恨交织,无休无止地折磨彼此。
向非晚喝光了一整瓶酒,趴在坟包上哭着叫爸爸,像是她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回家扑到父母怀里,哭个痛快,明天又是愉快的一天。
然而她们再也没有家,甚至她们连彼此都没有了,叶桑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般田地。
向非晚又开始叫她的名字,像是中了邪在说胡话,她心里有些慌,连忙过去抱住人。
哭红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她,似乎真得认不出她来,她叫向非晚,向非晚只是自言自语。
叶桑榆壮起胆子,叫了一声:“向叔叔!你就这么一个女儿,连你都要欺负她吗?”
向非晚在她怀里说胡话,跟中了邪似的,她起先商量,却不见效果,之后便恼火道:“向叔华!我敬你,叫你一声向叔叔,你别不知好歹!”
她这也是跟林映棠学来的,林映棠以前老家撞见过这种事,就是靠骂靠凶才解决。
“你别看她现在身子骨弱,你就缠着她,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你从哪来回哪去,别没皮没脸的!”她用词算客气,但看向非晚哭得都快没了音儿,眼神有些空洞无光,脸色苍白,一摸都冰手,便也彻底撕开脸皮骂起来。
爹长妈短,什么难听骂什么,这辈子最难听的脏话都在今天说了。
叶桑榆一边怒骂,一边捞起向非晚往山下背,一路叫着向非晚的名字,让她和自己回家。
山野林间,除了风声,就是叶桑榆急吼吼的暴脾气。
渐渐下了山,向非晚的身体不怎么抖了,她歪头用脸颊蹭湿漉漉的脑门,有点正常人的体温了。
向非晚像是回过魂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跟她道歉。
还是那句:“没办法,我真的是没办法,你别怪我,求你了……”
叶桑榆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拧着劲儿的疼,紧紧抿着的唇,终于松了口,喃喃道:“我不怪你。”
“对不起,我真的是没办法。”向非晚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我是真的爱你,哪怕你不爱我……”她哭得桑心欲绝。
叶桑榆走到山脚下,长舒口气,语气哽咽颤抖,说得有些赌气:“我要是不爱你,又怎么会有今天?我根本没办法,没办法……”
她的没办法后面,跟着的是:没办法不爱你。
向非晚的没办法后面跟着什么,已然不是那么重要。
她其实一直都想着向非晚为了她好,只是那730天积累的怨念太深,她无法放过自己,自然也没办法放过向非晚。
回去的路上,向非晚被她安放在副驾驶。
她哭得眼睛疼,风一吹流眼泪,再看旁边的人,被安全带勒着,呼吸不畅,但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咕哝几句,听不清说什么。
快到市区,天色大黑。
她只能把向非晚带回家,壮壮跟发疯了一样兴奋,围着向非晚转圈圈。
叶桑榆去投毛巾出来,见壮壮叼着纸盒趴在向非晚身边。
她叹了口气,用毛巾给向非晚擦脸,壮壮趴在旁边,乖巧得很。
等收拾完,已经是晚上9点,叶桑榆熬粥,不时过来看看向非晚。
向非晚睡得不安生,一会儿说梦话,一会儿翻腾。
直到叶桑榆熬完粥吃了几口,向非晚还没醒,她索性在沙发边上铺上垫子躺在旁边。
一家三口,终于都安静下来。
向非晚的手垂下来,她看了半晌,抬手轻轻握了握,时不时还是会发抖,严重时会抽搐。
她摸来手机,给冬青发信息:得给她安排个全身体检。
冬青:就怕她不去。
叶桑榆:由不得她不去。
冬青:就喜欢你这股子霸气劲儿,那我先安排,到时候,你把她带过来。
没多久,向非晚似乎又做梦了,呓语呜咽,她抚摸着手背也不管用。
她坐起身,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向非晚的后背,人哆嗦着,蜷缩在她怀里,渐渐又平稳下来。
叶桑榆曾经的梦想,就是成为向非晚的依靠,谁能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的呢?
她哑然失笑,甚至有些后悔,曾经写过那些破烂愿望,她一点都不喜欢脆弱敏感,向非晚此刻像是易碎品,她都不敢放手。
对于向非晚的报复,走到现在,是她想要的吗?
叶桑榆也不知道了,走着走着,有什么东西就开始变了。
她以为会越来越恨,但却又像是被潮汐冲去沙土的砾石,露出最原本的样貌。
最初的她,是那样赤诚热恋着怀里的人。
叶桑榆胡思乱想着,向非晚又开始翻腾,脑袋一直顶着她的肩膀。
她抱紧安抚不管用,便用手摸向非晚的头,听见低声的呢喃:“疼。”
“哪里疼?”叶桑榆边摁脑袋边问,摁到额骨位置,向非晚会顶她的掌心,低低地哼着。
“这里痛吗?”叶桑榆稍微用力按揉额骨,向非晚窝在她怀里哼哼唧唧,抓着她的手摁脑袋,摁脑门。
叶桑榆揉久了也开始犯困,但渐渐感觉手心里越来越软,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很不对。
大脑经过几秒钟的延迟,叶桑榆的脸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下,有点潮师,她迷瞪开眼,已经被向非晚压在身下,那张精致的脸被无限放大……
她恍然醒悟,偏头躲过热切的呼吸,手掐着向非晚的脖子卡着往上推,咬牙道:“你要干嘛?”
