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我们来雪域城就是为了这儿安全,但现在看起来还不如阿罗。
“你真的害怕了?”
“当然没有,”我拽过一旁的餐盘,把冷掉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只是你死了的话我会很难办。”
“你认为我什么时候会长大?”这句话好像跟我们的闲聊不连着,凭空冒出来一般,“我知道你跟Tobias谈过这个话题。你认为什么是成熟的表现?”
“唔,沉着冷静,不会一拍脑袋就冲出去。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写到报纸上,还大大咧咧留下自己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找谁报复,”我躺在沙发椅上,消化那块干涩的三明治,用果汁送它进胃,“当然还有大家都期待的绅士、内敛、礼貌、体贴什么的,我自己都都还没做到……等你要长大的那天就会长大了……”
城主的生日宴会在他的城堡举办。
Invierno家族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积累了多少的财富,就连城堡的外墙都镶嵌着红宝石和翡翠。这里地处一片森林中的小山之上,前后错落着三个相连的雪白色建筑物,大约四五层高,据说从最高层的露台可以看到整个雪域城。门前是耐寒植物打造的花园,我们的马车踩着青石板路上去,停在廊下,两个骑士打开车门迎接。
大厅内已有不少人。不像是阿罗庄园的暖黄色,这里面的颜色多是纯白,搭配着天蓝色的装饰,没有遮挡的花草和雕塑,可能因为缺少阳光。我无暇评论室内建筑的优缺点,小心翼翼走过长廊,来到会客厅等待。
“抱歉,先生,请跟我来。”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风骑士,好像是城堡的管家,而他只看向Theophilus。我内心警铃大作,却听他说:“这里是人类的会客厅,骑士不允许待在这里的。”
“哦,凭什么?”
“这是雪域城的规矩,”他也许听出了口音上的不同——说真的,骑士竟然也有口音,“人类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客人。当然,您也是尊贵的宾客,但请移步。”
我不放心Theophilus离开我的视线,但——天啊,我也不能像是个溺爱的家长一样。于是我朝他点点头,看小孩赌气地抱着胳膊跟那位管家离开。我在社交方面很糟糕,全程只能坐在沙发上等待,甚至无聊到在脑海里构造最佳逃跑路线。
不多时,城主挽着他的夫人进了屋,都穿着中世纪常见的华丽晚礼服,手上戴了七八个宝石镶嵌黄金的饰品。他依次跟客人握手,脸上挂着的笑脸仿佛贴的面具,我就没见到他嘴角下垂哪怕一度。最终,他走到我身边,依旧是那样笑着,让我想起在大选之前和蔼可亲的在野党议员。“哦,你一定就是那位阿伯纳西学院的学员,”他的声音很低,富有磁性,“你让我印象深刻。”
哦,不,千万别。
我恨不得他收起假笑然后说他准备千刀万剐了我。
但他仍旧握紧了我的手,使劲晃了下:“如果不是你,我还被那个混蛋小子蒙在鼓里!哦,天,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掉包的接生婆,她和Palmer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雪域城!”
“哦,Lord Invierno,你的意思是……”
“别害怕,孩子,我只是流放了他们。”
我有点动摇了,他说了好几声多谢,还在嘘寒问暖问我离开学院后是否准备留在雪域,是否愿意成为红袍骑士团的一员。雪域城的骑士团和阿罗不同,这里都是成双成对的人类和骑士组合,并且人类一旦结婚生子就必须退出,为的就要他们了无牵挂为城主披荆斩棘。
这里和稳定的阿罗不同,经常有雪山野兽袭击,骑士团数量庞大,几乎算得上是成熟有体系的军队。
他已经说完,灿烂地笑着去跟下一个人握手,我还愣在原地,尴尬地像个第一次找工作的傻瓜。也许是我多心呢?骑士都很淳朴,在骑士世界生活久了、信仰了西别安的人类也会很淳朴。我挠了挠后脑勺,忽然与他们的女儿对视,小姑娘仰着下巴,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们在长方形的餐桌前落座,大约二十多人,刀叉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学不会优雅,只能装模作样,刚切开牛肉就听见餐厅门被推开的声音:“哦,抱歉,亲爱的叔叔,我来晚了。”
“Sammy,欢迎,我们为你留了位置。”
我看着Sam坐到城主的对面,不知这在雪域城的礼仪里算是什么地位。
“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从酒吧和一场接一场的恋爱里收心,替我们分担一些事物,尤其是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不得不说,城主真的很适合去竞选议员,甚至是首相,他太有诱惑力了,“如果你们还不认识,这是我的表侄子Sam McCoy,目前正在学院修行。”
Sam风度翩翩跟所有人敬酒,表现得像是来自温莎城堡的某位王子。几位应当是Invierno家族旁支的白发老人率先回应,与他闲聊几句。我切开最后一颗小土豆,塞进嘴里其中一半,听城主聊到最近巡逻队遇险的事情。
“圆桌会正在商讨赔偿的细节,”那是雪域城的决策机构,不同于阿罗的Tobias一言堂,雪域城还是很尊重群众意见的,哪怕圆桌会上全都是贵族,“毕竟是很大一笔支出,需要聪明负责的人去处理。”
哦,听起来像是个好差事,毕竟跟钱有关系。
“父亲,”城主的女儿,雪域城的继承人放下她的餐具,清了清嗓子,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前被开除圆桌会的财政总管就是在管理赔偿款的时候中饱私囊,还试图收买廉政官。所以,与其信任其他人,不如让我负责。”
“听起来——”
城主的话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他的夫人打断,Lady Invierno轻抚着女儿的肩膀:“哦,亲爱的Alicent,你年纪还小,这个阶段你在大学的功课最重要。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吗?”
