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先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你没怎么出门不知道,今年这场大雨把祈京周围许多穷苦人家的家禽冻死,好多地方甚至还有冻死人的,他们买不起炭火,房子生生让厚雪给压塌了,所以近来京城出现了三三两两流民。
“本来事情也不大,各地州府赶紧帮忙发派一些生活物资帮他们度过这个寒冬也就好了,只是受到雪天影响的毕竟只是少数,州府迟迟没有动作,谁成想这些流民竟然渐渐成了规模,商量好了今天拦齐王的马。
“他们也是可怜,只是想要一条活路,不得已才这么做,这其中大多都是祈京周边村庄里的,还有一些是燕阳来的,今年燕阳的人要遭难了,燕阳地处北方,地方又偏,那里的百姓一到灾年就得卖儿卖女。
“谁成想他们坏了齐王的大喜事,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与那些人发生冲突,当街踩死了好几个。”
“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置那些百姓的?”贺景泠垂着头摸缩在自己腿边的猫,声音平静地没有丝毫起伏。
“给我玩玩。”徐仲先越过小几抓起黑猫抱到自己怀中,”陛下把他们安置在京城周边的善庄了,齐王当街杀人惹了民怨,这个时候皇上还是想息事宁人。”
“成亲当天发生这种事,齐王运气也是太不好了。”
“今年到处大雪,看这个样子越到年底怕还会更大,朝廷刚刚打完仗哪儿还有闲钱来赈灾,还不是只有让州府想办法。”
贺景泠咳了两声,脸色还算红润:“外面路上都结冰了,难为你这么大的雪还往我这儿来。”
徐仲先撸着猫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少跟我说这些,那年约好去秋山打猎我因为出发前一晚突然风寒最后大家都没去成这事你见我就要说一次,现在怎么?通情达理起来了?”
“徐清鶴,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都要成亲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岑夫子曾说我心我主,我自有数,管我幼稚不幼稚。”他摸着黑猫一身上好的皮毛玩的不亦乐乎,”你以前和齐王最不对付的,怎么听说他被禁足的事一点也不高兴?”
“我高兴啊,你那里看出来我不高兴了?”贺景泠慢笑道。
徐仲先低着头自顾自玩着猫没说话,突然声音又道:“你听说了吗高贵妃宫中的的首领太监康德福半夜里不知道出门干什么被掉下来的冰锥砸死了,从脑门儿戳穿到脖子这里。”他比划着说。
”有所耳闻。”
”这高家人也真是流年不利,这康德福也太倒霉了,没听说哪里的人被屋檐下的冰锥砸死,偏偏他运气这么背。”
阿呆终于逃脱了徐仲先的魔爪迅速蹿到贺景泠怀中,警惕地看着徐仲先。
徐仲先哈哈大笑道:“好了看你心不在焉的身体还没好全我就不呆了,趁着现在外面还亮着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天黑了真走不了了。”
贺景泠起身送他,徐仲先回头:“对了,我成亲那日你要来吗?”他随口问。
贺景泠沉默一瞬:“挑到好的贺礼就去。”
徐仲先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曹管家进来换新的热茶,看见俩人已经起身:“徐公子这是要走了?”
“嗯,走了曹叔。”徐仲先说完,抓了块曹管家手中的点心放进嘴里三两步消失在门口。
第14章 纨绔
三日后。
“上次公子过来偏巧我这身子不中用,没能见到公子,这是小宛近日传来的消息,公子您看看。”
锦娘是扶风楼的鸨母,也是卓小宛的母亲,母女俩是北晋人,原本住在大齐和北晋交界地带。
因为打仗的缘故北晋年年征兵,锦娘的丈夫,女婿,儿子先后战死沙场,锦娘母女也在逃荒的途中被贺景泠所救,此后便为他所用。
贺景泠拿过精致机巧的钗环打开,里面是一卷长长的细纸,他随意看了两眼:“齐王这个亲成的不太顺意,不过他又怎么会把这么件小事放在心上呢,我们再给他添把柴吧。”
何升道:“南宫烁的儿子南宫玮今日也在扶风楼。”
“对,那南宫公子每次都和宋公子一道来,两人都是楼里的熟客,近来一段日子他们还带了位贵客来,每次都神神秘秘的,那位贵客衣着华丽气质出尘,跟个谪仙是的就是不爱说话,小人暗中查探了一番,那位竟然是明王爷。”锦娘绘声绘色答道。
“明王?”何升十分吃惊,“京中不是一直传言他和王妃感情深厚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吗?他竟然会来烟花之地?”
