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知道这两个问题不会有答案。她曾经问过这两个问题,当时,那人说想要她的命。
身旁的人没有再说话,梁幼灵听见,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梁幼灵似乎听见了机器轰鸣的声音,带着人的叫喊,越来越响——
“轰——”
梁幼灵身后也突然响起了一声震响,像是猛兽被唤醒的怒吼,又像是——
梁幼灵听出来了,不是像是,是就是大型机器启动的声音!
梁幼灵腿被拽着推了一下,她感觉整个身子往后荡出去,机器的声音离得更近,她慌了神:“你要做什么?”
电子童声被调大音量贴在她耳边:“你身后是一台搅拌机。”
“你觉得,你的肉身,能把这台钢铁卡住吗?”
“如果你的腿没有被绞断,我可以饶你一条命。”
“Good Luck.”
电子童声天真而残忍地说道。
梁幼灵高声尖叫:“不——”
她语速飞快:“我们谈谈!你要想杀人,是不是想追求刺激?我知道有很多比杀人还刺激的事情!你放了我,我都告诉你!杀人还犯法,还会被警方抓到,你每天睡得不踏实吧?去做刺激又不犯法的事情不好吗?”
梁幼灵:“如果你想要别的东西,要钱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好好商量……”
有木棒一头被绑在她的双脚之间,那人推着木棒的另一头,一寸一寸往搅拌机的方向推。
梁幼灵头皮发麻,双腿施力往前方冲,但是她的姿势不好借力,她又被绑着吊着那么久,也早没有了大半的力气。
那人的力量很大,坚定地把木棒往机器的方向推。
“轰隆隆”的机器轰鸣闹得梁幼灵心神大乱,她知道言语谈判没有了意义,她也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在巨大的死亡的恐惧面前,就算是生理性的泪水她也流不出。
梁幼灵整个人像是丢失了三魂七魄,呆呆地僵直在半空,只有脚部被推着牵住全身往身后的钢铁巨兽口中送去。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能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能是漫长的折磨——她的胫骨会被搅碎,紧接着是股骨、盆骨、肋骨、颈骨……然后就是头骨。
她整个人会被旋转着卷进去,不知道搅拌机里面有没有其他的东西——梁幼灵猜会有一些材料,来掩盖她的碎尸——她的血液或许会飞溅出来,溅到搅拌刀的刀片上,溅到机器的内壁上,最后溅到杀人者得意的笑脸上。
她会悄无声息地被掩埋,被丢弃。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被绑失踪”的梁幼灵去了哪里。
她会尘归尘、土归土,不是在殡仪馆的焚化炉里,而是在一个未知的搅拌机里。
可是——
她还有好多论文没有看完,她还有好多有趣的课题没有研究,她还有好多山没爬、好多海没看,她还有疼爱她的家人没有团聚、有帮助她的老师朋友没有感谢,她还有,她还有……
她还有惶惶不安、孑然一人的灵魂没有安放。
梁幼灵原本麻木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大的力量,她挣扎,不是她的身体在挣扎,而是她的灵魂在挣扎。
那人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挣动竟挣松了手,那人的力量一泄,梁幼灵的身体又摆荡向前,远离了搅拌机。
那人没有立时拿起木棍,他似乎在调试电子音。
果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没有用的。”
“没有人来救你。”
“你是被抛弃的。”
“你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也不会有人抓我。”
“也不会有人抓得到我。”
“只有我会知道你在哪里。”
“只有我会记得你。”
“记得你害怕恐惧的模样,记得你绝望挣扎的模样。”
“你不如求求我,或许我每年的今天,还能给你烧张纸。”
“不然你下去了,没钱花啊。”
梁幼灵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摆摆,她安安静静听完了那人的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笑——像是杜鹃啼血、幼鹿哀鸣。
她说:“你真可怜啊。”
“这就是你的自白吗?”