“当然,母亲,知识胜过一切。”
“Sam,不如由你来负责,”城主夫人看向桌对面正在切牛排的人,似乎由她代替城主做决断已经稀松平常了,让我想起了日理万机的Ian和只想着养龙的Tobias,“我认为你有这个能力。”
Sam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像伪装的诧异,看了一下他的表妹又看向城主,然后露出一个微笑。他推脱了几句,但有几个贵族老头帮腔,他便接下了这个看起来很艰巨的任务。倒是Alicent,抿紧嘴唇眼中带了几分幽怨。
“母亲,我希望暂时休学,去往阿伯纳西学院修行。”
“什么?亲爱的,你甚至尚未选择骑士。”
“我已经有心选之人,会在明天去教堂与她签订契约。”
她让我想到了那个仰着下巴看人的Sylvia,不过看起来她好像有些高傲的资本。旁边的妇人告诉我,Alicent已经读到大学三年级了,而且每门科目都能拿到满分,并且去人类世界学习过一年的机械工程。
“看起来她会是雪域城所期待的继承人。”
“哦,不,”老妇人摇了摇头,“《契约书》为雪域城定下了长子继承制。虽然在几百年前,我们终于将女性也列为了继承人,但顺序到底是性别优先还是长幼排序优先,并没有定论。”
“也就是说……”
“是的,孩子,Sam与她都可能继承雪域城。”
我明白了,那些贵族暗中支持Sam的理由又多了一条,而且是名正言顺的一条。
宴会结束后,Sam同样找到了我,将我拉到一处隐蔽一些的角落里,隐晦又诚恳地请求我成为他夺嫡的幕僚——听起来很高级,像是古代的宫廷戏码,但其实他只是看上了我阿罗城子爵的身份。所以我有点抗拒,摇头装傻:“抱歉,我只是来雪域城修行,封山期结束后,我们还要回家。”
“我知道阿罗城的Tobias正在向高塔议会提议建立完整的火车网络。”
“嗯?”
“但他遇到了不少困难,很大原因是马车行业不愿意从此消失,以及谁将承办和管理这么大的交通网,”Sam的人脉真是广到让Mariana都会自叹不如,估计家庭出身决定了谁将永远走不到罗马,“我也许有办法打破现在的僵局。这是一项双赢的合作,我欣赏你和Theophilus的能力,也希望你能帮助我。”
“抱歉,也许你会失望,我在阿罗没什么话语权。”
“拜托了,伙计,就当是卖我个人情,帮我处理一下赔偿款的事情吧。”
“好啊,我们接了。”Theophilus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谢天谢地他没事,同时,就没有人告诉他他把薯片吃到领带里了吗?
“明天上午之前把资料放到我们宿舍,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带我的人类走了,”Theophilus强行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扯,等到了回去的马车里,他才重新开口,“我们的推论有些问题,城主并不知道Palmer有问题,直到现在。”
“所以他是真心感谢我们的?”
“当然,只不过,城主夫人可不是。”
“哦,天啊,是贵族狗血的婚内出轨吗?”
“我们给Palmer设计的投石问路,其实惊到了城主夫人,我的线人跟着她找到了她婚前就怀孕的证据,”线人,Theophilus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网了吗,他在我喝酒泡吧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她在宴会开始前找到了我,看起来和和气气,其实是在威胁,说她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情。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我挑了下眉毛,没说话。看来他跟Sam合作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那位城主夫人啊。“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了Ian吗?”
