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就在这里,他的项目一定是真的。
邢睿明最后没有跑路,他把挣来的钱去投资了房地产,正好那年房地产是个风口,他一飞冲天,把项目解散,成功洗白,并给村民创造了许多就业岗位。
村人对他更加深信不疑。
只有邢睿明自己知道,他有没有动过跑路的心思。
在项目解散的时候,邢睿明给那些没有找到下家的人洗脑,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或者能力不好,没能像亲戚朋友一样挣上一笔,并不觉得是这个投资方式有问题。
周正泓和何田熹等人在邢睿明搞传销的时候,也想投钱,但是他们没有钱。家里东拼西凑投了一份,后来也没有发展起来下线。但他们有机会给邢睿明干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又让他们把这件令人懊恼的事情看得淡了一些。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视野开阔、学识长进,他们发现邢睿明所谓的项目,是有问题的。不仅仅是项目有问题,邢睿明之前放高利贷,也是有问题的。
何田熹就是发现这些问题的年轻人之一。
何田熹借过邢睿明的高利贷,用来交学费。那一年,他家地里的东西长势不好,没有卖来钱,他快要上不起学了。
何田熹成绩很好,考到了镇上的高中,但镇上花费也大,他不得已借了贷。借的时候不知道是高利贷,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周正泓和老万等人扛着锄头来找他还钱,他还不上,只好答应“卖身”给邢睿明,邢睿明让他周末要贷、干活、算账,他都不能反抗。
他也从没想过反抗,他的性格不容许他反抗。
因此,在何田熹发现邢睿明的手段违法之后,他也没有声张。
因为他考上了大学,邢睿明在村里给他放了炮,许给他一个公司职位。
但是,并不是所有发现问题的人都没有声张。
有一个叫赵红的女大学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报了警,但效果对于已经当上了老板的邢睿明来说,不痛不痒。
赵红的父母也投了邢睿明所谓的项目,但是他们后来去城里投奔亲戚,挣到了钱,在云城定居下来,他们当时投得不算多,也就不在乎被不被骗了。
赵红也不在乎钱,她在乎公道和正义,她想要让那些亏钱却又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的人知道真相。
她放假时就一家家地奔走告知,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新婚燕尔,她怀孕了。
于是,赵红揭露真相的大业中道崩殂,她休了学,在丈夫的催促下到镇上安心生产。父母要把她接去云城,但婆婆那边不许,父母也走不开,就作罢了。
厄运是从赵红怀胎九月开始的。赵红的丈夫因操作失误,被厂里的机器绞进去死了。
赵红悲痛交加,身体每况愈下,在临盆的时候难产而死。她的孩子倒是生了下来,但营养不良,被赵红父母接回云城之后,没多久也去世了。
——何田熹之所以要说赵红的故事,是因为这个故事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何田熹对警方说,如果真要解释起来,还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五十年前,他们一伙儿高利贷打手,都收到了一封死亡威胁信。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
【你们都得死!】
起初,没有人在意这件事,直到几年后,邢睿明投资房地产之后,事情爆发了。
有一天,有一个曾经的高利贷打手死了,死在他为诚沨工程工作的工地上,身子粘嗒嗒的,一部分粘在吊车的履带下——他是活生生被轧死的。
有人从尸体旁边的石头下面抽出一张纸,就是那封死亡威胁信。
一时间人心惶惶。
收到过死亡威胁信的人,人人自危。
邢睿明很愤怒,他让自己的得力干将冯彪去查这件事,冯彪又把任务层层下放,那时候已经在邢睿明公司做财务的何田熹也领到了一份相关的任务。
何田熹被要求把当时他要过贷的人名都写下来,冯彪怀疑,是被砍手砍脚的那批人里面有人报复。这个怀疑不无道理,毕竟,收到死亡威胁信的人,曾经都是要贷的打手。
在这帮打手之中,只有何田熹学历最高,因此,汇总名单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他在这个名单里,看见了赵红的名字。
何田熹是赵红的高中学长,他的妹子何月和赵红是同班同学,三人在高中时候,周末经常一起回村里,因此何田熹知道赵红家的情况——赵红从没借过贷。
那只能有一个原因。
有人不满赵红想要揭露真相,要借机整治她。
这就使得何田熹没有办法把赵红的名字悄悄划去。
他也不敢划去,他觉得,这是邢睿明的授意。
当时,何田熹鼓起勇气去镇上找过一次赵红,想要给她提个醒。
但是,他看见赵红在婆婆的骂声中挺着肚子给丈夫洗工服,就知道这个女人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脱不开身了。
他救不了她。
古道热肠的侠女,不是败给反派,而是败给畸形的家庭关系——和畸形的社会关系。
何田熹的懦弱让他不愿意掺和进这些麻烦,从云城到镇上的那段路程,他后悔了无数次。
但何田熹还有个妹子。
何月在和赵红的通话中,得知何田熹曾经去过赵红家。