“没有人在乎你,所以你享受掌控一个人生命的快感,这样这个被主宰生命的人,在你手里会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
“没有人在乎你,所以你要证明也有别人是不被在乎的,这是生命的常态,而不是你个体的悲剧。”
“没有人在乎你,连你自己都弄不清在不在乎自己,于是,你在他人的身上找自己,你真的是——”
“太可怜了啊。”
她放弃了乖乖女的身份,她此时尖锐又刻薄——
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办法了,她逃不掉了。
所以,她绝不让杀人者好过。
哪怕这可能只是她自以为的心灵痛击。
那人没有反驳,木棍被再次握在手中,那人使劲一推——
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声,在梁幼灵听来震耳欲聋。
——从她的双脚间戳出去的一截木棍,被搅拌机的叶片碎尸万段。
第70章 推土车
梁幼灵的运动鞋跟就在这个断裂的木棍之后。
搅拌机叶片带起来的风和飞溅的材料碎屑钻入她的裤管, 打在她皮肤上发痛发痒。
梁幼灵又听见了越来越大的嘈杂声。
那种嘈杂从遥远的地方穿越而来,携着从海上吹入高楼的呼啸的风,卷起深入地层的飞扬的土, 破开叫嚷阻拦的人群,就这样轰轰隆隆、隆隆轰轰——
坚定不移地奔她而来。
木棍没有再动, 似乎握着木棍的人也在听那巨大而嘈杂的声音。
那声音穿透梁幼灵背后机器的噪声, 穿透她鼓噪不停的心脏,穿透她蒙住双眼的布——
那声音停了下来。
搅拌机还在轰鸣, 梁幼灵却觉得周遭安静极了。
安静得好似天地初开——
下一瞬,刺耳的撞击声传来!
“砰!”
木棍被放开,梁幼灵荡离搅拌机。
“砰!”
有人在高喊:“她来了!她要破门!拦住她!”
梁幼灵这才发觉, 原来身边竟有这么多人。他们之前一直都没有发出声音。
“砰!”
有人四散奔逃:“快跑啊!”
“兹拉——”
“轰!”
重物倒地的声音贯穿耳膜,砸在地上激起的尘土灌进梁幼灵的鼻腔,惹得她打了一个喷嚏。
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之后, 周围忽然响起来拳脚相加的打斗声音, 有人叫喊、有人呼痛、有人倒地、有人冲她走来——
梁幼灵双脚之间夹着的木棍被抽离,她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她抑制不住地去猜想——是谁?是谁来了?
半分钟后,吊着梁幼灵双手的绳索渐松, 她被小心翼翼地送到地上,她的双腿发软,在脚尖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就往前栽倒——
倒在了一个怀抱。
梁幼灵在一片扬尘中闻见了清新的瓜果香气,她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这几天菜场明明没有开,怎么还会有这种味道?
蒙眼的布被一点点解开, 天光洒下来,她获得了新生。
梁幼灵颤抖着睫毛睁开眼——
一眼就撞进裴玉廷满含担忧的眸子里。
梁幼灵再往裴玉廷身后看, 阳光从大开的门洞泄洪般冲进来,铺了裴玉廷满背,让她的发丝都透着微光。
梁幼灵扶着裴玉廷的手要挣扎起身:“脏……”
她这种时候,还记得裴玉廷有洁癖。
裴玉廷忽然抱紧了她,梁幼灵的头枕在裴玉廷的肩膀上,她脸颊上的沙粒、尘土和汗珠全都蹭在裴玉廷干净的白衬衫上,裴玉廷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回梁幼灵的脸上。
裴玉廷拍了拍梁幼灵狼狈不堪的背部,轻声说:“没事了。”
梁幼灵忽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所有压抑的后怕、恐惧和遗憾,全在放松的那一瞬,倾倒在安全的怀抱里。
湿透了裴玉廷的衬衫。
因此,梁幼灵没有看见,裴玉廷无比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透着纠结和内疚。
待梁幼灵的啜泣渐止,裴玉廷托住她的膝窝,颠了一下,把她抱了起来。
梁幼灵趴在裴玉廷的肩头,此时,她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一片狼藉、满是灰尘的废弃车间里,地上倒着几个捂着伤处往外爬的人。
厂房的卷帘门皱皱巴巴地躺在地上,卷轴盒都被扯拽下来。
而旁边,停着一辆推土车。
梁幼灵怔怔地看着这辆其貌不扬的推土车。
她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裴玉廷开着这辆推土车,撞坏了车间的卷帘门。
然后她下车,把绑匪打了个落花流水。
裴玉廷把梁幼灵抱到推土车的副驾驶座上,而裴玉廷自己踩在车门旁,慢慢俯下了身——
梁幼灵仓皇抬头,神色有些无措。
裴玉廷伸出手,掠过梁幼灵的脸颊。梁幼灵的眼神追逐着这只手,看见那手放在了安全带上。
安全带被利落地抽出来,“咔哒”扣上。
裴玉廷退出去,要把门关上。
梁幼灵忽然轻声说:“你看见了吗?”
