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泠掩唇咳了两声,深冬的天他最是畏冷:“大雪封城,这么冷的天,你来有什么事吗?”
李长泽说:“我方才去贺府转了一圈,都出宫了便顺道来看看你,听说你病了可是因为……”
“和那天没关系,我身体一直都这样殿下又不是不知道。”贺景泠声音有些低,显得没精打采,在深凉的夜里透着丝冷。
“我看你也是好了,”李长泽道,他大马金刀坐到贺景泠旁边,模样活像尊活菩萨。
“皇上给我赐婚的事你知道了吧?”他接着并不十分明亮的烛光毫不避讳地打量贺景泠的神情,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心中又有些微妙的愠怒,不过很快这点不自在的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继续做出那副轻浮神色,喊:“阿煊,孤知道你是因为这事心里难受才病了的,你放心,孤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以后成了亲,你我瓜田李下岂不更是得趣。”
这个称呼没有来叫贺景泠呼吸滞了一瞬,他不由得想起两次意识混沌时这人贴着他的耳边像情人蜜语般低喊这两个字的情形。
“瓜田李下?”贺景泠略显苍白的脸在橘色的微光晕染下像清瘦疏离的画中人有了实质,整个人被罩在宽厚的大氅中,指尖都透着莹润的白,“那殿下说话算话,到时候可别只见新人笑。”
李长泽眼眸深深,黑沉的目光肆意停留在贺景泠身上,他语气伤心:“阿煊是不信我会一心一意?”
贺景泠见他乐此不疲和自己打哑迷,心中有些厌烦,他抱过脚边的猫,掰了桌上的茶点喂它:“情深不寿,殿下可别再问我这样的话了。”
李长泽没再说话,他短促地笑了笑,看见贺景泠无所谓的表情,想起刚才自己说去了一趟贺府他也面不改色,他倒是更加好奇当年的将军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直觉这件事和贺景泠四处散播自己和何升的传闻有关,贺景泠既然不愿意说,那他就等,等到他愿意主动说这些秘密的那一天。
“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李长泽不在纠结刚刚的话题,他从怀中拿出一包糕点,随意扔到桌上,“我好像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刚好有。”
他说的不明不白,贺景泠却明白李长泽话里的意思,他没说话,抿着唇低头摸猫:“有劳殿下记挂。”
“顺手而已。”李长泽十分自然的接着说,“董伯远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北方雪灾灾情严重,祈京现下自顾不暇,我有的忙了,好了你自个儿好生歇着吧,我走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待出了门被风一吹,方才在屋子里聚集的暖意立刻消散的一干二净。
“殿下,你怎么在里面呆了那么久,不是说说两句就走吗?”卢飞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抱搓着手呵了两口白气,“这么冷我们还在外面守着,殿下,这马上就年底了你可得给我们涨点月例银子。”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你几时看见我有闲钱了?”李长泽也觉得太冷了,这一会儿功夫眉毛上就染了霜,耐不住他火大,“想要银子?”
卢飞连连点头:“殿下,我知道你没银子,您看贺公子这么有钱,您怎么就这么穷呢,咱们来一趟带的糕点还是从人家祖父家顺来的,那小祝安一个月的银子比我半年的都多殿下您说……”
“……您猜我为什么还愿誓死追随殿下,”卢飞嘴上没把门,收到李长泽凉飕飕的眼神后立刻硬性转弯,“殿下哈,哈哈,我觉得贺公子一定很感激殿下您给他专门带的点心……”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长泽对旁边的纪风道,“三秒之内让他消失,三……”
“殿下你不能这样唔……”
昏黄的烛火啪嗒作响,在关的严丝合缝的屋中跳跃燃烧,越来越暗……
贺景泠长久的静坐着,有下人在门外徘徊,过了会儿曹叔佝偻着背进来:“小公子,这么晚了还没睡,这么干坐着容易得风寒。”
贺景泠从沉思中收回思绪,轻声道:“没有哪处比我屋子更暖和了,曹叔,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您年纪大了这些事让狄青他们做就好了。”
“这是?”桌上那包油纸包裹的点心就放在桌上。
“帮我拿去扔了吧。”
曹管家没再多问给他上了一壶热茶,又放了几碟新鲜的点心在桌上:“好,小公子也早些休息。”
等人离开,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贺景泠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起身时脚上猛地一阵针扎似得痛感传来,他撑着桌沿站了片刻,单手抱着阿呆:“没事。”
阿呆安静的呆在他怀中轻轻蹭他。
“徐仲先要成亲了,你说我们去不去呢?”
