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来等去,没等到她又一次大发神威整顿门派,反而等来了她进一步退隐。
几位长老小心试探,问她缘由,她说年纪大了,要准备金盆洗手。小侄女六岁了,该开蒙念书习武了,她要回老家教孩子去。
众位师兄师姐:“……???”
看看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才三十多岁就年纪大了,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还怎么办?
这种敷衍的借口他们怎么可能信呢?肯定是为了掩盖别的秘密!
说她是暗中布置准备抓住师兄师姐的把柄一网打尽,好大权在握、一统江湖,恐怕还更可信些。
而且,小师妹老家在哪里?没人知道。
可这位小师妹,竟然真的言出即行,收拾包袱,离开正玄派,消失了。
消失了?!
就和六年前忽然跑出去游历一样!
他们这才明白,小师妹是真的撒手了。
他们一个个心中琢磨:小师妹走了,门派肯定会乱一阵,他们便可浑水摸鱼,执掌门中大权。到时候就以师伯之名,钳制代门主的师侄,成为正玄派这个正道第一大派(自以为)的掌权者。
然而他们坐着观望了数日,发现门派一点儿都没有乱。由于林止风这个门主经常闭关,她在与不在,对门派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那怎么办?
几人商量了一下,一时间想不出能快速拉下师侄的合理理由,几人又谁都不想退让,好不容易盼走了林止风,个个迫不及待。于是一合计,理由也不想了,就粗暴地让代门主大侄子去后山教导入门弟子。
几人并列于议事堂之上,居首座,瓜分了门派的大权。
又过了一段时间。
他们之间发现,除了屁股坐的椅子位置不同,他们要管理的事务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少部分不一样的,还因为不熟悉做起来费时费力。且因为没有了师侄顶在前面做代门主,他们就得沦落把门主需要打理的杂务也处理了,以至于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没有执掌大权的快乐反而快把自己累死了。
他们的师父和大师兄当年是如何含辛茹苦做了这么多年门主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林婵当了门主之后,给正玄派新增了诸多产业。这些产业原本有专人打理,但林婵想要南下,自然会慢慢把其中隶属于自己私人的人手抽调走,门派中自然就更忙碌了。
渐渐地,他们都不想抢门主之位了。
最终,几位长老实在坚持不了,又把师侄请回来了,仍按照林婵原本分派的职责继续兢兢业业地打理门派。代门主伍子凡世家出身,族中下人众多,派人来门中帮着打理产业,这才结束了门中的混乱。
这下轻松多了。
折腾了几个月,正玄派还是按照林婵当初定下的规矩运转。几位长老丢了面皮,一个个再也不敢诋毁林婵了。
林婵已经不再关注门派中的蝇营狗苟,想放下俗物,一边治眼睛,一边像六年前那样远游。
某一天,她忽然发现,有许久没有想起当年的事了。
当年的小姑娘说,“就叫我知风吧”。
她们彼此都知道这不是真名。可偏偏就是会这样巧合,她叫林止风,她叫知风,她们的名字都是这般的相配。
她从来不信命。
可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那她愿意乞求上苍再一次怜悯。
离开正玄派后,“止风剑”彻底消失了。
正泰商号的大东家林婵暗中召回了一众大掌柜,开始整理产业,南迁。
迁不走的,置换或变卖。
等布置得差不多了,便以最快的速度登船南下。
南下启程之前,李秦忽然禀报说,有人买通了船主人,打听他们南下的行程。
李秦问要不要修改行程。
林婵说不用。她想要看看,是谁敢来算计她。
直到船行江中,夜月当空,有人钻出水面,靠近行船,在船下呼救。
“救命……”
以林婵的耳力,听得真真切切。
是与十三年前那个人的声音。
是一直以为已经忘记,却在一瞬间猛然想起来的声音。
是她。
——啊,原来,已经过了十三年了吗?
似乎是不久前一起喝茶说话的人,却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了吗?
今夜。
在深夜的林中,磅礴的雨幕里。
林婵抱着差点又丢失的珍宝。
她想,果然离开片刻都不行呢,以后,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吧。
林婵知道江秋洵当年心悦她。只是不知,这么多年了,她对自己,是对恩人的依赖,对挚友的偏爱,还是对心上人的倾心以待。
不过这都不重要。
这些,在余生,她可以慢慢找到答案。
反正,人已经在这里,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她走。
第26章
繁州城的府衙外, 一大早就围满了百姓。
挤不进去的人四处询问发生了何事。
很快,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都得知了衙门张贴告示的内容。
“采花大盗桑邑捉拿归案了!”