她觉得有些蹊跷。
何田熹和赵红几乎没有来往,怎么会突然去找她?而且,她知道哥哥是个懦弱且怕麻烦的性子,作出这种非同寻常的举动,一定是出了大事。
在何月的追问下,何田熹终于吐露了事实。
何月惊疑不定,向学校请了假赶回云城,又匆匆去往镇里,去看望赵红。
她想救她。
当时科技还不发达,没有视频通话,赵红的状态在电话里还不明显,一见了面,何月就惊觉她憔悴了许多。
为了不让她担惊受怕,以致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何月没有把危机告知赵红,只是嘱咐她要注意安全,出门要有人陪,家里最好也要时时留人。
但赵红只当何月是普通的关心,怕她摔了小产,并没有放在心上。
何月请了一周的假,就在赵红家住了一周,这期间,除了赵红和公婆爆发争吵之外,一切平安。
何月实在不能久待,便嘱托哥哥一定要多多注意,她坐车回去上课了。
何田熹在城里上班,哪里能够注意镇上赵红的状态?
因此,一周后,在得知赵红丈夫去世时,他才又一次见到了赵红——在葬礼上。
何田熹本来没有理由出席赵红丈夫的葬礼,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但是,何月放心不下赵红的状态,拜托他去看看赵红,他才只好去了镇上。
这一去,就让他发现了,赵红丈夫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第66章 葬礼
何田熹在赵红丈夫的葬礼上, 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冯彪。
赵红丈夫工作的厂子不是邢睿明的,只是老板和邢睿明有一些合作关系。就算如此,冯彪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厂员工的葬礼上。
何田熹心中惊疑不定, 他缩着身子藏在人群之后,不想让冯彪看见自己。
但是冯彪还是发现了他。
何田熹尴尬着跟他打招呼, 冯彪说, 自己是何田熹丈夫的远亲,和逝者生前曾经有些来往。
何田熹“唔唔”地应了, 只想赶快结束,然后回城里,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和冯彪不熟, 却也知道,冯彪是邢睿明最信任的兄弟。冯彪自幼父母双亡,被邢家收养, 和邢睿明一起长大, 就好像手足同胞一样。
邢睿明的狠,在于绵里藏刀。而冯彪的狠,在于不择手段。
和冯彪一起要过债的人都说,冯彪看起来, 是敢杀人的。
何田熹联想到冯彪让自己做的那份名单,和名单中赵红的名字,他有点瑟缩——他不知道,冯彪是不是亲自来杀人了。
也或许,冯彪是来看看赵红的状态,值不值得, 或者说,需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很明显, 赵红不需要任何人动手,她就已经垮了下去。
至于赵红丈夫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何田熹听见赵红丈夫的工友说,赵红丈夫是晚上死在厂里的。而他们厂,晚上是不作业的。
也就是说,赵红丈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晚上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开了机器,葬送了生命。
这甚至不能算是工伤,家人得不到一点赔偿。
何田熹的猜测越发肯定了:赵红丈夫的死,并不是意外。
后来的事情,何田熹是一点也不想掺和了。他开始担心起死亡通知书的事情——又有人死了,尸体旁也摆放着死亡通知书。
何田熹隐隐绰绰听过一些传闻,说是赵红也收到过死亡通知书,但他没有精力去求证了。
何田熹想要离开云城,但是工作并不是那么好找,他又下不定决心。冯彪放了话,如果有人因为这件事就要离开诚沨,他会先比那个人动手。
何田熹就更不敢走了。
然而,厄运好像在某一天终止了,不再有新的尸体出现,也不再有死亡通知书。
何田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冯彪也似乎消失很久了。
有人说,杀人者就是冯彪。也有人说,冯彪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了。
但这些都不关何田熹的事,他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安安稳稳做个小财务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小财务混成了老财务,都快要忘记死亡通知书的事情了——周正泓却死了。
他本以为周正泓出事是意外,但他见了一次周筱冰之后,得知了家中发现死亡通知书的事情。
何田熹知道五十年前的死亡通知书长什么样子,那上面只有用报纸剪贴拼成的一句话,没有落款,没有日期。而周正泓家出现的死亡通知书,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印着五十年前的年份。
这说明,杀人者卷土重来了。
何田熹以为,自己足够低调,足够和这件事撇清关系,那人或许不会记得他这个小角色。
但是,就在昨天,他也收到了这封死亡通知书。
他坐不住了。
警察找上门,他便完完整整都交代了,祈求警察的保护。
——比起从前,他现在更加信任警察了。
裴玉廷听完了这件事,她觉得赵红的事情有些耳熟。思索一阵,她问道:“赵红的孩子叫什么?”