阿呆叫了一声,贺景泠笑道:“好,那就去。”
*
皇宫。
一道穿着红色麒麟服的人端着汤药躬身进入元极殿:“陛下,该喝药了。”
李牧躺在龙床上,神情萎靡,珍妃服侍他起来接过贺元晟手中的药碗喂起来,正喝着,小太监进来通传:“陛下,明王带着王妃来了,就在殿外。”
李牧道:“这么冷的天他们夫妻怎么来了,宣。”
贺元晟低着头静静守在一侧,就看见一对裹着风雪进来的璧人。
“见过皇兄。”李珩衍和王妃对着李牧行过礼起来。
“这么冷的天,皇弟怎么进宫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李珩衍比李牧的儿子们也大不了两岁,谁知道当时先帝驾崩锦妃却被查出有孕三月,在他登基之后锦太妃还一下给他生了两个皇弟。
“前些日子在上朝时就见皇兄气色不好,想是太过劳心,臣弟帮不了皇兄什么,只好命人去寻了几只上好灵芝来,望皇兄保重龙体。”
“皇弟有心了,王妃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明王妃自进殿拜见后就一言不发,贺元晟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完,于是悄声退了出去。
任元生见他出来,立马来了精神凑到跟前去:“师父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今年十七,身材偏瘦脑袋却大,看着呆头呆脑得很,却是个还算精明的人。
贺元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任元生笑容堆满一脸:“师父这是要回清凉宫那边的住处吗?”
当朝的宦官太监大多住在清凉宫,这么叫,实则却是比别处都要矮上许多的排房,一入宫城太监便不算的男人了,连住处都要弯腰进去,以此警醒。
贺元晟不答,却是在往那边走,任元生嘿嘿笑道:“师父,御膳房新做的枣花酥徒弟特地给您带了份回来,一会儿……”
他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喝道:“王妃娘娘到,还不退开。”
贺元晟和任元生停下脚步退到一旁,几个宫女簇拥着明王妃走出来,几人都在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任元生见状偷偷看了看贺元晟,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大着胆子上前道:“王妃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宋景如眼神从他身上扫过,极快地望了后面的人一眼,没说话。她身边的婢子说:“王妃丟了枚同心佩,是个要紧物件儿,劳烦公公帮忙找找。”
任元生立刻加入寻找的队伍中去,贺元晟见左右好几个宫女太监在找东西,也不好走人,便沉默地加入了他们。
他的眉毛生的浓黑,鼻梁高挺眼睛深邃,他的头常年都是垂着的,微微躬着脊背,他生得高,身体却并不结实,甚至比许多寻常太监还要瘦弱,静静立在那里时,无端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贺元晟跟着众人沿路寻找,看到花坛下面被落叶挡住了的一截玉穗,他走过去将东西检出来,用衣袖仔细擦试干净,躬身双手捧过头顶递到宋景如面前:“王妃丢的可是这个?”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除了恭敬之外再听不出其他。
一只纤长的手从他手中拿过那枚玉佩:“正是,多谢贺大人。”宋景如似乎心中有事,客套两句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她的婢女很有颜色的给帮忙的几人塞了荷包,任元生得了赏钱高兴地跟着贺元晟往清河宫走:“都听说明王府钱多,没想到这王妃娘娘竟然出手大方,我们这也是沾师父的光,平日里那些贵人怎么会打赏这么多赏银,师父你怎么了?”
