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暗哨?
他绕到树后,慢慢抽出长剑,正要下杀手,却发现那暗哨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桑榆失笑。
北方久负盛名的正泰商号,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背后汗毛乍起,心头被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笼罩,脑子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动了。
但见他低头扑向前方,狼狈地懒驴打滚,躲过了一道倏然而至的刀锋。
刀锋擦着他方才脖子的位置,一刀斩断了手臂粗细的树枝。
茂密的树枝掉落,枝叶沙沙作响,倾倒的阴影也挡住了偷袭者的身影。
桑邑余光没有找到持刀者,却不敢停留,抽剑的时间都不敢耽搁,疯狂朝远处逃窜。
但那杀意如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
宗师。
这绝对是宗师级高手!
是哪一位宗师,竟然屈尊亲自来抓捕他?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宗师级高手亲自下场抓捕他,便是因为他行踪不定,有时候为了躲避正邪两道的追杀,三五个月都不露面。真正能单枪匹马拿下他的,就只能是宗师级高手,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哪有时间成天追着他?
便是和朝廷勾勾搭搭的正玄派门主林止风,也在追查他三个月之后渐渐偃旗息鼓——江湖上讨生活不容易,别看正玄派家大业大,要养的人也多,成天只盯着他哪里耗得起?
再则他谨慎小心,从来不敢惹到宗师的亲朋好友,为何会有这等高手来杀他?
诸多猜测,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脑海,却不耽误他狼狈逃命。
铮——
听声音,这是一柄唐刀。唐刀刀身狭窄,刀背略厚,轻便坚韧,适用于近距离快速劈斩。
一息之间,刀锋连斩二十刀,全往他身上要害招呼。
这出刀的速度,已经堪比他全力以赴的速度。若非他的武功亦以快为精要,恐怕已经被切成碎片。
好不容易等这一招连环刀的刀势结束变弱,连忙运转轻功拉开距离,朝深山中潜逃,想要利用山中复杂的地形和自己灵活的身形来逃命。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来人的模样,怕稍有迟疑便要命丧此地。
他如今功力也日渐深厚,轻功卓绝,宗师之下鲜有匹敌,可他发了狂地钻进林中躲藏,却一点儿都没有与身后的宗师高手拉开距离。
到底是谁?!
是谁阴魂不散?
二人一前一后,提气行功,在山中狂奔,桑邑摸出几个铜板向后丢出,却连身后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于是他明白了,或许身后之人还未尽全力,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戏耍他。
这一点猜测让他更为恐慌。但同时这也是他逃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听到前方出现了水流声,隐约还有水从高处跌落的瀑布声。
桑邑心中一喜,立刻朝水流而去。
快了快了,接近了。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还被江湖人取了个“水上飞”的外号。只要能入水,他必能甩掉身后之人。
就在他已经看见瀑布。
瀑布的水光
瀑布落入水潭飞溅的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反射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如梦如幻,如烟如雾,像是朦胧的仙境。
桑邑只觉无数水沫如飞扬的细沙扑面而来,但因过于细小,还未来得及湿了面容,便已蒸发无影,只留下满身清凉。
只要几个纵身,便能跃入水中,可就在这时,他却不得不猛然一脚踹出,差点踩断落脚的树枝,才堪堪停了下来。
前方,一只纤纤玉手探出,持唐刀,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拦,刀气横生,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轻轻松松斩断碗口粗的树枝。
此刻月光正好。
桑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妖娆动人的女子,忍不住惊惧出声:“是你!慕挽月!”
连退三步,声音几乎颤抖:“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桑邑是武林中为数不多知道“南隐派长老慕挽月”模样和身份的人。
眼前这个一袭红裙,妩媚妖娆的女子,不是那位和他结下世仇的慕长老,又能是何人?
可她分明已经死了啊!和张放同归于尽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数十人亲眼所见,她被张放一刀切断腹部,内脏都掉在了地上,怎能有假?
可“慕挽月”此刻又是如此真实地站在她面前。长发以一根发簪随意绾束在脑后,执刀而立,笑得嗜血而妩媚。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也没有遮掩,就这样毫无顾忌、嚣张至极地露出自己的面容。
她眼神轻蔑,像是打量志在必得的猎物,舔着唇角,笑道:“小桑啊,许久不见,当真甚是想念呢!”
