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曾经人人仰望的大英雄最后落得那般结局,如今又因为他儿子的“光辉”事迹,被人反复提起之时无人赞其功勋,只余愤恨,笑话和嗟叹。
这么看来,贺瑶华恨他也没错,是他毁了贺家最后一点在世人心中可以挽回的余地。
贺景泠面上淡定地可怕,他静静听完贺瑶华对自己的控诉,但又好像听的不是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轻声说:“我知你怨我,贺瑶华,你怎么想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笑了笑,无所谓说:“你怨我便怨我吧,我既然回来了,便不可能轻易罢休,我要查清当年的真相替父亲洗刷冤屈,我还要带你和大哥离开这座牢笼,堂堂正正的离开。”
贺瑶华嗤笑道:“离开,去哪儿?你让现在的我跟着你去哪儿?让现在的贺元晟又去哪儿?谁稀罕你回来?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贺煊,从小你便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仗着父母的宠爱,仗着我们的纵容,一味惹是生非,你当真以为这天下人都要靠你贺煊来拯救吗?真正到了家族蒙难的时候你又能做些什么?哦,去卧榻之上讨好一个商人,费尽心思乞求一点施舍,然后你打算靠着他的施舍带我和大哥走?你觉得可笑不可笑?”
“不走?难道你就甘愿在这宫里待一辈子?难道当年的事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真相?你不想证明贺家的清白?甘心我们就像弃子一样被人丢弃?”
贺瑶华低低笑了出来,笑得眼角都流了泪,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掉:“贺景泠,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和大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的吗?你一回来,便大言不惭要带我们离开,一句话便要我我和大哥将么多年的心血丢弃,你还是这么自大狂妄,可我现在一点也不稀罕,如今的我嫁给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享受着无上的荣华富贵,我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多的机会,我不可能也不会离开皇宫,大哥也不会,你死了这条心吧。”
清冷的梅香在夜色中浮动,此刻却无人有闲心踏雪赏梅,贺景泠只觉得身体冰冷一片,他与贺瑶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两人长相便十分相似。
贺瑶华性格豪放不羁不似一般闺阁小姐,后来随着贺从连上了战场更是坚毅果决,十分看不起祈京城的纨绔子弟,倒是对从小相识的吏部尚书家的徐仲先略有不同。
因为是双生子,年少时的贺景泠一直不愿承认自己是小的那个,况且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没大没小一直对贺瑶华直呼其名形成习惯。
而今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贺瑶华烈马红衣追着贺景泠叫三郎叫弟弟,贺景泠一怒之下用银枪去扎马屁股的场景已成昨日,眼前的至亲之人已成陌路人,贺景泠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画面。
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便是那最坏的一种。
其实他早就想到的,早在贺瑶华封妃的消息传出皇宫,传到千里之外的平凉关时,他就想到了。
可他还是回来了。
远处突然出现数道火把人影,嘈杂声打破了梅林中原本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贺瑶华往那边看了眼,面不改色说:“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莫要再自以为是。”
说完,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树林。
人声渐渐靠近,贺景泠抬起发麻的脚往反方向走,林中走出来一个身量尚小的太监躬身说:“小的给您带路。”
贺景泠注视了他片刻,看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是跟上去了。这小太监年纪不大却心思灵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路上远远近近看见不少禁军来回巡逻阵仗颇大。
贺景泠很快恢复了冷静,暗中打量起小太监,直到所经过的地方与预想的越来越远,在经过一处假山时贺景泠停下脚步:“你不是带我出宫的人?”
小太监小声恭敬答道:“大人说笑,这个时辰宫门早就下钥了,又怎么出得去。”
“文德门边上设有一个角门供夜间紧急出行,怎么出不去。”贺景泠停在原地冷静开口,“你不是来接我的人,你是谁?”
虽然设有角门,但非寻常人轻易能开得,除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能从哪里出去。
小太监转过身来,压低声音说:“大人快随小人走吧,一会儿等禁军戒严便不好走了。”
“宫中是发生了什么禁军这么大阵仗?”