有人不知道桑邑是谁, 很快周围有人便如数家珍地告诉他桑邑这些年干的坏事。
不久后,更详细的版本再次流传了出来。
据说是衙门里某位衙役的二舅姥爷的外侄子的同窗的妹夫传出来的。说是桑邑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绑在一棵树干上,顺着河水东下,在繁州城的港口外被一艘小船打捞上来, 脸上用利器刺破了皮肤, 一边写着“桑”字,一边写着“邑”。
打渔的船夫看他奄奄一息,以为碰上了命案, 赶紧报官。
州衙派了巡捕过来查看, 发现这人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双眼失明,舌头被割,手筋脚筋被挑断。下手的人手法利落,功夫还很高,封了穴道止血,最后把活蹦乱跳的桑邑绑在一根树干上, 特意留了一些枝叶以免侧翻, 最后让人从上游飘了下来。
“这是哪位大侠替天行道?”
“听说悬赏十万两!这么多银子都不要?”
“那采花贼长什么样儿?”
“听说了么?前天夜里景家灯火通明, 就是桑邑去了景家。你说景大小姐是不是被……”
“我也听说了, 说是姓桑的找错了院子, 去了景员外远房表弟的房中。结果你猜怎么着?这远房表弟原是军中悍将, 两个大男人颠鸾倒凤,这般那般……”
“哎呀我也听说了!只因好男风, 把敌将拖到了床上,被撸了官职,”
醉春风酒楼,三楼包厢。
景员外坐在窗边,听着窗外的议论,冷笑一声,朝对面的宋翼道:“大恩不言谢。这次多亏了宋兄弟,否则小女哪怕保住了清白,也禁不住流言蜚语。只是委屈了宋兄弟。”
宋翼哈哈笑道:“有什么委屈?我本来就好男风,便是此刻藏着掖着,等我去了锦城上了任,我那几个好弟弟还不得巴巴地过来宣扬?都是迟早的事儿。”
景员外摇头道:“你老爹真是糊涂虫。”
宋翼道:“别说他了,扫兴。”
景员外笑了一下,话锋一转,道:“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竟然能将这神出鬼没的易容高手给擒下。你和他交过手,可知他的功夫到什么境地了?”
宋翼道:“桑邑的功夫嘛,也就那样,勉强算是顶尖的二流高手。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修炼的轻功,堪称一绝,我好歹也算是挤进一流的武林高手,都抱在怀里了还让人给溜了。”
景员外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也下得了口。”
宋翼大义凛然道:“这不都是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嘛。你别说,还挺滑嫩……啧。听说瑞安县主已经在黑白两道发了话,要把活剐下来的肉片腌制了。”
景员外脸都白了,这回是彻底吃不下了,瞪他一眼,道:“你那二十军棍你可真没冤枉了你。”
宋翼却是沉着脸叹气,道:“县主说是要把肉送去给苦主上坟祭祀,也算是出了一口气。这齄奴祸害天下,偏偏武学天赋又高,若真让他再这般逍遥下去,万一将来有一天迈入宗师,恐怕‘止风剑’出手也擒不住他。万幸已被废了。”
景员外不信:“止风剑号称百年不出的天才,御封的天下第一,他能比得过?且止风剑也不过三十多岁,就算桑邑成了宗师,怕也打不过她。”
宋翼道:“早有传闻说她当年频繁和几位宗师生死相搏,内伤严重,否则不会闭关不出。还有人看见她的弟子好友曾去山中为她寻找治疗内伤的药,都猜测她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景员外皱眉道:“这么严重?陛下知不知道?没有让御医过去诊治?”