王开一愣:“不知道,这重要吗?”
裴玉廷:“不重要,随口一问。”
她有一个猜想。和平小区第四栋303室的住户姜锦春和赵智强,有一个叫赵青的孙女,早夭,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厂中身亡。
这个赵青,很可能就是赵红的孩子。
姜锦春和赵智强把她接回来之后,也不分什么孙女和外孙女,给她起名的逻辑都很像给自家女儿起的名——红和青。
裴玉廷揭过这件事,说:“这么说,周正泓有可能是被那个放死亡通知书的人杀的?”
王开:“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裴玉廷:“周骁的死,也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裴玉廷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对方并不是针对自己才杀的人,只是碰巧每次杀的都是自己的目标?那严菁菁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她那么年轻,肯定不是五十年前的打手,有没有可能是打手的后代?
裴玉廷又想,或许,这三桩案子,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作的?
裴玉廷又想回眼前迫在眉睫的事:邢冬诚问她要的周正泓“偷”走的文件。
裴玉廷:“我听说,周正泓似乎拿了邢冬诚什么东西,也被邢冬诚盯上了。”
王开没问她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闻言说:“我们确实在周正泓尸体的胸口处发现有几张纸,但是经过卡车碾轧和血水浸泡,已经看不清字迹了。同事目前还在处理,我去问一下进展。”
他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打回来:“目前文件已经复原了百分之五十,可以看出来应该是一份合同。”
裴玉廷:“什么合同?”
王开:“内容残破不全,不过我根据现有的信息猜测,可能是当年邢睿明非法集资的认购合同。”
裴玉廷:“邢睿明会留下这种证据?”
王开:“这就是疑点。或许是当年他做事还不够仔细,也或许是他解散项目的时候漏了一份没有收回,又或许这一份是伪造的。”
裴玉廷觉得这一份合同是伪造的可能性比较小,不然邢冬诚也不会这么忌惮了。
周正泓有这种东西,为什么四十多年都没有拿出来过?
——或许,是因为周骁欠了一大笔赌债,他们急须用这个从邢冬诚那里换钱。也或许,这东西是他们最近才得到的。
但是,他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呢?
裴玉廷不知道这些答案,但她松了一口气——她可以给邢冬诚交差了。
不知道邢冬诚会不会为难她,让她从警方手里把这个证据弄出来。
其实,裴玉廷早有想到,既然周正泓是要和邢冬诚交易,那么让邢冬诚在意的东西应该就在周正泓的身上。
但是,她并不能保证一定如此,或许周正泓留了一手,把东西藏在了别处,还有别的人知道文件的存在。那样的话,裴玉廷如果冒冒失失跟邢冬诚说东西在尸体身上,将来文件现世,她就没办法交差了。
王开:“现在我们还不清楚这三桩案子究竟是几个人所为,但目前看来,他没有再出手,或许这也是一个信号。”
凶手为什么不出手了?是已经达成目的了?还是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裴玉廷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最近没有接活。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凶手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他不动,是因为自己没动作。
可是,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短时间内不容许她再和恶徒搏斗——这两天没有静静养伤,又经历了两场恶斗,她的伤口有些溃烂,状态颇有些雪上加霜。
因此,她不打算再用一个钓饵将凶手钓出来——也或许凶手察觉到了,并不会上钩。
34/5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