贺景泠眸光微动,走到烛台边将纸条焚烧,跳跃的火光一瞬即逝:“宋景章是他的妻弟,两人走得近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与宋景章和南宫玮终究还是不同,不知道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何升微笑着摇头。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贺景泠和何升对视一眼,何升问:“谁?”
“贺公子可在里面?王爷有请。”是云坤的声音。
锦娘悄声退到屏风后面,贺景泠对何升点了点头,于是何升扬声道:“好。”
贺景泠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已经烧尽了的纸灰,移步往外走去。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另外一个雅间,云坤和何升也跟着进来了。
“见过王爷。”两人同时道。
李珩衍坐在上座眼皮分毫未动,兀自喝着茶。
良久,才放下茶盏看着他二人,开口道:“起来吧,坐。”
贺景泠坐下后道:“贺煊正有一些事情想要回禀王爷,不曾想今日在这里遇见王爷。”
“齐王成婚那日在街上被暴民围堵,是你做的?”李珩衍看着他,目光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贺景泠承认。
“你让卓小宛进齐王府寓意何为?”李珩衍脸色骤冷。
“王爷心知肚明。”贺景泠丝毫不惧,面上是恭敬又坦然的坚定。
他早知道李珩衍会来找他,道:“王爷知道我为什么回京,我所做之事对王爷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齐王为人跋扈目中无人,高家如日中天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王爷想要成就大事,首当其冲要除掉的不就是齐王和高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父亲当年蒙冤致死,事后得利者他高慎便是其一,于情于理我也不会让他畅快。”
李珩衍冷笑:“一次暴民滋事,你就想除掉当朝皇子和统管后宫的贵妃还有手握重兵的大统领,贺景泠,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儿戏了。”
“这才刚刚开始。”贺景泠笑道,“我助王爷一臂之力,也为自己讨一份公道,王爷想要成就大事,贺煊一定帮助王爷把异己一一除掉。”
李珩衍起身冷哼一声:“口气这么大,贺景泠,你还当你是以前那个贺家三郎?如今的你不过蝼蚁朝不保夕,任谁一句话都能让你顷刻间覆灭,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贺景泠无所谓笑笑:“那就请王爷拭目以待。”
李珩衍没有说话,目光如同刀斧般落在贺景泠身上,几乎要将他身体盯出一个洞来,良久。他才移开目光,声音满含警告:“你若次次都先斩后奏,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看了眼旁边的何升,意有所指地说:“贺元晟比你听话多了。”
贺景泠垂首不语。
等人走后,他脸上得体的笑容这才慢慢消失。
何升道:“这个明王不是个善茬,景弟以后与在祈京中与他打交道可要小心。”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就这样。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很多时候我动手比他方便的多,齐王飞扬跋扈,李珩衍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我愿意出这个头,他心里指不定有多乐意呢。”
贺景泠笑着叹了口气,回头对何升说:“走吧何大哥。”
他们在三楼,扶风楼内有一个巨大的观台,走廊向外窗户向内,只要在房间里面就可以看见一楼正中央观台之上的表演。
台上有男有女,围观者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祝安没有跟来,狄青也只在暗中,贺景泠和何升从吵嚷的人群中离开,下楼时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人被下人扶着走得东倒西歪,一下子撞到贺景泠身上。
那个下人顿时大怒:“没长眼睛吗?知不知道你撞到的是谁家的公子,啧滚滚滚,看见就晦气。”
何升眼疾手快扶住贺景泠:“没事吧?”
贺景泠摇了摇头,拉着何升让到一边。
那下人骂骂咧咧地离开,贺景泠抬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那是南宫玮。”
他的目光随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慢慢收回来,自言自语道:“他可是祈京有名的浪荡子。”
“走吧。”何升道。
刚走两步,有人突然不确定地喊了声:“贺煊?”