“闭嘴吧,人类!”
第31章 31
《契约书·自然律法》6:8
人类与骑士不同,需要饮水与进食,需要睡眠与修养。骑士不可食用的,人类必不可食用;人类不可食用的,骑士并非不可食用。这乃是神所创造,叫骑士保护人类的凭据。
城主的生日是一个小周末,我们去拜访了一位老乡绅,据说他是当年斯科特·伊比尔诺内阁大臣Peachtree的直系后代。他的骑士死在了这场雪灾中,是个相对很年轻的火骑士,在如此寒冷的地方更加珍贵,甚至因此担任救援队的队长已有十五年——按理说,应该能够获得比普通骑士更多的赔偿,但他却希望城主一视同仁。Theophilus在离开的时候偷偷揪了门帘上的流苏,跟我说,贵族的地毯都得是金丝的。
是啊,他们不在乎钱,反而在乎名声,尤其是这种时候,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发动投票选举第一顺位继承人。
而我们拜访的另一位正是红袍骑士团的人类团长,他的骑士同样死在了救援的路上。他喝了些酒——毕竟没有骑士意味着他将不再是团长,甚至不能再披上红袍——用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大骂着贵族们的虚与委蛇。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跟那位骑士的感情十分深厚,几乎算是柏拉图的恋人。她的离开将他击垮,他也许会回到人类社会去,所以他更需要一大笔钱。
是的,遇难者的家属有人希望获得统一赔偿,有人希望按照遇难者的年龄、职业等划分等级赔偿。
这听起来像是我们世界发生意外后经常采用的两种方式,后者会赔付给年轻人或者高学历的人更多的钱。说实话,给人的生命标价听起来很荒谬,但事情发生,我们必须要这么做。
“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城主不希望他的女儿接这个烫手山芋,随后Sam又把它扔给了我们。”
“是扔给你,你自己接的——嘿,Theophilus,别抢我的牛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至少先咽下去吧!”
我们坐在图书馆里寻找雪域城这些年来的历法,毕竟作为一个像是在实行普通法的地方,我们需要一些先例来判断。Theophilus热情高涨,我估计他最后的目的还是要写点东西批判贵族阶层,但查资料好过在地下室养小白鼠,我便陪着他闹了。只是在图书馆吃饭似乎并不是很符合规矩,而且还有管得宽的。
“所以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珍贵的资料?”
“Lady Alicent,”我站起来,不知道握手是否是个合适的礼仪,最好还是别被当做变态,“管理员是个很负责的清洁骑士。”是的,有这么一种骑士,能力是操纵洗涤剂。
“你在研究格兰特7年的炸堤案吗?毫无讨论意义——”
“因为是蓄谋骗保赔偿吗?”Theophilus截住她的话,似乎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味,我选择靠在沙发扶手上看戏,“但其实我在研究圆桌会主法官的行事风格,如果上呈圆桌会——”
“根本不会被提起,”Alicent也截断了他,原来Theophilus也会被小姑娘呛声,有点意思,“圆桌会将默认Peachtree爵士的赔偿方案,否则如何判定骑士的剩余价值也将会引起不满。而且他受人尊重,声誉在外。”
Theophilus勾唇一笑:“如果Peachtree爵士是Sam McCoy的金主。”
“毫无根据。同时你没有考虑到时间因素,Peachtree完全等得起。”
“那么将会搬出马尔科姆第十三修正案——”
“完全相反,这样只会让赔偿的总数高得离谱。”
“不如给你们点空间单独聊聊?”我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不仅从第一句就没怎么跟上。好吧,我承认,我没那么聪明,我不知道格兰特7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修正案。上帝啊,我是一个很糟糕的调查拍档,估计是被扔到警局都没人愿意带的那种。我都没办法把自己比作福尔摩斯的华生,因为我写作能力很差,六年级时英文老师甚至让我去测是否有读写障碍。
“没有必要,”Theophilus抱起他身边的一摞书,然后将我的餐盘放到最上层,“我们走。”
“啊?”我三步并两步追过去,“她可是和你一样聪明啊。”
“为什么要跟一个和我这么像的人一起呢?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颗聪明的大脑,所以你就很好,”哦,他在夸赞我的陪伴,但同时也是贬低我的智商,我听出来了,“你看起来一知半解的样子总让我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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