小太监依旧垂着头在前方带路,贺景泠停下脚步轻声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嘴严,我问你的话一句不答,你既不说,也不必管我。”
那小太监见他真的不走了立刻着急返回来:“大人……”
“谁在哪里?”远处一声呼喝气势浑厚,贺景泠立刻屏息静气拉过小太监躲到假山后面。那小太监虽有些慌,但到底还稳得住,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手脚没出声。
南宫烁目光如炬,挥手示意两个卫兵上前查探,贺景泠感觉到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在收紧,正想说话就察觉那小太监在扯他衣服,低头一看,小太监竟然是示意贺景泠他要一个人出去。
不等贺景泠说话,小太监说风就是雨就要出去,他虽然形迹可疑但只要他们抓不到贺景泠也就没事,大不了受一顿责罚而已。
小太监转身就走,刚要露面外面又有新的动静。
“南宫副统领怎么在这儿?”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李长泽面带微笑,像是寻常路过,“听闻贵妃娘娘宫中失窃,丢了重要宝物,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南宫副统领搜查的如何?”
“见过太子殿下。”南宫烁面色刚毅,一脸正直,“回殿下,确实是永安宫有贼人混入,目前还未抓到那贼子,正在全力搜查中。”
李长泽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样啊,宫中竟然还有贼人作祟,简直胆大包天,贵妃可无恙?”
这草包太子真把自己当储君了,刚回来就这么多事,南宫烁心中不耐,但还是没表现出来:“贵妃娘娘受到了惊吓,万幸没有大碍。”
“孤知晓了,南宫统领退下吧。”
“……是。”
李长泽头戴金冠,一件盘金绣墨色长袍,外面一件墨狐大氅,端方贵气,活脱脱就是个忠君爱国的皇子的模样,若不是见过他的真面目,贺景泠也要被这副表象骗过去了。
哦不对,他以前一直都以为太子李长泽木讷忠厚,是真被他骗了。
小太监匆匆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贺景泠这才发现自己在雪中站太久身体都在微不可见地发抖,身上的衣服和平日里比起来薄太多。
他说怎么越走越不对劲,宫中他好歹是识得一些路的,原来是带他往东宫这边来了,那小太监是李长泽的人。
那原来李珩衍派来接自己的呢?被李长泽打发了?
他垂首安静地跟在李长泽身后,一路上两人都未说话,直到跟着跨进了一道宫门。
杨正急急忙忙冲出来:“殿下说出去走走,怎么转眼就不见人了,好歹让奴婢跟着,外面这么冷……”
“你先下去吧,不要惊动其他人,给孤准备热汤,孤要沐浴。”李长泽吩咐完径直往里面走去,杨正扫了眼跟在后面的贺景泠,低声应道,“是。”
已经是深夜,东宫确实不像一朝太子的居所,四下一片寂静,只不时几个身形来回走动再无其他。
李长泽和贺景泠一前一后进入寝殿,贺景泠十分自如关上门,然后立刻换了副神色,先前低眉敛目的恭顺之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走到桌边摸了摸温热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坐下慢条斯理饮了口。
抬眼看见李长泽正直勾勾望着自己,于是立刻很有颜色地给他也倒上一杯推到他面前:
“殿下请。”
第10章 良缘
“去这么久聊了些什么有趣的,说来听听。”
其实以李长泽的精明早就从贺景泠并不愉快的脸色中猜出大概来了,因为早就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赞同贺景泠进宫,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那就是自找死路。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李珩衍派去接应贺景泠的人还是“意外”没有出现。
好在殿中有暖炉,贺景泠缓了许久捏着茶杯的被冻僵硬的手指才活动过来,他又抿了口茶,面露嫌弃地反问:“以前没有尝过,东宫的茶都这般次吗?”那模样一本正经,像是真的好奇。
李长泽看他连手指都伸的艰难,好心递给他一个手炉,继续说:“你看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逞强进宫,现在见过面可死心了?”