裴玉廷的手顿住了:“看见什么?”
梁幼灵:“那个骚扰狂,他刚刚就在我身边。”
梁幼灵:“你看见他是谁了吗?”
裴玉廷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扶住车门的手。她转身大步往搅拌机跟前走去,一把提起了倒在机器旁边的人。
那个人似乎晕过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玉廷拽着他衣服的后领把他拖行到推土车前,梁幼灵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安全带,仍旧发软的身体努力往车外倾,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裴玉廷把那人提到了车门前,那人垂着头,梁幼灵坐得高,只能看见一个发顶。
裴玉廷伸出左手,抓着那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裴玉廷在来之前,就知道会有一个骚扰狂在这里。
梁幼灵去上课后,裴玉廷在家里“听候发落”。
她没有等很久,邢冬诚就找上了她。
见面地点仍旧在塞壬酒楼的顶层包厢。裴玉廷是邢冬诚暗处的利刃,他不会让她暴露在诚沨大厦里——起码暂时不会。
裴玉廷不知道邢冬诚在挂了她电话的短短几个小时里想了什么。她仍旧坐在巨大的圆桌前,桌上是精致的午餐,对面是似笑非笑的邢冬诚。
裴玉廷:“老板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邢冬诚不答,把一道菜转到她面前:“先吃饭。”
裴玉廷看了他一眼,也不含糊,直接吃了起来。
邢冬诚没有动筷,只是看着裴玉廷吃了个半饱,才开口:“你和你邻居的关系怎么样?”
裴玉廷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谨慎地说:“哪个邻居?”
邢冬诚:“那个女学生。”
裴玉廷斟酌道:“就那样吧。”
邢冬诚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什么叫就那样?”
裴玉廷:“她举报了我,我又……了她,也就因为一些事情还有来往,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融洽的关系?”
邢冬诚似乎有些苦恼:“唉,那这就难办了啊。”
裴玉廷:“难办?”
邢冬诚:“你想不想和她打好关系?”
裴玉廷疑惑:“我为什么要和她打好关系?”
邢冬诚:“因为我需要你和她打好关系。”
裴玉廷放下了碗筷,没有说话,但邢冬诚明白她的疑问。
邢冬诚笑了一下:“小裴,你知道她是谁吗?”
裴玉廷:“她是云城大学的学生。”
邢冬诚:“她除了是云城大学的学生,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裴玉廷:“什么身份?”
邢冬诚:“你知道她爸爸叫什么吗?”
裴玉廷摇了摇头。
邢冬诚:“梁缤。”
邢冬诚:“你知道维城住建局有一个副司长叫什么吗?”
裴玉廷:“难道……”
邢冬诚:“不错,也叫梁缤。”
邢冬诚吐露出了他的目的:“云城还是太小了,诚沨的眼光不能只在云城。维城是个好地方啊,省城,又人杰地灵,是旅游胜地。”
邢冬诚:“维城最近有一块地在招标,我找人看过了,位置好、风水好,适合建娱|乐|城。”
邢冬诚:“可惜的是,维城那边我们不熟,找的人都没能接触到大领导。”
邢冬诚:“看来是老天都在帮我,竟然让我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邢冬诚:“小裴,你可是立了大功啊,若不是你,我还不会让人去查梁幼灵,就不会发现这么一个大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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