她挽了一个刀花,手腕垂下,刀尖朝地,看似随意,可落在桑邑的眼中,却是杀机重重。长刀的轻微颤动的每一下,桑邑都觉得被它封锁了所有的逃生之路,下一瞬间就要直指他的要害。
“慕师妹。”
桑邑脸色几经变换,最终挤出一个探讨好的笑意,道:“你我也算是同门师兄妹——”
“哦?”江秋洵唇边绽放的笑意,妖冶、冰冷,像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想做我的师兄?你可知我的几位剑皇楼的师兄们,如今去了哪儿?”
第20章 入怀
哪儿去了?
当然是埋地里做了花肥!
张放的几个心腹手下, 平日里也是以师兄妹相称。江秋洵叛逃,她那几个所谓的“师兄”正是追杀她的主力。
早些年,他们都已先张放一步, 被江秋洵收买的正邪两派高手宰了,死法千奇百怪,骇人听闻。江秋洵数年如一日,慢慢剪除剑皇楼的羽翼,再引张放决战, 覆灭了这个盘踞地下的杀手组织。
桑邑想到此处便眼角发抖, 还好他的易容没有显露出他难看的脸色。
“哈,哈哈,剑皇楼那些张放的走狗, 哪里配做您的师兄?在下对慕师妹才是仰慕已久。我桑邑品尝过美色无数, 见过的就更多了, 这一点天下无人不知。可那些美色在慕师妹这一轮明月面前,犹如萤火之光,黯然失色。”
他一边恭维一边用余光瞄着江秋洵的脸色,见她无动于衷,杀气依旧,吓得背后冷汗湿了衣衫, 连忙又道:“当年在下鬼迷了心窍, 多有冒犯, 之后追悔莫及, 深感愧疚, 一直想要向师妹赔罪, 还在钱庄准备了几箱身外之物,金三千两, 银七万两。如今遇上,正好给师妹做赔礼。还望师妹能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他生得挺拔,虽然相貌不佳,但易容后的模样十分俊美,此刻拱手行礼,还真有那么点儿玉面小生风度翩翩的味道。
然而,落在江秋洵的眼中,不过是千疮百孔的臭皮囊。
在她眼里,好看的就只有林婵一个。
想到面前搔首弄姿的桑邑,竟敢肖想冒犯她的心上人,根本忍不住怒气,又见他言辞荒谬可笑,原本想要骂他的心思也歇了。
这样一个发自内心狂妄悖逆、烂到骨子里的蠢货,根本不认为自己犯下了滔天之罪,哪怕责骂他都是浪费时间。
桑邑见她不语,忐忑问道:“师妹若是嫌少,我在南边儿还存了些之前的小玩意儿……啊,慕师妹,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桑邑靠着多年的内力,才没有被酒色掏空,但也因沉迷酒色内力不纯,永远也摸不到宗师的门槛儿,哪怕他在武道上极有天分,也才勉勉强强挤进一流高手的行列。
这样实力,到了江秋洵面前,提鞋也不配。
“我在想,从哪里下手,才能不脏了我的刀。”
桑邑的心往下沉。因为他已明白,他的筹码难以打动这妖女。
“今日,你打定主意要杀我?”
江秋洵微笑颔首。
桑邑眸色愈沉。
“杀我何益?你我无冤无仇,堂堂邪派宗师,何必屈尊降贵来杀我一淫贼?”
江秋洵失笑,刀刃晃了晃,道:“你竟也知道你是淫贼?”
桑邑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此对在下不满。”说完立刻双腿跪地,举手发誓:“苍天在上,明月为证,桑邑发誓,即日出家,从此断绝女色,否则不得好死。慕长老,您看如此可行否?”
江秋洵笑道:“可行。”
桑邑眼中一喜。
只听江秋洵又道:“不过你的誓言我不太相信,怎么办呢?”
她语气纠结,好像真的为此而烦恼。
桑邑忐忑道:“您放心,在下若有一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从此区区愿为长老驱使,绝无二话。”
心中却想:这一次若能活命,便立刻散播消息。让天下人都知道慕挽月还活着,让她疲于应对仇家,无暇寻他。
至于改邪归正?呵,怎么可能。
江秋洵这时忽然道:“啊,我想到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桑邑,道:“不如这样,我废掉你的武功,这样你就不能为非作歹了。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桑邑:“……”
江秋洵道:“你不愿意?”她长叹一声,“那可没办法了,只好宰了你,给我的牡丹花做花肥。”
她刀刃一翻,杀气逼人,一刀斩来,快如迅雷。
桑邑原本滚在地上,这一回方便了滚地,连忙侧翻躲避,口中慌忙道:“慢着!你,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和你同归于尽?”