向非晚像是不要命,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脸色涨红,呼吸厚重,哑着嗓子呢喃:“我要淦你。”
第97章
6点20, 叶桑榆习惯性地醒来。
她睁着眼,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还有悬在正上方那只手, 手指修长骨感, 指尖纤细泛白。
她几乎没睡上1小时, 罪魁祸首是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家伙。
幸亏是叶桑榆力气比之前大,向非晚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向非晚那些邪恶的念头,被叶桑榆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这一番折腾, 她帮向非晚褪去长裤,腿间熟悉的一抹阴影, 透过薄薄的布料。
叶桑榆没资格笑向非晚,她也一样, 不得不重新洗澡, 换了套干净的睡衣。
好在是这一顿折腾,叶桑榆把向非晚力气耗尽, 人睡得很熟。
她好像闭眼不过几分钟, 6点20就到了,她躺了一会才起来。
壮壮起得早,围着她乱转,时不时去沙发边上,前爪趴在向非晚身上,脑袋拱拱她。
向非晚迷迷糊糊, 翻了个身继续睡。
叶桑榆带着壮壮下楼, 遛完狗顺便买早餐上来。
她推开门, 先传出哭声, 她吓了一跳,壮壮挤进来汪汪两声, 她随后进来,向非晚正在抹眼泪。
壮壮叼来抽纸盒,叶桑榆拎着早餐俯身歪头看她:“哭什么呢?”
“我以为你走了。”向非晚抽抽搭搭,转而瞅了瞅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你倒是想发生。”叶桑榆不冷不热哼一声,催促道:“去洗漱,准备吃早餐,还得上班呢。”
向非晚抱着壮壮亲昵一会儿,她去洗漱,壮壮跟屁虫一样,不跟着主人,偏跟着她。
叶桑榆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听见一人一狗聊天。
向非晚说:“你想不想我啊?想我就叫一声。”
“汪!”
“这么乖,想我了哦,那你的主人想我了吗?”
“汪。”
“你不要骗人,骗人是小狗。”
“汪汪。”
叶桑榆无奈地摇摇头,摆放好早餐,坐在桌边等着。
向非晚瞟见桌边的水杯,露出点笑模样:“给我的吗?”
“不喝可以给壮壮。”
壮壮聪明,似是听懂了,立刻举起前爪往上跳。
向非晚揉它脑门,给推开:“这是我的。”
她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蜂蜜水,一股暖流润过,肠胃舒服了点。
饭后,叶桑榆准备上班,见向非晚坐在沙发边没有动身的意思。
“你不上班?”
“反正也没什么事,”向非晚打了个呵欠,“再睡会我就走,保证不动你家里东西。”
叶桑榆前脚刚走,向非晚去楼下取来车里的电脑。
她打开邮件,开始写近期的情况,关于夜里深潜,她写得格外详细。
鲸鱼岛周边,人为地用铁丝网圈住,但海岛周围的水质更浑浊,偶尔会发现死去的鱼苗,半夏往更深海底潜入,发现海底的生态环境更差,呈现黑色,海底植被也被破坏。
向非晚虽然还没查到实际证据,但上次秦熙盛对她下死手,以及现在查到的情况来看,秦熙盛一定在鲸鱼岛从事某种污染性极强的生产活动。
至于表面那个度假村,她推测只是幌子而已。
最后,向非晚在邮件里补充:日前我与代号001发生冲突,我就此做出解释,是001一再食言,且被我识破后态度恶劣,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被我发现,我将不会再配合任何工作。
邮件发送出去,向非晚伸了个懒腰,躺在叶桑榆家里发呆。
只是没歇上多久,额骨隐隐作疼,她想起昨晚就没吃药。
等吃了药,教授的电话打来,让她来医院。
“今天还没到复查的日子,”向非晚懒得动,翻了个身喃喃道:“不是周四和周五吗?”
教授非让她去,最后念叨烦了,她只能起身:“好好好,我去,除了我爹,我最怕的就是你了。”
向非晚到医院被教授告知:“从今天开始,你要陆续做全身检查,但考虑你的身体,要分散开进行。”
她倒退两步,抗拒道:“您这是要干嘛?”
“给你体检。”
“我已经每周来做检查了,还想我怎么样?”向非晚又倒退两步,“我很讨厌来医院,但是我也听你的话,一次次来这里了。”
“听我的话?”教授露出受伤的神色:“还想我怎么样?”
向非晚叹口气:“我能理解,你为了我,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我的脑袋,现在也好了很多,真没必要这样。”
向非晚转身走了,教授没叫她。
冬青不一会探头从旁边看,教授扭头瞅她,眼神锋利。
“您别气,我让桑榆试试。”冬青去外面,给叶桑榆打了个电话,“本来不想麻烦你,但是教授的话,也不管用。”
向非晚越是拒绝,在叶桑榆看来,越是有问题的。
一个健康的人,何必害怕体检?她等到晚上下班,主动打给向非晚。
向非晚意外又惊喜:“咦?今天怎么回事啊?小叶主动给我打电话。”
叶桑榆不跟她贫,问她在哪,过去找她。
“我要哭了,小叶居然要主动来找我。”向非晚言笑晏晏,反问道:“还是我去找你吧。”
“啰嗦。”叶桑榆冷淡的语气,“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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