任元生见贺元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猜他是心情不好,可为什么不敢他又不得而知了。
第13章 婚宴
齐王和赫舒公主成亲,声势浩大轰动了整个祈京城。尽管外面风雪漫天,前去参加婚礼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齐王府前的长街被宽敞豪华的马车堵的水泄不通,因为齐帝近来身体不适,便只高贵妃独自前来。
如今齐王在朝中声势颇高,舅舅高慎是位同一品君侯的手握十万禁军的大统领,祖父高国公也是大齐股肱之臣,颇有美名。
李长泽去的不算晚,身上的大氅已经有些陈旧,众人依着礼纷纷下拜,他端得四平八稳,开口便是一贯温和的上前扶住齐王的手臂:”四弟今日大喜,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李怀安今日穿这一件大红色刺金蟒袍,一张脸不开口时可称得上面如冠玉,身处上位高高在上多年周身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看人时总带着几分讥诮和蔑视,不过就他的身世而言,却有目空一切的资本。
家世显赫,美人在侧,风光无限也不过如此。
“皇兄日理万机还专门过来,皇弟我感激不尽,等大哥成亲的时候弟弟我一定亲自备份厚礼。”
李长泽亲切大笑:“那皇兄就不跟你客气了……”
”大皇兄四皇兄你们在聊什么?”晋王李叔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他的母亲怜妃盛宠不是十几年,在宫中是唯一一个可以和贵妃高氏一较高下的妃嫔了。
李叔同性格温和,倒是和李长泽有几分“相像”,不过比起太子的无能,晋王虽然性格温和却绵里藏针,不管齐王怎么针对他他都表现的不痛不痒,让齐王无从下手,恨得他牙痒痒,但又奈何不得,毕竟晋王深得帝心。
“七弟来怎么没带弟媳呢?”齐王故意问。
晋王没有正妃,他问的是晋王的侧室紫阳夫人,那位紫阳夫人在大齐也是位奇女子了,出身乡野女扮男装从了军,在羽林卫一路高升成了指挥使林野手底下的佥事。
尽管后来被林野亲自揪了出来,但当今陛下仁善不仅没有杀她反而赐她名讳紫阳夫人,让她统管京城大小慈幼局,后来嫁给晋王为妾依旧在外行走,也算天下女子的典范了。
紫阳虽不是正妃但毕竟身受皇恩,普通闺阁女子很难压住这么位贵妾,但晋王母妃出身普通,因此也无法为他在世家大族间挑选合适的正妃,是以齐王才故意这么说。
晋王倒是很好脾气,也没有纠正齐王这样不妥的叫法,只微笑着答道:“紫阳近来受了风寒在王府歇着,七弟在这里恭贺四皇兄新婚大喜了。”
“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晋王殿下。”高慎过来行了个礼,对着齐王道,“吉时马上就到,齐王殿下该去使馆接公主了。”
“四弟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接弟妹回来。”李长泽善解人意地说。
等齐王走了,李长泽礼貌地和晋王打过招呼就往人群之外一个人走去。
“皇叔。”他拍了下那人的肩膀,那人腋下夹着一个盒子,站在长廊下面看着人走远正出神,倒是被李长泽吓到,轻轻“呀”了一声迅速回头,见到是李长泽,笑道:“太子殿下。”
信王李乐伯人如其名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在京城中素有美名,他和明王是双生子,不过兄弟俩感情一般,长相也并不十分相似,李乐伯脸皮白净,不像个王爷,更像个书生。
他和自己的双生兄弟关系普通,倒是和太子走得更近。
这些年李长泽远在平凉,信王还差人捎过不少东西去,两人虽是叔侄,年龄却相差无几,很是投机。
“这是什么?是送给四弟的贺礼吗?”李长泽好奇地问。
“别碰,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孤本,我想我信王府实在没什么珍奇东西能入得了咱们四皇子的眼了,这孤本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寻来的。”他一脸心疼地摸了摸那盒子,叹了口气,“好在我已经将里面的内容都誊抄了一遍。”
李长泽说:“皇叔最爱古籍孤本,用这个做贺礼真的是忍痛割爱了。”
李乐伯有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锦盒,齐王府的管家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太子殿下,信王爷,不知信王爷您有什么吩咐老奴这就去办?”
李乐伯拿过锦盒递给他说:”这个孤本是顶顶重要的,你务必要仔细收好,千万不要让不仔细的下人放在阴冷潮湿处。”
“是是是,老奴一定仔细收好。”齐王府的管家连连应声,心里却一阵无语。
他还以为这信王专门让下人叫他过来是为了什么,没想到就是嘱咐这个,今日王爷成婚,他作为管家忙得晕头转向的,哪儿还有功夫操心这些琐事。
这时,外面突然一个下人急匆匆跑来说:“不好了不好了,街上有暴民滋事。”
管家抓住那下人问:“你说什么!暴民?”
高贵妃和高慎也听见了动静走出来,那下人喘着粗气说:“本来路上有巡防营开道,但不知道为何突然窜出来一群暴民拦住了车架,王爷被困在朱雀大街了。”
……
“父亲直到子时才回来,街上闹哄哄的听说死了十几个,齐王这喜事搞成这样,陛下听了十分震怒,罚齐王禁足王府,高慎杖责三十。”
徐仲先连着喝了几碗茶,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他说了这么多见这位好友却没什么反应,问,“阿煊,你在想什么?”
贺景泠怀抱着暖炉皱眉道:“暴民查清楚了吗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就冲到齐王的车架面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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