宋景章快走几步走到他们面前:“还真是你,刚才看着就觉得像。”
见贺景泠没有说话,宋景章挠了挠头,目光从旁边的何升身上略过,有些尴尬地假装咳嗽:“那个……那个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话一出口他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会问别问。
贺景泠挑了挑眉,唤道:“宋景章。”
何升注意到贺景泠叫他名字时脸上瞬间出现的轻松打趣的神色,不像他脸上总带着的漫不经心,也不像发生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平静,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
宋景章稍微放松了些:“这地方污糟糟的吵死人了,走,对面有个茶楼我们去坐坐,我请客。”
说罢,他才想起贺景泠旁边的何升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几年迅速崛起的一个富商。
据说是江州人,他办的一个商会,连通南北商人,名下产业涉及茶盐铁丝绸瓷器,大到给军中供应的军需,小到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平贤商会都有涉猎,京城叫的上名字的几乎都隶属于商会。
而作为商会的大当家何升,这个名字在整个大齐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贺景泠对他微微一笑,抱歉道:“我是跟着何大哥出来的,现在该回去了。”
何升道:“宋公子,景弟他身体不好,我们今天已经出来许久了。”
“这样啊。”宋景章的脸在看到贺景泠温和友善的微笑时变得古怪,眼神黯淡下来,这时一个小厮过来躬着身对宋景章说:“宋公子,王爷说您该回去了。”
宋景章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皮笑肉不笑:“我这妹夫比我娘管得还宽。”
小厮没有说话,贺景泠慢吞吞心想你娘也管不了你啊,还不是只有让地位比较尊贵的妹夫来管了。
他嘴上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出门时已经是酉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朔风裹挟着寒酥纷纷扬扬落下,不过几步的距离,贺景泠的腿已经被冻的没了知觉。
他回头看了眼那灯火辉煌的销金窟:“这么冷的天,也拦不住那些寻欢作乐的人。”
狄青在外面赶着马车,贺景泠和何升坐上马车,外面风雪肆虐,贺景泠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见她。
这个他回来之后总是避而不见,提都没提的一个人:“明日要运送物资进城,城门会开一天,我们去趟芳华寺吧。”他道。
“好。”何升笑道。
“多备着东西。”
两人的声音散在呼呼的风雪中,和艰难前行的马车在夜色中越走越远。
第15章 林野
翌日一早,一辆普通的马车晃悠悠出了城,近来城中因为齐王那件事,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祈京城周围的善庄,临近年关,为了防止事情闹大,如今京城出入都要严禁。
城外沿途都可以看见一些即便在这么冷的天依旧衣衫褴褛的人在往城门方向走,现在流民不许入京,想来他们也听到了风声,却依旧要亲自去看一眼。
马车沿着官道走了约莫小半日而后上了一座山,这山看着并无奇特之处,漫山都被白雪覆盖。他们下马车时风雪正大,三人又沿着山道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到最后贺景泠额头已经满是细汗,才见一山中古刹。
“这芳华寺从前是座废址,前朝死囚曾被关在这处,后来才改建成寺庙,不过香火一般少有人至。”贺景泠在祝安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
祝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听着贺景泠继续道:“我被流放的那一年,我的祖母也离了贺承礼搬到此处。她原只是贺承礼身边的婢女,家中长辈做主替他将我祖母收了房,后来嫡妻进门,那个将嫡庶之别奉为圭烈的贺老太傅便对祖母视而不见,后来要不是嫡子早夭,怕他也不会正眼看我父亲。”
他们没有进去,在不远处一个亭子中停了下来,亭外视野开阔,飞雪纷纷,身处其间,连人说的话也跟着飘渺起来。
这些细节祝安和狄青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贺景泠从前是祈京贺将军府的三公子,因为贺将军延误战机被治罪才被流放到那里的,也知道贺景泠与他的祖父不睦,却没想过是为什么。
贺景泠垂着的眼睛里看不出悲喜,说完了这通话后许久不再作声。
祝安不解地问:“不进去吗?”
贺景泠笑了笑:“她当年为了我们哭瞎了眼,如今好不容易过些安稳日子,我若进去见她,她以后的日子又该不安生了。”
狄青依旧没有说话。祝安却不明白贺景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想见便去见,现在不见难道还要等以后人入了土去坟前见?
这时一个小沙弥背着背篓走出来,见到他们几人双手合十道:“阿弥佗佛,三位施主既然冒雪前来,怎么不进去上柱香。”
祝安问:“这么冷你出去干什么?”他口音怪异,那沙弥听了也不觉得奇怪:“今日城门开了,去城里给李奶奶她们买些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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