林止风“天下第一”的名号是皇帝御封的,二徒弟林玉燕也为太子去昆仑山雪山比武抢回了救命药。经此二事,林止风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保皇党了,应是很受皇室看重。
再则,林止风是杀出来的“天下第一”,实至名归,相当于镇国之宝,算得上是中原武林对抗邪派和周边各国武林的一大杀器,她伤重或是病危,皇帝不可能袖手旁观。
宋翼道:“谁知道呢?圣心难测。中原高手甚多,或许陛下对这个‘天下第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诶,管他呢?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县尉,朝廷大事与我无关。喝酒喝酒,这顿饭吃了,我就启程去锦城。”
没用一天,全城人都知道了采花大盗被抓的消息。
繁州的知府大人立刻派人快马加鞭上报刑部。
又过了一段时间,繁州收到了刑部的批复——凌迟处死。
没人知道,这个嚣张近十年的采花大盗,是在林婵和江秋洵这两位正邪宗师的凑巧合作之下缉拿归案。就连她们俩自己都不知道。
京城下发的公文还没传到繁州,朱尧瑛就已经飞鸽传信去了南方,同时还在信筒中告诉了林婵另一件事。
与林婵那不省心的三徒弟柯遥有关。
朱尧瑛虽然和林婵是八拜之交,但除了二弟子林玉燕,其他弟子和她鲜有往来。柯遥她见过两次,然素无交集。但既然是林婵的弟子,便亲亲热热地接见了她。
柯遥这一次上门,原来是为了他的夫君费浚。
费浚的夫子任工部侍郎,同时也是费浚父亲曾经的上司。
这位工部侍郎在修建水利上贪赃枉法,被朝廷严惩。费浚的父亲之前在工部时曾为其张目,也因此被划为一党,牵连下狱。之后不知怎么被放了出来,但官职一贬到底,再无前途。
本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费浚这个好弟子却频繁去给牢狱中的侍郎送饭。
刑部主审官员知道后,告知学政。学政因此剥夺了他的功名。他已经是贡士,明年将要参加春闱。如此一来,费家天都要塌了。
费浚年少时也有神童之名,除了功名便有劣迹,连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或许此生再也无缘春闱,更勿论金榜题名。没有了进士出身,哪怕日后做了官,在那些考进士入朝廷的人面前,永远低人一等,升迁更是困难。
他恐慌不已,去州府学政处乞求,却改变不了结果。
柯遥为了夫君的仕途,不顾林婵的禁令,跑来侯府求朱尧瑛说项。
为什么求到朱尧瑛头上呢?
朱尧瑛可不是个普通的县主。她的外祖母便是当今的大长公主,皇室上下数五代唯一的女性宗师高手;母亲是平遥郡主,父亲是忠义侯。他们一家子都是当年的太子党、有着从龙之功。她本人自幼长袖善舞,人脉宽广。
朱尧瑛和林婵是八拜之交,算起来也是柯遥的长辈,但柯遥的请求县主大人根本就不会答应。
柯遥生于福书村,寒门之家,虽是女子,也要读书。但她不爱红妆爱武装,表面上在山中读书,却私自去了旁边的正玄派拜师习武。
她性情刚烈,爱恨分明,善于书法,根骨又好,林婵喜她性子,又怜爱她的才华,便收下她为三弟子。
后来年岁渐大,父母便招她回京城和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费浚完婚。
费家亦是福书村,也是寒门,那时两家定下婚约。但后来费浚的父亲善于钻营,官运亨通,官至四品,便显得柯家高攀了。
费家规矩很多,费母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因此柯遥隐瞒了自己习武的往事,藏了佩剑,让自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官宅的当家主母,为夫君洗手做羹汤。
她成婚之后,不仅和正玄派完全断绝了往来,和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不再往来,哪怕师门有事,也推脱不至。一次林婵眼疾发作,有一味据说可以治疗眼疾的灵药,在南漓山的某个深谷之中,人称“万蛇王谷”。山谷中蟒蛇众多,需要诸多高手齐心协力方能在蛇崖上采到。
眼疾之事,鲜为人知,除了五个弟子和李秦,以及两个主治医师,就只有朱尧瑛知道,没法请外人助拳,为了拿到灵药,只能联合仅有的几人——大弟子伍子凡,二弟子林玉燕,四弟子元沭、五弟子林昭节、护卫李秦,好友朱尧瑛,六大高手一起出手,才顺顺利利从蛇谷中抢回了这一味灵药。
唯独三弟子柯遥没有来。因为那时候,她的夫君将要乡试,这样重要的时刻,她不陪在夫君身边,反而出远门,用什么理由?
哦,和几位师兄弟去干架?帮师父揍蟒蛇?
这个理由能让公公婆婆和夫君欢欢喜喜地送她出门呢?
柯遥左右为难。
林婵很清楚她的境况,知道她爱慕费浚,堂堂武林一流高手、热爱江湖的少女,甘愿再不动刀剑。
费家规矩大,包括柯遥在内的几个儿媳,在用膳时都只能卑微地站在婆婆身后轮流布菜,等众人都吃完了再用冷掉的膳食。就这样,柯遥依然得不到公公婆婆的好脸色。
费浚忙于科考,白日里陪她的时间不多。就算陪在她身边,也不过左右为难,陪着她一起难受罢了。
她在夫家过得并不舒心,林婵又怎忍心看她举步维艰?隔三差五以娘家的名义送东西过去。师门有事相召,也统统为她挡了回去。不仅仅是这一次闯蛇谷,其他时候也从不让她出手。
林婵说:“人各有志。习武正是为了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所爱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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