江秋洵刀锋如网,断了他的所有逃生之路,慢慢悠悠道:“这想法不错,你试试?鱼一定会死,网破不破就不知道呢。”
又是一刀横劈,擦着他的头皮过去,连着他的头皮斩落了一缕额前的头发。
两人都明白,江秋洵的招式根本没有尽力,只是在戏耍他罢了。
跑又跑不掉,只能妥协求饶。
桑邑连忙喊道:“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快住手,我服了,我都听你的,慕长老,饶我一命!”
他知道,江秋洵分明可以一刀废了他,却慢刀子割肉,非要戏耍他。
那他唯一的生路就是顺着她,让她消了当年的气,饶自己一命。
他有神医谷需要的东西,今日废了丹田,去神医谷至多三五年便可恢复,比起丢命可强多了。
犹如催命鬼一样的刀刃停下了攻击。
江秋洵慢慢收了刀,展露笑容时,眉眼之间尽是邪气,月光之下,肌肤如雪,恰似艳鬼狐妖。
桑邑半蹲在地,呼吸急促,缓缓抬头看着她。
此刻他脑门儿头皮秃了一块,血块黏住了周围的头发,一身草泥枯叶,脸上的易容一点儿没掉,仍是白面书生的模样。月色之下,像极了鬼魅精怪。
江秋洵踱步上前,要废他丹田。
就在这时,桑邑忽然暴起,抽出腰带,洒出一片绿莹莹的粉末,被腰带裹挟着朝她攻来。
江秋洵却无半点意外,从他悄悄伸手拿腰上带毒的软剑时,便已经开始后退。只是速度太快,肉眼看来,她的身影仍在原处,实则早已后移,软剑的剑风只能撩起来不及随她而去的一缕发丝。
江秋洵左手的刀鞘挽了个剑花,内力带着毒粉反朝桑邑扑去。
桑邑大骇,连忙往一侧打滚躲避。
滚了两圈,却被一只鹿靴挡住。
“可惜了,我立过誓言,做个好人。”
在与剑皇楼决战的前一夜,她也曾向苍天祈祷。
她说:“就算穿越到这个世界,我仍发自内心不信鬼神。但若能让我除掉张放,得到自由,顺利回到林婵身边,我愿从此做一个好人。”
她要做一个好人,特别是做一个林婵那样正义感十足的女子眼中的好人,自然不能再轻易破了杀戒。
江秋洵这个自私自利的妖女,哪怕是发誓,也挑拣着对她有利之处。她守着林婵做普通人,自然要退出江湖。别说杀人了,恐怕打人还要收敛着,怕让人看出破绽——发不发誓有区别吗?
此刻,她俯视着桑邑,一脚废了他的丹田。
说到底,丹田也属内腑,慢慢调养,人体也能逐渐恢复。可江秋洵这人心黑手狠,不留一点余地,不但废了他的功夫,还把他的手筋脚筋给挑断,甚至割了一截,在这个外科医学落后的古代,绝无修复的可能。
桑邑不仅功夫被废,连整个人都被废了。
桑邑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一日,难掩怨恨。
江秋洵道:“我说话算话,不取你性命。可你这么恨我,还能忍住不骂我,让我好害怕呀!”
她说着害怕,语气却满是挑衅。
“让我猜猜,你一定想,我假死脱身,必然是要躲避仇家。你此刻忍气吞声,不过是想等我走了,定要把我活着的消息宣扬出去?”
桑邑听她语气,以为她要反悔下杀手,眼泪鼻涕齐流:“不,不不,决计不敢!我一定不会泄露你的消息和行踪,求你饶我一命……”
“咦,你怎尿了?真是臭死人。”江秋洵掩住口鼻,后退一步,嘻嘻笑道,“我说话算话,肯定不杀你。只是让你永远闭嘴,再也不会给她带去任何伤害。”
桑邑听她笑声,却是惊惧颤抖,蜷缩在地,犹如一滩烂泥,满心绝望,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他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死亡并不一定是最可怕的。
……
江秋洵回程之时,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距离宿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逐渐听见了营地传来喧哗,还能见到火光。
在这个武侠世界,火太大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杀人和放火总是前后挨着。下雨天还有这么大的火光,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秋洵提气飞奔,等到离得近了,便听见营地周围,尽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江姑娘——”
“江姑娘!”
原来是在找她?
江秋洵悬着的一颗心落下。
若是林婵这位女东家出了事,这些护卫绝不会先来寻她这个刚加入商号没几天还来历不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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