贺景泠脸上玩笑的神色一顿,他自顾自低眉翻看刚喝完的茶杯:“我大哥我还没……”
“贺三,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看不出来贺元晟他并不想见你,何苦自欺欺人。”李长泽不等他说完便一脸怜悯的打断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现在我又想说了。”
贺景泠抿着嘴绷着身体没说话。
李长泽:“前几日听宫人说清河宫那边又死了几个宫女,抬出去的时候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这种龃龉之事宫中历来并不少见,宫女太监深宫寂寞寻个伴儿,体面的宫女太监日子过的比一些主子还要滋润,只是从来没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何况他这话的意思简直是在贺景泠的痛处戳。
李长泽笑了笑,继续道:“贺元晟如今今非昔比,当年的他遭了多少白眼现在就有多少人巴结,而你现在虽然还是他的至亲之人,但也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
他劈手夺过贺景泠手中几乎要被捏碎的杯子:“东宫清贫,什么物件儿都要精打细算的用,可比不得景泠财大气粗。”
贺景泠冷笑道:“殿下也是位高权重,怎么愿意与贺某为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贺景泠静静地注视着李长泽,眸中似有嘲讽,也有挑衅,不过只是瞬间又立刻恢复黑压压的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长泽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兴致勃勃,刻意压低了声音暧昧至极地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可是景泠你说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四年前天下大赦之后贺景泠四处经商,和李长泽来往并不算多,他甚至不能算真正了解他,只因为回京的时机到了,圣旨传来平凉的那一晚他们一道喝过几口酒。
“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吧,放眼整个祈京,孤唯一牵挂的可就景泠你一个了。”李长泽低沉的声音传入贺景泠耳中,他的手边推过来一壶清酒,空气中都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贺景泠瘦白的手指微不可见颤了颤,他放慢了声音,叹息道:“鱼水之欢,各取所需罢了,贺煊蒲柳之姿,殿下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就好?”李长泽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带着薄茧的手抬起来指腹按住贺景泠的额角,再次重复问,“不嫌弃就好吗?”
贺景泠回头,眼神似笑非笑,正要说话,杨正隔着门帘在外面恭敬道:“殿下,热汤备好了。”
贺景泠住了嘴,不紧不慢地起身抬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袍:“那就借殿下宝地一用,多谢殿下了。”
“急什么,”李长泽起身,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烛光,在贺景泠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离得近,几乎微微低头就能碰到贺景泠的鼻尖,“东宫不比景泠财大气粗,两个人沐浴自然要省着点,孤匀一半给你就是了。”
“……匀?”贺景泠下意识眼皮跳了下。
*
永安宫。
待皇帝走后高贵妃才心有余悸地从床上坐起来,她问身边的大宫女阿辛:“阿辛,东西找到了吗?”
阿辛安抚道:“娘娘放心,东西已经放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那就好,好在南宫烁是哥哥的人。”她彻底放下心来,不由有些得意又有些暗恨,“定是安如意那个贱人察觉了什么,不然皇上怎么会来的这么巧,他几时舍得从珍妃那个小贱人宫里出来大半夜来我永安宫。”
阿辛倒是有些犹豫:“娘娘不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吗?”
高贵妃一脸不屑:“巧,当然巧,要不是小悦那小蹄子发现了什么和她里应外合,皇上会来的这么巧?对了,那小蹄子处理干净了吗?”
“娘娘放心,小悦身染恶疾不治身亡,已经丢到乱葬岗去了。”见高贵妃这样说,阿辛只好继续安抚。
她总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想到除了安如意谁敢和高愉作对,一想到今夜要不是找了这么个失窃的借口怕是就要瞒不住皇帝了阿辛就背后一阵冷汗。
她是贵妃的心腹,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首当其冲便是要她的命。
阿辛看到贵妃听到自己这么说瞬间又放松下来,只好把心中的疑惑压下去,继续说:“娘娘如今可是后宫中权力最大的人,有多少人嫉妒眼热,今日吃了一次亏以后可要小心些才好,万不能在遭了她们的道了,一则为了娘娘自己,二则齐王殿下如今炙手可热,娘娘,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也只有搬出齐王高贵妃才会收敛脾气,她看着跪在自己腿边的奴婢心头一热,又想到刚刚若不是阿辛急中生智拿失窃的幌子把事情盖了过去那后果她几乎不敢想象,于是亲切地将她拉起来:
“阿辛,还是你对本宫好,你放心,你陪本宫这些年,等以后瑛儿继承大统,本宫给你做主让瑛儿纳了你。”
*
“后宫多以高愉和安如意马首是瞻,丢了什么大不了的物件儿值得她一个皇妃大张旗鼓四处搜查?”
“我如何知道。”贺景泠淡定自若地脱了外袍,见李长泽抱着双臂靠在衣桁边上,正满眼戏谑地看着自己,他动作微顿,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看此事没有谁比景泠更清楚的了。”李长泽似笑非笑,“浑水摸鱼你最擅长,景泠进宫除了见珍妃还想干什么?嗯?”
贺景泠浓黑的睫毛下眼睛格外平静,他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开口提醒道:“殿下,我要沐浴了。”
李长泽不以为然,不知从哪里拿出来壶酒:“喝点酒吧,喝醉了我才好套话。”
贺景泠:“……”
“你不是说不嫌弃就好吗?现在又害什么羞?”李长泽说话间竟然解了外袍凑到贺景泠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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